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頭看流觴,他顯然已從那巨大的符咒中解月兌出來,臉上有些紅暈,仔細看,卻又是觸目驚心的細小傷口,微微滲著血,「你?」
「不礙事,那些雜碎的音樂。」他輕輕地站起來,站到我面前,卻又回頭看著我,苦笑道︰「我以為可以帶你遠離危險,終究還是太自負,還是害了你。」
我不知說什麼好,內心中充盈著溫暖,想我藍曉蓮何德何能?能遇見這麼多真心對待我的人,不計較利益、沒有功利**,只是單純地為我好。我還能如何?這便是莫大的幸福了。
早在師傅離開時,我便有朦朧的意識,意識到我不該任性,也該去守護自己在乎的人。淨塵離開時,便恨自己的無能;蘇軒奕微笑著離開時,我便陡然決定了擔負責任。來到天商,卻又哀嘆自己的舉目無親,對人戒備,與人便冷淡了幾分,自私了幾分。
眼前這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與我無緣無故的交集,卻是為了我甘願跳入危險里。雖不明白他對我無緣無故的好感,與砸鍋賣鐵要幫我的勇氣來源于哪里。但總歸我是溫暖幸福的,就好。
那麼我也是要守護他的。我微笑起來,握住他的手,輕輕說道︰「流觴,蕊珠姑姑當年收你回去,可不是拿你作工具。是蕊珠姑姑疼愛你。等下,你要听姑姑的。」
「你?」他看著我,驚異地看著我,半晌不說話,那眼神像黑洞,讓人不由自主地要掉進去。這孩子,這眼神著實太詭異。與這十三四歲的眼神不符合。
「十八弟妹,我倒想不到啊。你還有這種本事。」夏月褆的聲音帶著狂傲的笑意。
我轉身看著他,對著他笑道︰「八王爺當真是瞧得起民女,我區區棄婦,竟也讓八王爺勞師動眾了。」
「你真的要跟他去麼?他的那些手下都看不出來路。不知水深淺。」流觴焦急地問,一把拉住我。
「姜還是老的辣,姑姑已經28歲了。小家伙,不要看不起姑姑。姑姑的法寶還多著呢。」我笑了笑,指了指我的紫菱鏡,「這可是魔界排名第一的武器,你也認得,想必也是知道的。」
他癟癟嘴。不屑地說道︰「我也不是小家伙了。不要叫你姑姑。」
我也不理他。一步一步地走下山。天空格外晴朗。藍蓮流風里地靈氣氤氳。源源不斷地注入我體內。破碎地靈魂原本被灼燒得面目全非。靈魂之火隨時都可能熄滅。此刻。仿若是破殼新生了般。身輕如燕。
「民女拜見八王爺。」我走到夏月褆地馬前。盈盈一拜。他也沒答話。也沒謝禮。只是那麼看著我。
我也昂起頭。毫無畏懼地迎上他肆虐狂放地目光。他微微地一怔。我便笑了。跟老娘對視。簡直是找死。當年我在學校。跟班上地男生比對視。從無敗績。
「果然與眾不同。難怪是十八地心頭肉了。」夏月褆微眯雙眼。唇邊蕩起意味不明地笑意。然後又看看放晴地藍天。自言自語地道︰「從我出生以來。倒還沒在春城之外地地方見過未飄雪地晴天。當真是美不勝收啊。」
「不知王爺找民女。所為何事?若沒事。民女還要趕路。」我被他量在一旁。這種對壘便沒有緊迫感。也甚是無趣。
「哦?」夏月褆原本高大,又坐在馬上,微微俯首,看著我。把紅衣穿到極致的男子,妖冶卻不失英氣,背後是明淨的藍天。這男人也是極品。也值得是夏月凌的對手了。
他不說話,我也不能再說,只是笑著看他。
對峙,本身就是需要平和心態的。一著急,便是失了先機。
