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湖開始。」十個祭司念動咒語,淨塵的身體漸漸地飄起,背景是深藍色的星空,他的發散開,絲絲縷縷漂浮著,詭異而神聖。他的神色安詳。那些松間明月的過往,青靈山的點點滴滴一絲一縷在我面前浮現。
他溫和的神色,潔淨的氣息,從容淡定的舉手投足。那麼美的淨塵,歷歷在目。可是永遠便沒有此刻的相對了,盡管我看不那黑眸,心里如水藻在水中雜亂搖曳,眼淚不停地傾瀉,菜頭看著我,神色逐漸哀傷,然後眼神逐漸空洞。
「神魂請安息。」祭司們念著,突然全場驚訝,藍色的光束瞬間照亮了淨塵,他的眼楮突然睜開,怔怔地看著我。明亮的眸子映著星光,清明而哀傷,卻又異常平靜。那是我異常熟悉卻又異常陌生的眸子。
眸子分明單純得沒有一絲雜質,異常平靜,卻又盛滿哀傷。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還能有這樣相對的時刻,我努努嘴,想喊他的名字,可喉嚨里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淚如珍珠不停滾落。他張了張嘴,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我看懂了他的唇語︰「曉蓮,別傷心。」
「淨塵。」我艱難地喊,嗓子晦澀喑啞,依然沒有聲音。他扯動嘴角,露出淺淺的笑,眉目生動。眼里卻滾落藍色的淚珠,如冰晶,跌落在祭台之上。
我跌撞著御風過去,他輕輕地搖頭,微笑著看著我,蠕動嘴唇,發出極其小的聲音,「曉蓮,再見。不要傷心,看那星星多美,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我點頭,看著他合上眼,長長的睫毛垂下,上面掛著細小的結晶。藍色的光暈漸漸淡去。那些張大眼楮的祭司顯然從來沒遇到過類似的情況,許久沒有回過神來。
「神魂安息。」安靜的廣場上響起菜頭的聲音,如無風的湖面平靜帶著威嚴。淨塵的身體平躺著,緩緩地躺到湖面,然後沒入冰涼的湖水,越來越模糊,最後沉入那湖底,再也看不見。
「撒花祝福。」祭司輕輕地揚起手中的花瓣,飄灑到湖中,接著皇帝在皇後的攙扶下,顫巍巍地來到湖邊跪下,從錦袋中抓出一把花瓣飄悠悠地撒入湖水中。接著,便是太子夫婦以及太子的孩子們,也在湖邊跪下,如同皇帝皇後那般默默祈禱後,每個人從自己準備的錦袋中,抓出花瓣灑向湖面。
「回去。」站在湖邊祭台上的菜頭向我做了嘴型。我這才意識到我是要和夏月凌一起來撒花的。便趕忙回到女眷隊伍里,還好旁邊的女子都低眉垂首,一臉嚴肅地站在那里,並沒有注意我。我悄悄收了假人,顯了形也低眉垂首地站在那里。
很快便輪到夏月凌。他從皇子地隊伍里走到女眷隊伍里。牽起我地手。雙雙並排走上湖邊祭台。
「把你淚痕擦干。以後在有法術地人面前。不要隨便使用法術。省得我好要給你善後。否則你早被人瞧出來了。你以為那些祭司都是擺設?」夏月凌小聲地說。嘴角有微微地嘲諷。
我沒空理他。反正我只要拿到我地另一半覺魂。去皇宮轉一圈。我就跟他離得遠遠地。
「想跟我撇清干系。想都別想。」夏月凌跪了下來。惡狠狠地丟下這句。我一愣。這小子何曾有這般不講理地。況且他還卑鄙地使用了讀心術。算了不跟他一般見識。我想著淨塵就在這湖底。我地心里充滿異常。有疼痛。卻又有莫名地安定。從今以後。師兄就可以安然地沉睡在這里。這湖水如此美麗。這山頂如此安寧。三界六道都不會再有誰來打擾他。他是最喜歡清淨地啊。
我從錦袋里抓出一把梅花。柔女敕地花瓣帶著淡淡地暗香。輕輕一拋。淡然落在湖面上。花與星星跌落在湖水里。美得讓人忍不住掉下淚。
