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場大雪過後,終于迎來了新的一年。
在境修界,春節算不上是重要節日。西曲城是境修之城,所以春節的氣氛並不太熱烈。但是,這畢竟算是辭舊迎新的一天,街上還是有了許多的新氣象,各種彩燈條幅紛紛掛了起來,大小商店也趁此機會打折促銷。匯珍閣也會在每年的這一天推出一款新義具。
馬行疆在內堂的大門口立著,滿是積雪的院中掛起了些許紅綠,添了幾分新鮮氣象。但是這些新氣象,他並沒有心情欣賞,腦中被紛繁復雜的事情擠滿了。
「腆顏忍作奸人眸。」馬行疆輕輕念道。
這是郁程獨寫的詩,按字面意思來解,應該是說他做了奸人的眼線,但是這個奸人會是誰呢?馬行疆將腦海中的幾張面孔一一分析,古匕面容陰險,皇甫洵老奸巨滑,那個女人神秘莫測,每一個都有可能是這個奸人。
魯未了踏雪而來,很快便來到馬行疆面前,向馬行疆行了個禮,道︰「台隱進城了。」
馬行疆點點頭,道︰「總算是來了。」話題一轉,問道︰「趙鐵板有消息了嗎?」
魯未了搖了搖頭,道︰「我估計此人應該已經被滅口了。」
「王八蛋。」馬行疆粗獷的臉上現出一絲猙獰,先有趙鐵板,後有郁程獨,到現在也不知道是誰在算計自己。他長呼出一口氣,轉過頭道︰「馭獸的那個人查得怎麼樣了?」
魯未了道︰「大海撈針,根本沒有線索。現在僅僅知道那頭符紋豹,甚至驅使的人連面都沒有露。根據記載,獸巫應該是喜歡紋身,但是已經過去一千多年了,他們變成什麼樣子完全無法想象,所以這條也不能拿來作為參考。」
馬行疆道︰「找不到就算了,此人雖然能夠馭獸,但也未必就是獸巫。當年簡霜城將獸巫掃出大陸,據說整個獸巫一派,出海時只剩下六十余人,說不定在海外斷了傳承也有可能。吩咐下去,叫當晚在場的那些兄弟,不要再談論這件事情了。」
魯未了道︰「那些兄弟我都已經吩咐過了,不過二爺那里,怕是會傳出去什麼風聲。」
馬行疆道︰「我會跟他說的,免得他在外邊胡說八道。都是些亂七八糟的事,新婚之夜重傷,現在又把剛娶的小妾送進了窯子。」說罷,氣不打一處來。
……
杜重山與台隱相攜進門,一邊走一邊滿臉笑容地互相寒喧。
進了客廳,兩人分主客坐定,下人奉上茶來。
杜重山抿了一口茶,看了看外邊的雪景,道︰「尊者應該有三十多年沒看過雪景了吧?」
台隱感嘆了一聲,道︰「是啊,三十多年了,自打從北邊回來,就窩在查氏一動不動,骨頭都酥了。當年在北邊看到雪景的時候,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現在乍一看到,還真是美不勝收。」
杜重山道︰「你算是來得及時,要是再晚來兩天,就只剩下殘雪了。你應該去青巫塔看看,要看雪景,還就得在青巫塔。那幾個孩子都看了許多次了,今天一早又去了。」
台隱道︰「孩子們都還好嗎?」
杜重山道︰「都不錯,就是太頑劣了一些。這幾天都盼著你來了帶他們去試煉,天天吵我,都快煩死了。」
台隱呵呵一笑,道︰「我來之前,文老爺子拉著我交待了半天,看得出來,他是後悔了啊。當年反對得那麼激烈,現在老來淒涼,想看看外孫女都不好意思。唉!」
兩人都不說話了,各自飲茶,過了半晌,杜重山道︰「對了,杜萌那事你打算怎麼處理?現在整個西曲城為這事緊張得不行。二十年前游景未那下發作,把這些境修團都打成了驚弓之鳥,都怕你也跟游景未一樣。」
台隱道︰「我可沒有游景未那份實力。」隨即嘆了口氣,「這件事情透著古怪,先查查情況再說。」
兩人喝茶敘舊,聊了大約一個小時,杜重山告辭離去,台隱送到門口,道︰「重山兄,不如你跟孩子們也一起搬進來吧,總比客棧住得舒心。」
杜重山道︰「算了吧,這房子也不寬敞,再說這是令徒的祖產,那幫頑皮鬼進來,不得把房子給拆了。」
兩人相對一笑。
「對了,」杜重山突然從儲物囊中取出一塊小玉牌,遞給台隱,道︰「這塊玉牌,感覺像是境修界的東西,不過研究了許久也沒結果。你見多識廣,對這個有沒有印象?」
台隱拿著玉牌看了許久,臉色變得復雜,似乎傷感,中間又透著幾分憤怒,道︰「這是塊,不過已經破損了,用料和雕刻手法都是西北的風格。你是在哪里得到的?」
杜重山道︰「城外的雪浮河。」
……
外邊銀妝素裹的美景和新年的喜慶,都與巫馬夕沒有任何關系,這幾天,他的世界中只有意境,幾乎沒有任何娛樂活動。