「敢跟本王對視的人,你是第一個。就是你家十八也沒這個膽。」夏月褆的口氣狂放,輕輕解開火紅的大氅,里面是紫色的衣服,金絲銀線繡成的祥雲圖案。
我心里冷笑︰夏月凌不看與你對視?普天之下,他有什麼不敢的?若你是這般認為,那便是已經輸了一招了。
我還是站在原地,這里風景也不錯,只是有些餓。我便對流觴說︰「王爺找我有些事,還不知道多久結束呢,我想吃烤山雞,你去替我弄兩只回來。」其實也是有私心的,希望流觴可以走,雖然知道這孩子倔強得很。
「王爺,你不介意吧?」我笑著問道。
夏月褆哈哈一笑,說道︰「我也不怕他去給十八通風報信,我也正需要一個報信人告訴十八,我照顧你照顧得好。」
「我是不會離開你的。」流觴看著我,臉上有一抹奇怪的笑,隨即說道︰「小姐,你這生可有什麼百分百相信的人?」
百分百相信?這麼個嚴重的問題被這個少年提出來。我之前從未想過去百分百相信一個人,對我來說,能相信一個人百分之九十八,已經是對他的最高禮遇了。尤其是愛上一個人時,我更不會百分百相信他,譬如當年和夏康峻一起,我也是對他持有2分懷疑,這2分懷疑便是對我自己的保護,對我自己心里的緩沖,免得有朝一日發生意想不到情況時,我自己接受不了。
流觴問的問題,太過天真,這便讓我無從回答,我只是看著流觴,企圖從他臉上找尋他問這個沒來由問題的原因。
「我的意思是說你很信任的人。」他或許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便慌忙說道,臉上浮起了一抹焦急。
「流觴,你還小,百分百信任一個人是不可能做到的。百分之九十八就是最高極限了。對人須防2分,便是對自己的保護。切記。」我真的不想說這樣殘酷的理論,但這孩子問的這話,著實太純淨。
「哈哈哈哈,本王是越來越喜歡你了,等我料理了十八,便帶了你回去。」夏月褆狂笑道,從馬上翻身而下,站在我面前。
我頓時感覺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他身上竟有如此氣勢,就連當初墮魔成紫隕的蘇軒奕雖滿是王者之氣,也不會給人以這種強烈的壓迫。
我本能地往後退,流觴一下子站到我面前,對著夏月褆朗聲道︰「八王爺,請自重。誰勝誰負還沒見分曉呢。」
「你這小孩倒也對我胃口,等我料理了十八,也不會忘記感謝你帶了她來這麼好的地方,我會收你回去的。」夏月褆看了看周圍,臉上閃現著無比興奮的光芒。
流觴听到這話,臉色頓時慘白。
我這才覺察出了不對,趕忙四處看看,這才發現這地形居然是如此恐怖。
乍一看,只是密林山路,山勢也不是那麼陡峭。再一看,卻是一個葫蘆狀的山谷,若埋伏了軍隊,進入這葫蘆谷的人是插翅難飛了。
「你想用我引他來?」雖然一早知道,但我之前還僥幸夏月凌與夏月褆對上,以他深不可測的的心機,夏月凌不可能輸。但倘若夏月褆先埋伏了軍隊便不一定了。
「你很聰明。將來我登帝,你也是母儀天下的最佳人選。何況你還是春城林家的人。」夏月褆看著,微眯的雙眼里有懾人的光芒,看得我心慌亂。
「你想都別想。冥冥中什麼都注定了。」流觴將我護在身後。
每每這孩子如此,我陡然就意識到我要擔負其護周圍人的責任。心下安定,便輕輕拉過流觴,對著夏月褆笑道︰「王爺想必是被人騙了,我並非春城林家人。再說了,王爺憑什麼相信夏月凌會來?」