禮成。夏月凌執起我地手。從祭台地另一側走下去。緩緩地走到皇帝與皇後面前。拉著我單膝跪下說︰「兒臣特帶未來王妃林曉蓮拜見父皇母後。」
「民女,林曉蓮拜見皇上皇後。」我把頭埋得很低。這種感覺很不好受,很不自在。以前跟夏康峻在一起,因為他的父母都在北京,政務繁忙,也一直未去拜見,後來便生了變故。沒有這種見公婆的機會。和蘇軒奕在一起,也是沒有這樣的顧及。
卻在這種場合莫名其妙地以一種尷尬的身份莫名其妙地完成了本應神聖無比的見面。
「你姓林?」皇帝威嚴地開口。
我輕輕地抬頭,說道︰「我姓林,來自夏月國鳳城。」林這個姓氏沒想到是如此敏感的。如果是來自春城的話,想必這皇帝心髒病都有復發的可能吧。
得林家,得天下。林家太過耀眼。
「鳳城?」皇後的語氣中充滿懷疑,仿若我必定該是來自春城才合情合理一般。
「不錯,鳳城捕頭林春雨之女。」夏月凌說謊說得面不改色。看來他是有備而來,早就想好了一套說辭。也對,他是夏月凌,皇宮的腥風血雨里成長起來新一代好青年,做事情總是滴水不漏,絕對不會讓自己吃虧的,我還擔心什麼呢。
「哦,原來是鳳城林家。可選妃之事非同小可,十八,你也不跟父皇商量,這種場合就帶來了。」皇帝的語氣非常不悅。之前怕我是春城林家,那夏月凌便是野心勃勃,逼迫他傳位于他。現在听說我不過是一個捕頭之女,卻馬上又覺得我配不上他高貴。人啊,就是如此矛盾。
「他是兒臣心遺失的部分,非她不可。」夏月凌拉著我站起來,面目從容地看著皇帝。
「也罷。十八喜歡就好。退下吧。」皇帝擺了擺手,在夜風中咳嗽起來。
夏月凌躬身施了禮,依然緊握著我的手慢慢地走著。在隊伍的後面站定。接著是朝中大臣舉行撒花祈禱。
然後便是祭司們開始念冗長的安息經文。我有些昏昏欲睡。這山頂風雖清冽,卻沒有雪花,是四季分明之所,現在正是初春,到處有著青草的氣息,是容易犯春困的時候。
不一會兒,便有冰涼的雨絲撫在我臉上。我伸手一撫,卻不小心模到了溫暖的肌膚。嚇了一跳睜開眼楮,看到夏月凌的黑眸,在暗夜里,像兩顆跌落而下的星星,在我面前那麼明亮,他的呼吸均勻,輕聲說道︰「後面沒什麼了。累了,我們就先回家去。」
「嗯。」我覺得自己像一片漂浮在雲端的羽毛,輕得感覺不到自己。他身上的清香暖意將我團團包圍,讓我看不清是夏月凌還是夏康峻,我覺得踩在雲端。
他抱起我,在我耳邊說︰「你的魂魄不全,身體不是很好,閉上眼楮休息,一會兒就到家了。」
我沒說話,覺得一切都不真實。覺得還是在成都的雪山夜晚,繁星漫天的冬夜,他把我裹在他的羽絨服里,抱著我在陽台看雪夜。他說︰「這樣靜謐的夜,才好思考前後,便再也不能放掉你。」
那時,我只是盡力把自己縮到羽絨服里去。滿面都羞惱。
還在想著與夏康峻一起在雪山的夜晚,便听得岳翠微低聲喊道︰「主人,要回哪里?」
「回王府吧。」夏月凌說,已經抱著我進了馬車。我仍然裝睡。他解下了大氅蓋到我身上,大氅上有他的味道,仿若日光青草。
「主人,這樣不好吧?要不還是送連姑娘去連府。她那群屬下也是不好惹的,很像是蓮谷出來的人。」岳翠微輕聲說,也許是怕吵醒我。
「笑話,王妃不住在王府,住在哪里?翠微,你管得太多了。」夏月凌的聲音有些不悅。
「主人。翠微以後不敢了。」岳翠微誠惶誠恐,聲音顫栗。夏月凌有這樣恐怖嗎?我正納悶,馬奔跑起來,我沒注意,頭便撞到了旁邊的木凳。「呀。」我吃痛地扶著頭,睜開眼。
夏月凌一把摟過我,沒有說話,只是摟著我。我也沒有說話,眼前的男人城府又深,太過聰明,斗不過,連言語上都佔不了半分上風,更別說法力和權謀了。只得以弱勢去應對了。
「翠微,明早你去一趟鳳城,告訴林春雨,叫他準備好嫁女事宜。」夏月凌突然說。
