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迷糊中,有人在耳邊輕柔地呢喃,溫熱的氣息撲打著我。我睜開眼,這才發現馬車已經停下,夏月凌星眸微眯,笑盈盈地看著我,捋了捋我的發,重新插好了那只蓮花發釵。
「來,披上。」他拿起黑色斗篷給我披上,又將脖頸上的帶子打了個蝴蝶結。我有些暈乎乎的,想起了夏康峻昔年和我一起去雪山下車時的場景,他當時也是這樣的神情,替我將羽絨服的帽子戴起來,又戴上厚厚的羽絨手套。
「想什麼?」他的聲音自頭頂的響起,有著蠱惑人心的溫柔。我搖搖頭。那段純淨的日子是我內心最高的秘密。怎可能無緣無故地打開。
他也不听我回答,便挑開簾子跳下車,我亦作勢要跳下車,他卻攔住,伸手要抱我。我愣在那里,沒有動。這種舉動太過親密,太不合事宜,也太不合身份。之前還叫我姑姑的男子,甚至還叫我婆婆的男子,卻突然之間顯露出深沉而成熟的氣息,完全當我是個小女子,這般舉動,總叫我感覺很別扭。
「全部的人都在看著。你想我十八皇子的妃子當眾讓我出丑嗎?」他臉上還是那種慵懶隨意,但話語里卻有了威嚴。這種氣勢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寒。
「什麼妃子?」我疑惑而警覺,想起之前菜頭與他的對話,想起菜頭之前的欲言又止。身上漸漸發涼。
「來祭司神廟的,除了皇族、祭司之外,只有皇子的正妃可以出現。」他不緊不慢地說,眼楮緊緊盯著我,低聲說道︰「不要給我鬧出什麼亂子。」
我沒說話,緊緊地咬著唇,原來是這樣。原來菜頭的欲言又止是這樣。那就將計就計吧,來都來了,看過淨塵,便是夏月凌的正妃,進入皇宮和夏月凌的十八王府也是理所當然的。說不定一切都可以更順利。想到此,我伸出了手抓住他的手,輕輕一躍,落入他的懷里。
他的懷抱也和夏康峻很相似,同樣的堅實溫暖,他的氣息里有著植物的清香。我不知不覺流了淚。
倘若沒有這一切,我和夏康峻現在一定有著自己的兒女,恩愛幸福,到處旅行,一起做飯,看雲卷雲舒。一輩子白頭到老。
可是偏偏詭異叢生。我的命運決定了我要遇見淨塵,欠淨塵一條命,舍身的情;也讓我遇見了蘇軒奕,負了深情,還給他帶來厄運。如今便又遇見這樣捉模不透、高深莫測的男子,讓我陷入迷醉,卻又更加別扭。
「放我下來吧。」我輕輕地說。看著菜頭站在石階下面。他作為友國地大祭司自然可以進入祭司神廟。他就那麼站在那里。直盯盯地看著我。眼神里有無盡地哀傷。那哀傷如同冬日早晨湖面上地冰。觸得心冰涼。卻又灼熱疼痛。
「我不會放下來地。皇子地王妃是尊貴地。不能走著九十九長階。」他笑意純美。太像夏康峻。我鼻子一酸。淚落如雨。
祭司神廟在山巔。從山腳下仰望。看不到頂端。只見到山腰便是雲霧繚繞。氣勢磅礡地雲霧。
從山腳到山門要過九十九道長階。這九十九道長階。夏月凌就那樣抱著我。在眾人地驚異地目光中一步步來到神廟山門。那門周圍各有兩棵樹。頗像中國南部地那種大榕樹。根系很是發達。盤根錯節。樹葉茂密。我這才發現。在這山上是沒有雪花飄地。
