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吵聲仿若是鐵雄與紅蕖的。我抬手還沒敲門,門卻打開。
「曉蓮,你終于醒了。」鐵雄眼眶陡然紅了,站在門口。
我看著他,想起他做鬼差時的嚴肅模樣。那時他不苟言笑,嚴肅刻板,動不動就板起臉教訓人。現在卻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稚氣未月兌,臉女敕得掐的出水來。兩相對比,我忍不住發笑,朗聲道︰「鐵雄,你這個樣子,老娘受不了啊。」說著,我拍拍的肩膀,大笑著進屋。
「死藍曉蓮。」鐵雄咬牙切齒,惡狠狠地拉我進屋。他的手寬大而柔女敕,暖意橫生,跟他以前做鬼差時的冰涼截然不同。
「小姐,你可醒了。」紅蕖一干丫頭都圍了上來,有幾個年歲小一點的,還在抹淚。
「我能不醒麼?就算想睡,你們這群丫頭嘰嘰喳喳地念叨,我也睡不著啊。」我心里暖暖的,有這麼多人關心記掛。
「小姐,你真是的,明明覺魂都回來了,又分魂救夏公子,你明明已經拿回所有魂魄了。」黃桑一向是個快嘴丫頭。紅蕖白了她一眼,吩咐道︰「還不快去廚房給小姐熬點粥。」
黃桑撇撇嘴,嘟囔著走了。我這才發現一屋子的人都眉開眼笑,只有菜頭安靜地坐在那里,不動不搖,面無表情。我這才仔細打量他,他胡茬很長,本來就如雞窩的凌亂短發略略長了些,顯得更加凌亂,眼楮紅得跟兔子似的,整個人隱沒在頹廢里。
「菜頭?」我喊,一屋子的聲音陡然停下。他抬頭看看我,眉頭微微皺,說了句︰「你醒了就好,我去睡會兒。」說著便起身走進了內屋。
「菜頭,我要跟你談談。」
听到我的話語,他略頓了一下,便叫我跟他去。
紅蕖拉了拉我地胳膊。悄聲說道︰「小姐。你可小心。他這幾天古怪得很。何況他是箜晴國地祭司。箜晴國畢竟是夏月褆地外公家了。總歸我們……」
「好了。傻丫頭。我自有分寸。你們也早點去休息。」我拍拍紅蕖地手。又示意大家都各自散去。
菜頭地房間很簡單。他坐在桌邊。桌上一根細小地紅燭。燭火搖曳。時不時發出「霹剝」地細微聲響。
「坐吧。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他看著我。眼里滄桑一條條。我渾身陡然不自在。這眼神如此熟悉。
然而下一刻。他卻沒有理會我。只是似在自敘般說道︰「春城林家作為天商地第一大世家。一千年不倒。自有不倒地道理。林家自古受到藍蓮花神地庇佑。子嗣蔭盛。並不是外界所傳地一脈單傳。林家每一代都會有一個聰慧賢淑地女子。有三個會法術地男子。其中兩個會是大祭司。便造成了一脈單傳地假象了。而這一代。夏月國和箜晴國地大祭司都來自于林家。至于林家地另外一個兄弟林景松。便是鎮守林家了。」
「我要听地是你到底是林家地哪一個?上次在翠煙樓前。看那紅藥顯然之前就與你對決過。她對你沒死感到意外。還有你身上有太多世俗煙塵地東西。斷然不是長在祭司神廟地大祭司所有。你到底是誰?」我很早就懷疑他是淨塵。以前怕問錯。怕這是個陷阱。今日是實在憋不住了。
「你!」他看了看我,淡然一笑,「我是林家三兄弟中的誰有那麼重要麼?」
「你是不是夏淨塵。」我心里有點惱火,向來不喜這種拖泥帶水。
「昔日,我魂魄破碎,冥神幫我修補了殘魂破魄,在奈何橋等待投胎轉世,卻不料人間發生大事,孟婆亦奄奄一息,正巧我弟弟也便是箜晴國的皇甫菜頭與情魔的雙生妹妹一戰,魂魄破碎,飄忽忽來到忘川河邊,說昔年我在幻影城與商羽國大祭司一戰而亡,父母甚是傷心,此番若再聞他的死訊,怕是撐不住。他拼了最後一絲元神將我送回人間。」他輕搖頭,露出苦笑。
「所以你一開始便是知是我了。」我輕輕地扶著桌子,木質的花紋有著命運的玄妙。得知他便是淨塵,卻又聞是那樣慘烈的方式重生,我心里並不如預想得那麼輕松。
「我一開始也並不知是你。醒來時,我的記憶並沒有恢復,只直覺要來靈都,便就來了。直到那日喝茶時,听得人說大祭司沉湖,那些記憶才都回來了。」淨塵背對著光,神色隱沒在暗夜里,看不清表情,但卻听得聲音里有落寞,「到底還是不一樣的路。」
