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是山道,終年的雪花讓泥土濕潤,也更加崎嶇不平。听那馬蹄聲,來人不下百人,也不知道是敵是友。
流觴看了看四周,高山密林,蒿草叢生。他便迅速拉過包袱綁在身上,然後拿了馬車里的毯子往我身上,小聲說了句︰「得罪了。」便將我橫抱在腋下,對著馬狠狠幾腳,那馬吃痛了,嘶鳴著狂奔而去。
「流觴,你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總覺得被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這麼抱著不是很妥當。
誰知他面色一沉,惡狠狠地說︰「你就知道逞強。現在是時候麼?」
我簡直是郁悶到了極致,天商大地的男人一個比一個霸道,菜頭是這樣,夏月凌是這樣,連這種正太類型的家伙脾氣都這麼臭,都來對我大吼大叫。
「總之,放下我。」我掙扎著,無奈他的手臂跟鐵臂似的,掙扎不月兌。
「你就不能消停會兒?來人武功甚高。光听那馬蹄聲就知道是經過訓練的高手。」流觴抱著我縱身躍進山道旁的密林之中,俯身躲在蒿草叢里。
許是長年飄雪的緣故,蒿草叢有種陰冷和植物腐爛的氣味,直直往肺里鑽,引來一陣發嘔。
那群人近了,果然是騎兵,大約有兩三百人,像那晚在翠微樓前,夏月凌所帶的十八騎,一律棕色駿馬,馬頭罩著褐色皮套,只是來人卻不是鎧甲加身,一律寬大的黑色斗篷嚴密地裹著身體,連面目也不甚清晰。只見整齊劃一,疾馳而來,衣袂飄飛。不是普通人可以訓練出的。
突然,領頭的人勒住了馬,身後的人竟也在同一時間勒了馬,山間陡然沒有了馬蹄聲響,唯有些微馬匹的喘息聲。然後,馬上人輕拍一下馬頭,馬兒便輕轉,分立山道兩邊,竟是儀仗隊的歡迎儀式。
這倒真讓人驚奇。我以前看過電視台報道閱兵式,那種整齊劃一是經過了千百次訓練而來,有的甚至是依靠科技互相交流。可眼前的這支神秘騎兵竟然能不用任何交流做到這個地步,這斷然不是經過訓練就可以得來的。除非他們心靈相通。
正驚嘆著。卻听見山間又響起馬蹄聲。這馬蹄聲與先前急促馬蹄聲不同。是一騎。且聲音是不疾不徐。仿若是閑時策馬在郊外看花賞景。帶著某種氣度。甚至是某種音樂性。
能把騎馬騎到這種境界地。我倒是第一次見。于是心下很是好奇。便拈了明目咒。這才遠遠地看到那山彎處拐過來一個人。棕色駿馬膘肥體壯。馬背上地人隨意地坐著。卻是坐得穩當。一看便是絕世地高手。這感覺很有隱者高手地意味。但他卻又是一身紅色。如同雪地里燃燒地火焰。乍一看。有著某種艷麗妖嬈。這種火紅地妖嬈又不同于血魔月陽那種陰柔到極致地美。此人地身上大氣穩當與狂傲妖冶和諧綻放。便越發讓人覺得詭異。
「你看來人什麼來頭?」我輕聲問。
「不清楚。看樣子不會是江湖中人。」流觴一臉警覺。他地話語卻讓我更加篤定。來者定是朝廷中人。
難道夏月凌遭遇什麼不測?這個念頭陡然跳入我腦海。我渾身頓時冷汗涔涔。一想到見不到他。便莫名心痛。仿若是靈魂會被活生生抽走一般。
我應該回去地。應該回去。無論夏月凌變成什麼樣。我都該站在他旁邊地。
「那人很眼熟。」流觴輕聲地嘀咕。
我定楮一看,來人漸漸近了,面目光潔,器宇軒昂,濃眉大眼,有英武之氣,只是目光肆無忌憚,不夠收斂,鋒芒便外露了。青絲用紫冠高束在頭頂,顯出一絲不苟的嚴謹。
他從騎兵隊伍的最後走了過來,隨意而瀟灑,有著睥睨天下的氣勢。一路過去,兩旁的騎兵都紛紛低頭行禮。他也不回禮,只是隨意地揮手,策馬而行,徑直走到騎兵隊伍的前頭。