夏月凌放我下來。在兩棵樹上分別折下兩枝女敕綠地枝條。一枝放到我手中。一枝他自己持著。他一言不發。也不與我解釋什麼。便牽著我走。山路是青石板台階。沒有青苔痕印。石階兩旁是各種奇花異草。風輕柔而美麗。我輕輕回頭。看見菜頭跟著我們一言不發。
沉默。一路上地沉默。三個人沒有說話。
到達山頂,夕陽已經收起了最後一點光芒。深藍色的天幕,星斗滿天,近在咫尺。山頂的神廟與其說像座廟宇,不如說更像一個宮殿,金碧輝煌,氣勢不凡。神廟的正門兩旁有著雕塑,是盛放的蓮花,花蕊里流淌著霧氣狀的靈氣,氤氳得整個神廟都靈氣充沛,果然是吸收日月精華的好地方。
穿著白袍,帶著方形禮帽的男子,手持法杖站在門口,見到我與夏月凌,便略一欠身,道︰「請王子王妃拿出示禮牌。」
夏月凌從腰間掏出一塊黃金質地的牌子,上書「十八月凌」,遞給眼前的男子,說了句︰「有勞祭司大人。」然後轉向我,說道︰「蓮兒,你的牌子收在腰間荷包里,還不拿出來?」
我本來正在懊惱,他這樣心思縝密的人,為何沒有先給我牌子,听他這樣一說,便模了模腰間,果然有了一個荷包,藍絲絨布料,金絲銀線描著一朵菡萏。我向來沒有戴荷包的習慣,這荷包描精致,想必出自名家之手,我在里面模了一陣,模出一塊牌子,也是黃金質地,上書「凌妃曉蓮」,我也學著夏月凌那般遞了過去。男子接過去,檢查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以一種奇異神色打量著我和夏月凌,隨後便是無比驚訝的眼神。
「祭司大人。」夏月凌不悅開口,威嚴的聲音在傍晚冷風中飄散,滲入周圍的一草一木。
「十八皇子不悅了,你還不放行?」一個雄渾的男聲響起。我回頭,便看到了三王夏月楓牽著一個披著褐色斗篷的女子,女子臉色蒼白,像病了很久似的,但那雙眼楮卻是透著靈動的氣息,讓整個人都有了靈秀的氣息。
「三皇兄,三皇嫂好。」夏月凌輕輕一欠身,我也趕忙跟著欠身。
「十八弟,不知何時成婚的?我們兄弟可是一次都沒見過弟妹啊。十八弟都不介紹一下?」夏月楓緊緊地盯著我,那眼神讓我極其不舒服。我只好低眉順眼,作怯生生狀輕輕躲到夏月凌的身後,這才發覺夏月凌不像平時看起來那麼單薄。
「我的準王妃,下月成婚,今日也算是皇族的大事,所以帶她也算是和家人第一次見面。蓮兒,來,這是三皇兄和三皇嫂。」夏月凌牽起我再次向夏月楓欠身,夏月楓面露鄙夷看了看我說道︰「沒想到十八弟倒也有心啊,這林家的小姐做了王妃。」
夏月凌毫不驚慌,只是微微一笑道︰「蓮兒剛來此地兩天,不知三皇兄何以認識蓮兒。」說著還以萬分懷疑的神色掃了掃我,做出很不悅的模樣。
我心想這夏月凌也真是演戲的個中高手了,明明一切都知道,卻還能裝著吃醋萬分的模樣。我卻也很配合,以十分委屈,又十分疑惑的迷茫表情看著這一切,然後幽幽地開口說道︰「我家是姓林,不知三皇兄何以覺得不妥?」
「怎麼可能覺得不妥呢?不知弟妹來自何處呢?」夏月楓的臉上有隱忍的怒意。倒是他身邊的女子淡定地看著這一切,仿若是一場鬧劇,與她無關。
「三哥,對我家蓮兒仿若不滿啊?我家蓮兒來自夏月國鳳城。」夏月凌看了看夏月楓,牽起我又說道︰「我就不打擾三哥三嫂,先行一步。」
