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
這是地處北地涼山中的藥谷,谷中如世外桃源一般恬靜美好。谷中居民安于天命,勤耕勤種,自給自足,從不問世事。
傳言這藥谷是藥仙一身心血所在,為避俗世紛爭而建立的世外桃源。
這藥谷最先入駐的一部分原始居民便是當年寮國退兵後留下來的寮人,因大遂收回主權,寮人在北地無容身之處,藥仙不忍蒼生殺戮,故,帶著剩余寮人到了這深山荒嶺,開荒僻壤,新建家園。
而迄今幾十年來谷中收容之人更是不少,入谷之人多是因戰亂、饑荒等無家可歸的難民。
藥童背著草藥從仙霧繚繞的涼山半山腰上飛身而下,身姿矯健敏捷,很快穩穩落地。
這藥童面約十六七,生得唇紅齒白頗為俊秀。只瞧得他背著草藥直接往前方不大的茅屋走去,茅屋是兩間並立,一間勉強算是堂屋,一間便是睡房,廚房就在堂屋外間橫測借力搭起來的草棚子,三面透風。
這藥童環視了一圈,心里極大的不樂意,若不是因著師傅逼迫,他何苦每日來送這個藥?
「沅姝姑娘,沅姝姑娘在麼?小童給你送藥來了。」藥童站在外面空曠的院里大聲喊。
沅姝若不在家,他是萬萬不敢隨意進出這屋的,全藥谷的人都知道這里頭的人脾氣甚大,就連師傅都要回避。他一直不明白,那樣的活死人師傅想盡辦法續命是為什麼,還有沅姝,那麼好的女子卻心甘情願守在一個活死人身邊。
依他看,倒不如死了好,一了百了。
「小童來了,快進屋里坐。」聲音輕輕緩緩的由遠及近。
藥童轉身看去,女子穿的是簡單的月白色春衫,縴腰不盈一握,玉潔嬌顏蘊含天地萬物之光華,周身的靈氣仿若那涼山之巔每十年才開一次的天山雪蓮。沒有任何釵環裝飾,素衣素面確實天地間最美的精靈。
藥谷中甚少有這般美妙的女子出現,自半年前九霄山楊公親自拜托師傅藥仙,求他務必救那活死人一命。自那之後,沅姝姑娘便一直留在了谷中。這也是藥童至今還堅持每天送藥過來的原因,他,就是為看一眼這九天仙子般的姑娘。
他也知道沅姝姑娘是里面人的娘子,然,這事實藥童固執的拒絕接受,故,他至始至終喚的是‘姑娘’。
「沅姝姑娘去地里了?」藥童瞧著她扛著鐵鋤回來便問,心里又禁不住的心疼。心里只想,若是他將來娶了娘子,定然不會讓自家娘子出去干活。
「是啊,大牛昨兒送了些菜苗過來,今日我尋著空便去種下地里。」說話的真是奚鈺。
半年前她與盛絕跳下萬丈懸崖是決心求死,然而,她卻在數日後醒了過來。
當時守在身邊的竟然多年不曾相見的恩師楊公,奚鈺被恩師點醒,重生活著的勇氣,淚水漣漣叩拜恩師,並求恩師救她夫君一命。如此,楊公才帶著她與盛絕遠赴這深山藥谷中來。
盛絕全身皆是劇毒,多是修煉魔功為克制魔性而用的劇毒。而他功力全散,相互牽制的劇毒同時爆發,他那軀身體早已被毒物吞噬得千瘡百孔。
藥仙當日僅僅看了眼便搖頭,並且不顧與楊公多年友情,嚴厲拒絕相救,厲聲令楊公即刻帶人離開。
除非大羅神仙降世,否則此人必死。
奚鈺卻怎麼也不肯放棄,只身在藥仙草廬前跪了七天七夜,米水未進,昏死兩次後藥仙才勉強將他二人留下。然而,即便答應相救,也不曾承諾定能治好。奚鈺感激涕零,叩拜言謝。
轉眼半載已去,盛絕雖不見好轉,卻已日漸清醒。如今識得人,奚鈺已經滿足了。才半年就有如此進展,想來定能痊愈。
藥童隨著奚鈺到了茅屋下,將草藥給她,又于她分類擺好。
奚鈺在旁邊舀水淨了手,轉身也一起將同類草藥規整起來。溫和道︰「小童你若有事便先回去吧,我自己來。」
藥童道,「不礙事,師傅去牛二嬸家出診了,須得過會子才回去。我就是想與沅姝多處些個時候,瞧了你我今日再苦再累都有精神。」
奚鈺愣了愣,忽而笑出聲來,這孩子倒令她想起良華的爽真來。
繼而笑道,「原來我還有此般功效,那倒真是榮幸了。」
藥童本就是個心直口快的,當即出聲嘆氣道︰「唉,可惜了姑娘好顏色,本該富貴人兒卻偏偏守著個無用之人……」
「小童!」奚鈺厲聲喝住,藥童因她忽然嚴厲的聲音愣了下,生生止住後面的不平。奚鈺極快隱去厲色,只道︰「雖說童言無忌,可若我再听得你如此說沅姝夫君,沅姝便不再與你做朋友,日後便也不再勞煩你為我們送藥。」
藥童張張唇,有些許不甘,他分明是為她好,她卻如此。