騎兵里領頭的便翻身下馬半跪著說道︰「回稟主上,氣息就在此處。」
我一听,驚了。看來真是找我的。只是憑什麼來尋找我?氣息?這天商還真是臥虎藏龍。
「十八弟妹,你就別躲了。乖乖出來,免得八哥動手,就不好了。」馬上的男人朗聲道,中氣十足,聲音里有著氣定神閑的笑意。但那聲音卻又分明如同響雷滾過,在山間回蕩,震得我頭皮發麻,氣血翻涌。
八哥?十八弟妹?陡然明白,男人便是八王夏月褆。那天在淨塵的葬禮上,想必他在場。我當時只一味沉浸在失去淨塵的悲傷中,倒忘了看看能與夏月凌抗衡的幾個人物,尤其是這八王夏月褆。
他應該算是夏月凌的頭號勁敵了。之前听聞紅蕖和菜頭調查來的情況。這夏月褆的母妃是來自天商第二大世家︰雲家,也就是箜晴國的皇族。他的身後便有整個箜晴國在撐腰。他自身聰穎機敏,有大才,深得玄真皇帝喜愛。
少時,便有行之有效的改革政策,為夏月國的子民減免稅務,還多次進行了扶植貧民計劃。可以說他是所有皇子里,民間聲望最高的。
他的才華卓越,有目共睹,英俊而有才。讓許多兄弟折服,因此他身後跟著好幾個兄弟;當然,也讓許多兄弟嫉妒,比如太子就一直將他當做頭號敵人。
平心而論,他的模樣也極俊美,與夏月凌是有得一比。只他少了一種內斂的從容,與深沉的氣度。或許因為他從出生便有著驕傲的尊貴,母妃也一直是地位極其尊崇的華貴妃,實力強大,皇後也要忌憚幾分,所以,他便比夏月凌多了一種驕傲的狂放。
「十八弟妹,我知道你躲在這里,我自然有辦法找你出來。但本王希望是你自己出來,免得傷了和氣。」他話語平靜,面上笑意純美,卻暗著絕對的威嚴與威脅。
我也沒答話,心里想︰有本事你就找啊,何必用蓋火盆這招?我傻啊,我是長在21世紀的人,什麼陰謀沒有見過?我出來才中了你的圈套呢。
「十八弟妹,听聞你身體欠佳,本王不想傷了你。我數到十,希望你自己出來。」他的聲音還是不疾不徐,絲絲的狂傲卻已滾落山間。
一時間,山風頓起,四野的植物拼命搖曳,雪花大片大片落下來,我覺得渾身冰涼。側臉看流觴,他臉色發白,額頭沁滿秘密的汗珠。
「你怎了?」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也是一片冰涼。這個情況很像打擺子。我雖然不清楚打擺子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年少時,有听爸爸媽媽講過癥狀,仿若就是如此。
這種情況不好好照料是可能死人。我心里莫名害怕。從第一次遇見夏康峻開始,我平凡的生命便波瀾四起,不斷遇險,生命里不斷有人逝去。
世界上的人,從呱呱墜地到死亡,這其間的一段路,便是生命。每個人的人生,前半段,觀察學習,都是為了面對生,有生存的能力,有活下去的勇氣;而後半段便是學著如何去面對死亡,面對親人、朋友、愛人甚至是自己的死亡。
但在我還沒有學會面前死亡的時候,命運便接二連三地帶著我在意的人離開,把我的生活攪得一團亂。原本只是單純地等著有一個平凡的人牽起我的手,一起走,一直走,走到世界的盡頭。
可是,沒有。兒時,便有人說酉年酉月酉時生的我,命格太過奇怪,那時笑人太迷信,現在,隨著師傅,師兄們,淨塵,蘇軒奕的離去,夏康峻的受傷,夏月凌的奇怪舉動,我越來越相信有命運這回事了。
「我沒事。」流觴咬著牙,好半天才蹦出這三個字,汗水就滴了下來。我顧不得禮儀,便緊緊抱住他,他也沒有抗拒,在我懷里瑟瑟發抖。他是這樣讓人憐惜的孩子。雖然長得已經很高大了。
我一定不可以讓他有事,更不能讓他落入夏月褆之手。他只是偶然與我命運交集的迷途孩子,我不能連累了他。
