我在石油六廠只干了三年,于1961年9月份被精簡回鄉我又回到了母親身邊。
這時,母親住在院子西邊的一座小庫房里,帶著我的祖母,娘倆過日子。哥哥已經分家另過去了,他已經有了兩個孩子。
這座小庫房是祖父在世時親手修的,祖父是位老木匠。這里原是三間西偏房,很像樣的。1947年土匪小有力綹子來西八千畝打窯(大戶),打開了溝東張家和孟家的窯之後,就跑到溝西放火亂燒,結果,把我們的西偏房也給燒毀了。後來,閑亂雜東西沒地方擱,祖父就在這個房基上建造了這座屋。
不過,這座屋又矮又小,兩間也沒有西偏房時的一間大,而且人也只能貓腰
進出,前邊的窗子也很低矮,陽光照射進來很少。雖然從後牆上也補開了一扇洞式的窗戶,屋內還是很陰暗。
我家原是住在上屋正房的,雖然只有兩間半,但很寬綽敞亮,它起碼是人住的地方。在我去石油六廠之後,農村就開始刮起了一股旋風大辦食堂。
當然,溝西生產隊也不甘落後,但辦食堂沒有房子。那時候也是活老爺子當隊長,他就來到了我家,活老爺子管我母親叫二嫂子。他說︰「二嫂子,你得搬出去住了。」
母親就問他︰「他大叔,你想干啥呀?」
活老爺子說︰「征收你家房子辦食堂。」
母親說︰「我們到哪兒去住呀?」
活老爺子信口一說︰「到小倉庫。」
母親和祖母就搬進了小倉庫。
食堂就這樣辦起來了。一天三頓飯,不管大人小孩一律到食堂就餐。開始的時候還能吃個八分飽,但後來糧食越來越少了,最後每人每天只有二兩九錢糧食,再加上分飯的勺子又長眼楮,多的多,少的少,當然多的是親戚朋友,少的是另姓他人……不久,人們都躺倒了,有的還浮腫,勞動力也不能出工了,生產隊里變得冷冷清清。
那時候活老爺子膽子就挺大,他一看這還得了,就下令,說︰「咱食堂不辦了,餓死人誰負責呀?」
食堂是黃了,房子也空下來了,可母親和祖母仍然住在那個小庫房里。她們沒有任何反應,她們平靜如水。
我不能那麼平靜了,我起碼是當過三年工人階級,了解一些外面的世界。我就去找活老爺子。
活老爺子問我︰「國忠,干什麼呀?」
我說︰「食堂已經黃了,我們該搬回去了!」
「什麼,搬回去?」活老爺子好像很驚訝。
我說︰「是搬回去。」
「為什麼?」他又問。
我說︰「那是我家的房子。」
他說︰「不對,落後于時代,現在哪有你家他家的,都是公家的,都是**的。」
我說︰「都是公家的,你家的房子為什麼不騰出來?」他家三間大瓦房。
他光嘎巴嘴說不出話來。
第二天,我收拾收拾就搬回了上屋,母親和祖母都很高興。她們說︰「這才是人住的屋呢,多亮堂。」
搬完了家,我也沒有立刻到隊上去上班,我想休息幾天,養養精氣神。
前三四天沒什麼動靜,一切都很正常,到第六天頭上,活老爺子突然來找我。他問︰「國忠,你咋不上班去呀?」
我說︰「我想歇幾天。」
他說︰「你別歇了,隊上缺人手你不知道嗎?」
當然知道,現在正開始大噴秋收季節,需要所有勞動力去搶收,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
我說︰「你不是到**了嗎,還需要人手干什麼?」
活老爺子嘿嘿笑了,但他笑的很勉強。他說︰「真是的,就這點話把,還叫你給抓住了!」
我也笑了。
他要不來找我,興許我歇幾天就上班去了。他這一找我到來氣了,一直歇了一個月。
這時候,莊家都收割完畢,糧食已經進場,稈秸也正在往回運。這里卸一車的,那里卸一車的,散放的遍地都是。
我第一天上班,組長張老硬就派我和幾個社員堆秫秸垛。垛址選在了隊部西牆外的一片開闊地上,這里的秫秸已經卸了很多車了,要想大車再往中心地點卸,騾馬都不想進來了。
堆秫秸垛的正好四個人,我年齡算最大的了,21歲。其余的都是小青年,老社員都管這些小青年叫小生荒子。
開始打垛底子時,我們四個人都往垛上抱,後來堆起一人高了,我們就分開了,上邊倆人,地下倆人。上邊的人負責垛,地下的倆人負責往上扔,一捆一捆的。當我們垛到兩人高的時候,一個小青年說話了,他說︰「咱還干哪,也該歇歇了!」他姓魏,叫魏亮。
大家就說︰「那我們就推舉你做代班,你說了算。」
大家就開始休息,坐在一堆散秫秸的旁邊,你說一句,他說一句,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過了一會兒,魏亮說話了︰「這麼呆著多沒意思,還是找點事兒干。」