「小童謹記。」她雖依然面帶笑容,可他依然看出她眸中怒氣,他是真真當她是仙子看待,心中的女神,听她如此慎重之言,免不得心里著急。
「想來藥仙已經出診結束,你還是快些回去吧,莫讓藥仙四處尋你。」奚鈺再道。
藥童在此時是萬不敢再放肆,生怕她然後不與他做朋友,叫他再不能這邊親近與她。便即刻起身,道︰「沅姝,那我先走了。」
奚鈺笑著點頭,藥童走了幾步便又轉身道,「沅姝,師傅說明日會來復診。」
奚鈺點點頭,她這幾日就一直想請藥仙過來再瞧瞧,因他近日氣色好了許多,她想知道在用藥方面是否可再精進些個。
她將草藥收拾好,放在爐子上這才進屋里去。腳下放得極輕,就怕擾了他。然而進榻前才知道他早就醒了。奚鈺笑著看向盛絕,坐在床頭,伸手將他的頭枕在自己腿上。
「九叔,何時醒的?」她柔情蜜意的看著他,聲音極溫柔綿軟,飽含了似海深情愛意滿滿。
「有一會兒了。」盛絕低聲道。
奚鈺笑得絕艷,她如今什麼都不求不盼,也不抱怨任何。最起碼,她的愛人還活著,即便殘喘一口氣任人唾棄都陪著她活著。雖然動不了,卻能說話,能完整無誤的表達他想表達的感情,她已經很滿足了。
奚鈺抱著盛絕,將他扶起來,讓他靠近自己懷中,像曾經他無數次抱著她一般抱著,手輕輕在他瘦得只剩頭骨的面上滑著,她很開心,此刻。還能抱著他,是她最開心的事。
「九叔,我今日種了菜呢,大牛說只需月余便熟了,還種了瓜,牛二嬸昨日說這季節里種青菜過陣子不好管理,天氣熱起來便有蟲子吃,她予了我菜瓜種子,說是這時候最適宜種瓜。」奚鈺笑著喋喋不休的說。
頓了下,又有話想起來,便又道︰「家里有錢,不如園里有菜,九叔,我們也有菜園子了。清明前後,種瓜種豆,到清明時分時我便去別家借些豆子來種,過得幾月菜瓜與豆子都長高了,你便也能下地行走,介時,我們一同去園子忙活,你說好不好?」
盛絕極想伸手撫模她的面頰,卻奈何無半絲力氣。
奚鈺這半年來日日夜夜朝夕相對,他的一言一行她早已清楚,見他手指微動,便伸手握去,握著他的手蓋上自己的臉,親吻他的掌心︰
「九叔你知道麼?我現在好幸福。真的,你若能快些好起來,鈺兒會更幸福。」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好,我快些好起來。」盛絕低聲應著。
奚鈺抱著他,即便他已瘦骨嶙峋,卻依然改變不了他是男人骨架的事實,奚鈺畢竟是女子,能撐他幾時?不多久她手腿都麻了,便埋頭在他額上吻一下。這是對他歉意的表示,繼而極輕柔將他重新放在床榻。
「九叔,我去看看藥,很快回來。」奚鈺握著他的手說,盛絕合了下眼瞼,奚鈺轉身走出去。
奚鈺看著藥爐子的火,回頭朝屋里喊著︰「九叔,藥馬上好了,你再等我會。」
雖听不到他的回應,但只要她在家,無論做什麼她都會告訴他,不能進屋在床前說都會如此時一般大聲告訴他,讓他知道她在干什麼。
她知道他心中的苦,曾經…呵,不提也罷,只是那般半點不能動的躺在床上,從他清醒以來已經足足三個月了,常人如何受得了這般折磨?
唉,若不是因著她,他如何會忍下這般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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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姝。」大牛從山林下來,路過這邊便走過來打招呼。
奚鈺抬眼看過去,笑著回應,「打獵去了麼?」
大牛點頭,因瞧著奚鈺的笑憨厚的臉頓生幾分靦腆,急急底了頭。大牛自小在這藥谷長大,谷中甚少有這般仙人一般的姑娘,即便大家並沒有妄想之心,卻也抵不過想親近九天仙子的心。
「沅姝,我今天收獲不少,打了兩只野雞,四只野兔子,我這是給你送野味來的。」大牛直接說明來意。
是,大牛誰不敢有任何妄想,卻總想對她好,也想親近她幾分。連藥仙家的藥童都圍著她轉,他這樣的身份就更不需要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