其實我也沒底,夏月凌如果真成親了,便可能不來。但我昏迷之前听到的那些話語,那些表白,還有夢里千回百轉的哀傷,便是預示著他無論如何都會來的。
「被騙?你說老三?他的話我向來不信,他以為告訴我你是林家人,便可以挑撥我與十八?你是不是林家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家要听你的。十八會來這里。」夏月褆的聲音里有著仿若洞察一切的明了,臉上有著非常篤定的神色。
我渾身一涼,原本我還以為他會比夏月凌略遜一籌,卻不料也是這般老狐狸。那夏月凌很可能有難。我該如何?心里亂如麻,找不到出一條出路。越想越亂。
又怕自己面上露出頹勢,便敗露心性,讓眼前的老狐狸看透。于是只得不想,船到橋頭自然直吧。我不是向來如此麼?實在到了山窮水盡,我還有紫菱鏡在手。就算犯下滔天罪孽,我還是可護得了夏月凌周全的。
想起紫菱鏡,心中便有暖意升騰,竟然瞬間就安下心來。抬頭對著夏月褆微微一笑,說道︰「有好戲,八王爺也該給觀眾安排一個舒服的位置吧?總不能讓民女站著等吧?」
「哈哈哈。有意思。」夏月褆狂放大笑,手一揮,在去路的密林里閃出一隊士兵,整齊地奔跑過來,統統跪在夏月褆面前,異口同聲地說道︰「雲家軍恭請世子吩咐。」
「去給小姐弄輛豪華馬車,溫一壺雪蓮酒,弄些好菜送來。」夏月褆果斷地命令,然後看著我,笑著說道︰「曉蓮,你可滿意?」
我惡寒頓生,這聲曉蓮從他嘴里叫出來,讓我覺得像吞了無數只剛從糞坑里飛出的蒼蠅。客觀地說,我對他的能力還是很佩服,但就是無法對他有好感。
「曉蓮,不滿意?」夏月褆提高聲音問道。
「民女鄉野女子,王爺這樣安排已是厚愛。民女累了,王爺請便。」說著,我在路邊撿了塊青石坐下,閉目調息。體內靈氣氤氳,身體很輕盈。隨意便能催動那些高深的法術,這些斷然是我以前不可能做到的。
看來經過剛才的事情,藍蓮流風的靈氣激活,與我相通,加上之前在夏月凌的王府地窖拿回來的明魂與二魄,我現在只缺一半覺魂了。
倘若這一半覺魂能歸位,那我便可如當年的蓮月一般,擁有無上的法力,那可與周翊天抗衡,滅了真正的紫隕了。
只是一想到覺魂回歸的方式,我就不禁膽寒。之前的那半覺魂回歸是以蘇軒奕的灰飛煙滅作為代價。這一半覺魂回歸倘若是要夏月凌的命,我便寧願永生永世都殘魂破魄。
正想著覺魂的事,雲家軍便送來了馬車,溫好了雪蓮酒,托來了十幾道菜。我也不推月兌,轉頭對流觴說︰「今兒個你就陪姑姑好好吃頓飯。」
「好。我也早就想要一個能和你一起開心吃飯的機會了。」流觴笑了,走過來扶著我踏上馬車。馬車果然豪華,不說那馬是四駕,里面的墊子很柔軟,都是動物的皮毛,擺的小桌子雕刻精致。
「酒溫得倒算是好。」我笑了笑,流觴幫我斟滿酒。我毫不客氣地大喝了一口。此種酒在夏月凌的雪國暖景曾品嘗過,滋味甚是不錯,很像是韓國小米酒的味道。
「你不怕有毒?」夏月褆說道。
我沒理會夏月褆,兀自夾了一大塊雞肉,狠狠地咬下去,肥美鮮女敕的肉汁流入空空的胃,然後端著酒杯對著流觴說︰「橫豎我們算是有同生共死的機會了。」
流觴也朗聲笑道︰「這機會是求之不得了。」
正在此時,听得山間馬蹄聲響,有一人落到夏月褆面前,跪道︰「回稟主上,十八王爺帶著十八騎正往這邊來,他們速度非常快,離此地大約一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