「十八弟妹,我要開始數數了。」夏月褆的聲音透著陰冷的寒,這次失了氣度。
「不要管我,你快走。」流觴在我懷里悶聲說,我听得到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我不會丟下你的。」
「你留下來,什麼也做不了,還拖累我。」他從我懷里努力掙扎出來,憤恨地看著我。我也瞪著他,死死地抱著不放手。
「死女人,你怎麼這樣 呢?」流觴眉頭微皺,說道︰「我是中咒了。那群騎士不是人。」
「中咒?我怎麼沒有?不是人?你怎麼知道?」我警覺起來,按理說,如果千年前,蓮月皇後真的下了詛咒,那會法術的人的確是很少的,不會法術還能做到剛剛那般整齊劃一,之前卻還不經過任何的指令便做到,便卻是不是人了。只是流觴不是具有法術的人,卻如何看得到?我緊緊地盯著他。
他越發不自在,痛苦地申吟了好幾聲,緩和了些,才口氣惡劣地說︰「我自然曉得他們不是人,至于你,我不知,或許人家沒有給你下咒。」
說得也是,我身體欠佳,再給我下咒,我死了,他們的計劃不久全部泡湯了嗎?再一看,流觴還皺著眉,我替他擦去汗珠,也學他樣,惡狠狠地說︰「你個小破孩,什麼都不學,就學這種死脾氣,不好。」
他沒好氣地閉上眼,睫毛撲閃著,真是個漂亮的孩子。
我撫了撫他的額頭,感覺他身體沒有之前抖得厲害,懸著的心才放下來一些。只是發愁了,面對著幾百個不知深淺,不知什麼來路,甚至明目咒也看不出類別的高手,我和流觴這樣的傷病號,絕對是沒有跑的可能的。
「十八弟妹,我數到五了,你好自為之。」夏月褆的聲音寒意越來越重。
「我們還是出去吧,他暫時不會拿你怎麼樣的。頂多是用來威脅王爺。」流觴小聲說,頭埋得很低,語調充滿歉意。
我輕輕撫了撫他的頭,心里軟軟的,我自己也清楚,夏月褆來抓我,定然是要要挾夏月凌,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動我,只是怕他們動流觴。
其實眼下最好的辦法便是走出去。然,我卻想看看眼前這群人的實力,再說了,我也是有實力一搏的。
我慢慢地解開披風,伸手從懷中招出紫菱鏡。它是一把精巧的紫色菱花銅鏡。淡淡的紫煙氤氳在它周圍。看到它,便想起與蘇軒奕墮魔的日子,其實也是溫情款款的。
「你居然有紫菱鏡?」流觴一臉驚異。
「你知道這是紫菱鏡?」我也驚異地看著他,他若真只是夏月凌訓練的手下,也非道門中人,不會玄門法術,怎會一眼便識得這是紫菱鏡?
正在此時,流觴還未回答。錚錚弦響,是幾十把琵琶奏出的樂曲,整個山間的草木頓時瘋狂搖曳,恨不得將自己生生折斷,那山上的石頭也轟隆隆往山下滾。
接著便是長笛的高音悠揚入雲,加入這琵琶的樂聲之中,霎時天空中電閃雷鳴。我只覺陰風怒號,那些音符匯集成濁浪朝著我們撲面打來。
避無可避,我猛地閉上眼,只覺一陣勁風過,便沒了預期的痛覺。怎麼回事?我自己是道門中人,也只剛才的音樂聲是極其凌厲的攻擊。我怎麼會沒事?
低頭看,藍蓮流風閃出純淨的藍色結界,反噬的力量將那些音符砸得粉碎,碎片紛紛按原路返回。
紫菱鏡也發出淡淡的紫色。藍色和紫色交相輝映,雪花頓時化去,天空呈現透明的藍,清澈潔淨。
我听見那些琵琶的弦斷裂,發出極其尖銳的高音調,一根根排過去,此起彼伏,既而,便是竹笛破裂,低沉而短促,是空氣沉悶的爆裂之聲。看不見的氣場橫掃而過,那些黑衣人紛紛被震落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