說著便大踏步往前走。步伐極快,我好幾次踩到裙擺,差點就摔倒。走了好一陣,又穿過了一道門,來到灰瓦白牆的院子,他才停下腳步,臉上怒意橫生,厲聲道︰「你到底招惹了多少人?如何認識我三哥?你跟他有什麼?」
我的火也嗖地竄上來,本來我來這里是為了看淨塵最後一眼,卻不曾要付出這樣的代價,本來我一直低調做事,此刻算是被推倒風口浪尖上去了。這一切都是他自大的結果,什麼事情都不說清楚。我也是有上當受騙的嫌疑,便沒好氣地說︰「十八皇子,我認識誰是我的自由,沒必要向你報備。」
「我警告你,不要以為你忘了是年前的那段,就可以任意妄為。你最好不要去給我招惹別的男人。」他幾乎暴跳起來了。卻見後面站立一人,正是皇甫菜頭。他一言不發地看著我和夏月凌。然後走了上來,說道︰「十八皇子,我說的條件,希望你考慮。」
「不需要。這條件我絕對不會答應。憑我的實力也用不著。」夏月凌甩甩衣袖,拉起我就走。我回頭看著菜頭,他的眼神很深邃,看不出喜怒哀樂。
這個時空的男人都這麼自大麼?菜頭和夏月凌之間又在搞什麼鬼?正想著,卻听見夏月凌在說︰「你專心點,不要給我丟人。」
我沒說話,值得認真打量起周圍的景象。從那灰瓦白牆的院子出來,便是山頂的開闊地,有一大個廣場,廣場周圍有按五行八卦排列的石柱,還有一個祭台,祭台上插著各色旌旗,祭台那邊是一個湖,湖水清澈,如同一滴藍色的眼淚。星空下的山頂,純淨如水,讓人屏住了呼吸。皇帝站在祭台之上,十個祭司打扮的人在祭台上焚香禱告,下面便是夏姓皇族的人,肅然站立。我屬于女眷站在隊伍的後面,完全看不到淨塵的模樣。
此刻因為是夜晚,也鮮少有人注意到我,所以我到樂得自在,于是悄悄拈了個假人咒,再拈個隱身咒,御風到了祭台之上。
終于看清楚了,淨塵烏絲整潔,面如白紙,躺在透明的光暈中,靜靜安睡著。我想起他最後對我說的話「記得,布結界為你擋地獄之火的是淨塵,你要記得。」
想起那句話,我的心便疼痛難忍。眼淚簌簌滾落。這容顏從今以後我便看不見。可他的一顰一笑卻都在我面前,那樣清晰。他是月白風清的少年,為什麼會死?為什麼?
我無力地跌坐在他身邊,卻听見有祭司在宣讀︰「大祭司夏淨塵,魂歸神廟,靈歸祖位。下月靈都神廟沉湖葬禮開始,安魂曲奏。」
然後便是安魂曲,廣場上靜靜的,只听得琴音流瀉,如月下荷塘輕輕搖動,荷香十里,又如靜謐的星空,安閑舒適。循聲望去,卻是菜頭閉目彈琴,十指輕撥,一串串音符流淌。他的音樂竟有如此高的造詣?菜頭也越來越像迷了。
一曲畢了,全場都下跪,齊呼︰「請大祭司神魂安息。」
然後听見一個祭司又說道︰「請大祭司靈歸組位,春城林家。」這個祭司一語而出,語驚四座,連皇帝都露出驚訝的表情。他只知神廟根據神息所指卻找尋大祭司,至于大祭司的身世是需要保密的。因為淨塵聰穎,所以皇帝賜了他國姓,可如今,他才知道這大祭司的身份竟然是春城林家。
那是一個傳奇而神秘的世家,得林家得天下,這種話一點都不虛假。
淨塵是林家的,我呆呆地看著菜頭,我知道他看得見我。是的,他也呆呆地看著我,眼里有瞬間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