我不知說什麼好,彼此靜默。陡然,听得有人在房頂輕躍的聲音。接著便見窗戶猛然洞開,滾進一個滿身是血的人,跪地便道︰「三公子,靈都有商羽國的死士。想對想對……」
一說完,那人便昏死過去。菜頭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模了模脈象,隨即對我搖搖頭,「我派出去的林家十大探子,如今一人回。看來危機四伏了。」
「行動?什麼行動?」我問道。
「一言半語說不清,躲在暗處的敵人是誰,都還沒模清,對方是絕頂高手。總之,你也要小心。還有以後你就忘記淨塵吧,我是菜頭。」他落寞地看看我,「淨塵已經死了。」
「師兄!」我心里翻涌著許多情緒,卻獨獨能喊出兩個字。
他笑了笑,「我都忘記了我是誰了,你也不要記得。何況我也不想父母听聞弟弟的死再傷心一次。」」好,菜頭。」我只笑笑,再沒說話。
他在竭力地掩飾落寞,我能說什麼?不是年少無知,不懂回避別人疼痛的年齡,別人的遮掩何必要戳穿。
「小姐,用飯了。」黃桑在門口喊道。我打門,看到容蓮、紅蕖都站在門口,拿著武器,嚴陣以待。
「你們這是做什麼?」
黃桑說道︰「他畢竟是箜晴國的大祭司,那夏月褆的母妃是雲家的,也算是箜晴國的皇親國戚。所以我們擔心…」
「對他,你們完全可以放心了。」我笑了笑。
「我早跟他們說,可能是你舊識,這些丫頭就是不听?」鐵雄一臉戲謔從陰影里走出來,想必他也猜出眼前的男子便是淨塵。
「死鐵雄。」我罵了一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頭對黃桑說︰「我可餓的前胸貼後背了。「
「以前都還要叫叫鐵雄哥,鐵族長,如今我是越來越不受待見了。」鐵雄嘖嘖地說道,便跟著我出了花廳,在黃桑的帶領下,我來到房里,飯菜已擺放好,鐵雄便率先坐過去,拿起筷子,毫不客氣地吃起來。
「喂,流觴,這是給小姐的。」黃桑杏目怒瞪。
「從今以後叫我鐵雄,小丫頭。」
「也不看看自己那模樣,叫我小丫頭?」黃桑撇撇嘴,氣氛頓時輕松了不少。我笑了笑,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正在大家都輕松地笑作一團時,門外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紅蕖警覺地拉開一條門縫。王福達便急沖沖地竄進來。身上冒著熱氣,老淚縱橫,撲通跪下地上說道︰「老奴求您救救王爺吧。」
「你家王爺怎了?」照理說此刻該是與那雪姬,你儂我儂,軟玉溫香啊。
「我從這邊回去,王爺便吐血暈過去了。」王福達聲淚俱下。
「不是好好的嗎?」我陡然覺得眩暈,想起他到桌邊抱我時,那蒼白的臉色。
「王爺從葫蘆谷回來便沒好好休息過,小姐您一直拽著王爺的手不放。王爺本身有傷。我知各位都是高人,一定要救救我家王爺。」王福達還在哭訴,淨塵和鐵雄卻已沖出去。
我亦跟著跑起來,天上烏黑,只有冰涼的雪花大朵大朵地打在我臉上,冰涼濕漉漉的。
「小姐,你等等,天黑路滑。」黃桑與紅蕖在後面急忙喊道。
我陡然一清醒,卻回頭對著她們兩人說道︰「去掌燈,我不跑了。此事不要伸張。」
掌燈來到夏月凌的房間,那雪姬呆呆地立在房間里,床上的夏月凌臉色蒼白,藕荷色的被子上大片暗紅的血漬,觸目驚心。
我不知自己如何邁步,只是撲了過去,推開淨塵和鐵雄,跌在床邊,膝蓋生生疼痛也顧不得,顫巍巍去撫模他的臉,還有些微血液的流動。心才放下,卻听到淨塵說︰「魂魄全碎了,若不是你那一半覺魂,恐怕……」
陡然心沉到湖底,自己卻意外全然沒有剛才的慌亂。夏月凌這男人是典型的老狐狸,定然是什麼都算計進去的。
「王公公,你去打些熱水來,把知道王爺生病的人都弄到這屋里來。此事不要伸張。鐵雄去找吳勝,就說王府要在他那里定酒宴,叫他馬上來商量。」我握著夏月凌的手,冰涼沒有一絲熱度。