「是,主人。」岳翠微馬鞭甩得脆響,馬車顛簸得有些厲害,夏月凌緊緊摟著我。他竟然說要林春雨準備嫁女。那不是意味著我要嫁給他。
我怎麼覺得自己是掙扎都沒有掙扎一下,就稀里糊涂地落入了獵人的圈套,還迷迷糊糊的。便說道︰「逢場作戲。你何必如此。」
「是嗎?十年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他笑盈盈地看著我,一副就是欺負你失去記憶的表情。
「十年前?我怎麼說的?」我惡寒叢生,不知自己十年前離魂到此是做了什麼孽,那時候,夏月凌還是個十歲的孩子啊。我自問沒有正太控的傾向。
「你說。」他笑著,手指劃過我的唇,「你說等我二十歲時,就嫁給我。要我只娶你一個,不許想別的女人。」
我渾身冷汗都在冒,惡狠狠地吼道︰「不要污蔑我!」我絕對不相信,我會是殘害花朵的人。
「沒有污蔑,你就是那麼說的。你說我長得好看。」他故意湊我湊得近,我一揮手將發光的夜明珠燈打滅。
黑暗中,夏月凌身體緊緊壓著我,那種熱烈的男性氣息撲在我面上,他的聲音充滿了戲謔︰「蓮兒,我們終于要在一起了。」
那聲音與氣息都是一種蠱惑,我的身體瞬間灼熱起來,竟然,竟然對這個小女圭女圭有反應。我撞死的心都有了。用力地推他,他卻巍峨如座山,紋絲不動。
「夏月凌,你這個小女圭女圭,居然敢對姑姑放肆。」我情急之下吼道。
「蓮兒,別想著跟我撇清干系。你想都不要想。要是現在要跟我劃清界限,有朝一日,我是絕對會對你的事情袖手旁觀的。」他的聲音漂浮在我耳邊。
「我沒什麼會求你的。你這個小女圭女圭。不尊重長輩。」我終于覺得自己找到治這個男人的位置了,顯得底氣十足了。
「你都以姑姑自居了,那你是想起當年你說的話了?」夏月凌的話猶如一盆水兜頭淋下,我整個就愣了,這男人絕對是老狐狸。
「那你就該知道,你當年就喊我只能娶你,這麼多年我都謹記,我只能有你一個女人。這已經深入生命了。你已經讓一顆幼苗長成了歪脖子樹。你不得負責啊。」夏月凌說得聲淚俱下,那模樣仿若真是我當年殘害了幼苗,給了他不幸的人生。
難道我當年當真荒唐如此?難道潛意識里我是有正太控的?夏月凌擲地有聲的語氣,好像是真的。
「當年你就是這麼說我好看的。」夏月凌再度伸出修長的手指掐著我的臉,「你當年就是這樣掐著我的臉說我長得真是很漂亮的。蓮兒,你的皮膚也很不錯。」
我欲哭無淚,這個動作讓我相信我真的是捏過他的臉的。我歷來對皮膚好的孩子都喜歡如此,捏他們的臉,夸他們長得好看。
大約當年我確實是這樣捏過他的臉,可是打死我也不相信我會眼巴巴地跟一個小屁孩說等他長大,我嫁給他。那時,我應該是有夏康峻的,絕對沒有這個可能。
「哼,夏月凌,你要再胡說八道,我就真的生氣了。」我把頭扭向一邊,他大笑起來,眉目甚是好看,我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夜明珠燈重新點亮了。
「好了,蓮兒。不逗你了。但是,你最好听清楚。你只可以是我夏月凌一個人的。」他看著我,眼里有著某種傷心與堅定,然後他閉目養神,不再理我。
到王府,已經是深夜。他打發岳翠微去連府說我在十八王府歇息,還叫岳翠微明早趕快去鳳城通知林春雨嫁女事宜。
岳翠微走後,十八王府的管家來開門,甚至興奮。我跟著夏月凌。誰知他在大門口突然轉身過來,蠻橫地抱起我,也不管別人驚訝的目光,一路抱到他的床上。然後,他就坐在那里看著我,神情專注,仿若看著失而復得的珍寶。
眼神太灼熱,我幾次想挪開,都被他按在床上。
「好好睡覺。不許逃開。」夏月凌霸道起來,真和夏康峻有的比。看來姓夏的都是一路貨。我也懶得陪著他瘋,真的是累了。不僅身體,連心都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