他說的找點事兒干大家都明白,並不是堆秫秸,而是玩耍。
大家誰也不吱聲,都悶著,光瞅著魏亮。
魏亮就問我︰「二哥,你說說,你們在廠子時都玩點什麼?咱也向工人老大哥學習學習。」魏亮別看他年齡小,在社會上好像混的很熟。
我沒有表態。
另兩個青年就催︰「二哥,你說說唄!」他們都管我叫二哥。
我說︰「在廠子的玩法很多,但最常玩的是打5、10、k。」
魏亮就一錘定音︰「對,咱也打5、10、k。」
他說完就跑回家去取來一副撲克。這副撲克已經很舊了,撲克面上滿是手印子,看起來業已玩過多次了。
我們就趕緊收拾場地。他說︰「在地下玩不行,到垛上去。」
我們便都爬到垛上去。在中間委了一個窩,這里的委字是往下沉的意思,然後用報紙墊了,便開始玩耍。剛玩了一圈,魏亮又說話了︰「這樣不行,太顯眼,咱還得往下委。」
他想隱蔽起來。
我們便一齊動手,把中間的秫秸拽的拽,薅的薅,都碼到了四周圍。這回我們坐下去,安全是安全了,就是仿佛坐進了一口枯井里。
我們又開始玩起來,玩的昏天黑地,也不想垛秫秸的事了。
這時,活老爺子來了。他圍著秫秸垛走了幾圈,也沒看到一個人影,就喊︰「人哪,人哪,都跑哪國去了?」
我們誰也不吱聲,繼續玩。
後來活老爺子沒了辦法,就喊我的名字︰「王國忠,王國忠,你也沒影了?」
他們就不讓我答話。但我實在憋不住了,活老爺子叫的我心熟,我便回了一聲︰「大叔,我在這兒呢!」
他們幾個人就掐我。
我說︰「掐我,我也答應了!」
活老爺子便喊︰「快給我下來!」
我們都跳了下來。像一個個繳械投降的美國鬼子。
「你們干啥呢?」他又問道。
我說︰「打5、10、k呢!」我實話實說了。我這嘴就是藏不住啥事兒。
「打甚麼5、10、k呀,放著活不干!」活老爺子就怒從心頭起,一把搶過撲克嘁嚓 嚓地撕得粉碎,「我叫你們打,我叫你們打!」
然後又厲聲問,「你們誰起的頭兒?」
他們便都看我。我趕緊勇挑重擔,我說︰「是我起的頭兒!」
「你多啥了?你姓王啊?」活老爺子對我瞪起了眼楮,「你在廠里都這麼干嘛?」
我說︰「不的。」
「不的,回家第一天上班你就捅貓蛋!」活老爺子說完又問,「王國忠,你到底想干什麼?」
我說︰「我什麼也不想干。」
活老爺子也正在氣頭上,他說︰「你不想干就回家呆著去,這里不用你來上班,省著一條魚攪得一鍋腥!」
我就被攆回了家。
一進家門,母親就問我︰「孩了,怎麼下這麼早的班?」
我說︰「活干完了。」
母親看了看我,說︰「不對,你臉色不對,是不是和誰打架了?」母親也很會察顏觀色。
我當時的臉色確實很不好,紅里透著黑。
我說︰「老媽,您放心吧,我和誰也沒打架。」
祖母也向著我說話,祖母說︰「二孫子可能是干活累的。」
我說︰「女乃女乃說的對,是的,是的,是干活累的。」
母親還堅持自己地看法︰「不對,干活累的臉得發白才是。」
「孩了,你好好跟媽媽說說,別藏著瞞著,到底是怎麼回事就怎麼回事兒?」母親又催促我說。
我架不住母親地勸說,只好把事情合盤端出。
母親一听就來氣了︰「孩了,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當真人那能說假話呢!」說著就要去找活老爺子︰「我找你大叔去。」
她剛走到前門口,活老爺子卻風風火火走進來了。
母親說︰「他大叔,你來的正好,我正想找你去呢!」
活老爺子就咧嘴笑了,說︰「我知道二嫂子要去找我,我才來了呢!」
母親說︰「喲,他大叔啥時候也學會順竿往上爬了呢?」
活老爺子很無奈︰「要不咋整啊?」
母親便把我說的情況向他學舌了。
活老爺子說︰「國忠回來後,我又詳細打听了一下,帶頭的是小魏亮,撲克
也是他家的。」
「要不,你當時瞎說。」母親指責他。
「二嫂子,那也不能完全怪罪于我,國忠也是破車好攬載。你說不是你干的,你承認什麼?」活老爺子也埋怨我。
我說︰「我以為說我張羅的,你就興不說了呢!」
他說︰「那行嗎,正人得先正己,要不叫人家外人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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