此刻,我冥定肆意進入他的魂魄。還是純淨如水,卻再不見那溫暖的明黃,破碎虛空,絲絲縷縷的純淨靈魂被絲絲縷縷的藍色絲線纏繞包裹著。的確,夏月凌是殘魂破魄。
他是郁磊的另外魂魄,他是郁磊。
不一會兒,知事的幾個丫鬟婆子與三個僕人都顫巍巍跪在屋里,我看了看菜頭,說道︰「皇甫兄,你來吧。」
菜頭心靈神會,念動遺忘咒,不一會兒,那群丫鬟婆子便顯出迷茫的神色,提著各自的燈籠,兀自走出去,各回各屋睡覺。
「小姐,這個女人這麼辦。」黃桑指了指站在屋內的雪姬。那女子臉色蒼白,卻也有說不出的美麗。
「誰知今夜王爺遇害是否是她一手促成。黃桑將她帶到別院嚴加看管。直到王爺醒來。」我听見自己生意的冷意。下意識的便與這女子站在對立面。
她絕美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蒼白的笑,卻也沒有說什麼,只是任由黃桑帶了她出去。
門被關上,屋里只留下了紅蕖、容蓮、鐵雄、淨塵和王福達。
「小姐,你發現沒有,那個雪姬長得很像一個人。我一進來就發覺面熟,仔細看了,這才發現。」紅蕖突然說道。
「誰?」我之前見到這雪姬,也是覺得面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她長得像小姐您,尤其是那雙眼楮。但有一點不同,她的氣質更柔弱,小姐更堅強些。」
紅蕖的話語像一枚炸彈,炸得我找不出方向。長得像我,還是我長得像她?她的身份該是夏月凌的侍妾。這樣相似的長相,不知我該為此而驚喜,還是為此而不安。一時間,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是王爺五年前在春城帶回來的,一直安置在別院,王爺未曾臨幸任何女子。你們不要亂猜測。」王福達說完,深深地看我一眼。
我不去猜測,只是握著夏月凌的手,身體里便有源源不斷的力量流瀉而出。
「你想死,是不是?你才剛醒。」菜頭一把抓過我扔到桌邊,我直直撞在桌上,腰都仿佛斷了,他的怒意和力道大得驚人。
紅蕖來扶起我,責怪道︰「小姐,你在葫蘆谷為王爺撕破了藍蓮流風裙,還給了他一半覺魂。此刻,你又要給他另一半覺魂。你當真是要丟下我們麼?」
「我無法控制我自己。我看不得他有危險啊。」這是實話,這許多次,無論是夏月凌還是夏康峻,一切與冥神郁磊有關的,我都情不自禁,都無法控制。仿若生來便是為了他一般。
「你說這話,簡直不負責任。我們還可想到更好的辦法,你何必。」紅蕖也搖搖頭,與菜頭一起催動靈力,做了一個凝魂結界將夏月凌罩住。我便站在結界外,眼巴巴地看著夏月凌。他凌亂的長發掩映下的蒼白,讓我的心猶如被刀細細地割著。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夜很靜,偶爾有雪壓斷樹枝的聲響破空而出,還有遠處犬吠的聲音。
不一會兒,有急促的腳步聲漸近。隨即便是吳勝與鐵雄猛然推開門進來,看到床上夏月凌的情況,吳勝頓時凌亂了腳步。
他凌亂的腳步敲在我心上,也敲得我心紛亂不堪,莫非深沉無比的夏月凌沒有計算到今日的局面?可不對啊,第一次見他,他身上便有弈棋天下的隨意與淡定。他做事,總是滴水不漏,即使表面上的頹勢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對,一定是如此。今日的局面一定是棋局里的某個伏筆。
「王爺之前有交代什麼麼?」我懷著極大的希望問道,聲音禁不住顫抖。
卻只見吳勝魁梧的身體陡然單薄,一直以來穩重的氣場突然崩塌,他一臉哀傷地搖搖頭。我頓時覺得自己像落入大海的人,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卻被更大的浪濤劈頭蓋臉打入海里。
心痛得沒有一絲知覺。
呼吸亂了,思緒亂了。覺得自己如潮水沖刷下的沙堆,迅速土崩瓦解。原來已這樣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