夏夜螢語的性能極為出色,巫馬夕每天用這個意境修煉,幾乎能夠清晰地感覺得到修為的增長,以這種速度修煉,也許很快便可以晉級三階。
雖然走火入魔的甩編路線已經被他修正了,但是他仍然會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天庶大陸上根據出生日期,將人劃分為十二表征,巫馬夕屬于天蠍表征。這種表征的人直覺極其敏銳,這種天賦曾經讓巫馬夕避過不少危險。這次的心驚肉跳,巫馬夕也認為是直覺對自己的警告。
但是,檢查了數遍身體,似乎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也沒有任何走火入魔的現象發生,巫馬夕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只能一邊小心翼翼地修煉,一邊加快時間研究意境原理,以期望早日發現問題所在。
對于意境原理的學習,算是真正地踏上了軌道,順著那本《意境原理初步》的脈絡步步前進,開始了一個正常境修的學習歷程,每天都有許多的收獲充塞在心里,讓他覺得極為充實,有種新生般的感覺。
但是在這些學習之中,遇到的問題也不少。他對于意境原理完全沒有基礎,這讓他的學習變得很艱難,又沒有老師可以討教,所以只能靠著努力硬啃。
偶爾,他會有去向衡如意請教的念頭,但是這個念頭隨即便會被自己掐死在月復中。
說到衡如意,巫馬夕昨晚夢到她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很少做夢,即使做夢,也大多是關于意境的。但是就在昨天晚上的夢中,巫馬夕正在翻看那本《意境原理初步》,然後一抬頭,便看到如意站在桃花旁邊,對他含羞帶澀地笑。
這會不會是有什麼寓意呢?
巫馬夕想不懂,繼續往死里鑽研意境原理。
昨天傍晚的時候,巫馬夕抽空出去打探了一下消息,郁程獨死了,馬二爺殺的。
這真的是很讓巫馬夕意外。雖然局是自己設的,但是他對這個局是真的不抱多大希望,心想頂多讓郁程獨麻煩一陣子,沒想到效果這麼好,一步就到位了。
但是這個局還帶來一個副作用,馬二爺發了狠,將養露秋送進了煙柳館,做了下等色妓——竹牌姑娘。
一個小房間,一塊代表身份的竹牌,嫖客付錢翻牌,入門辦事,事了出門,竹牌又翻回來,等待下一位,這就是竹牌姑娘。
竹牌姑娘的地位,比站街女還大有不如,站街女大多都是自由之身,而竹牌姑娘,幾乎全是身不由己,賣身契約在別人手中。
西曲城諸嫖友對竹牌姑娘的描述是︰走進一間房,只有一張床,床上蓋著被,被里是姑娘。房間里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張床,一個姑娘,也就是說,進房的目的想不純粹都不行了。
當得知養露秋成為竹牌姑娘之後,西曲城諸嫖友是歡欣鼓舞雀躍沸騰,但是很快他們就開始罵娘了,不知道從哪里來個王八蛋,每天天不亮就去等著翻養露秋的牌,而且一翻就是一整天,連著幾天都是如此。都已經四五天了,這一眾嫖友還沒見過養露秋的面呢。每每心庠難耐之時,都不得不去找別的姑娘泄火。
居寒松將毛巾擰干,溫柔地敷在養露秋的額頭上,伸出右手,撫模著她那蒼白的面龐。
養露秋睜開雙眼,露出了笑容,溫馨而幸福,卻柔弱得讓人心痛。
居寒松鼻頭一酸,連忙將頭抬起來,兩行眼淚卻仍然無法抑止地流了出來,一半流入嘴角,一半從下頜墜落。
養露秋握著他的手,溫柔地道︰「居郎,不哭,這樣子不是很好嗎?若是哪一天,老天爺連這樣子也看不下去了,咱們就一起去找你的朋友們,好嗎?」
居寒松喉頭哽咽,說不出話來,一直在抽泣。養露秋握著他的手,微微嘆了一口氣,也不說話。
竹牌姑娘是早上九點開始營業,至晚上九點停業。
晚上九點,龜奴便來敲門,居寒松不得不離開了。
養露秋的病已經好了許多,只是居寒松仍然擔心,一再囑咐,依依惜別。
天色已經很黑了,居寒松在路邊隨意吃了點東西,便向著北市走去,他還要去擺攤掙錢。
穿過一條昏暗的小巷,眼前突然出現三個身影,一字排開,攔在去路上。居寒松抬頭看時,那三人都帶著一副不懷好意的笑容。
中間那人指著居寒松的鼻子,道︰「明天,若是再去,小心,你的狗腿。」說完之後,一指頭摁在居寒松鼻子上,然後轉身便走。
另兩人向居寒松上下打量,眼神威脅了一番,也跟著一並走了。
「娘的,這幾天,把老子,給熬壞了。昨天,跟宿月兒,做得正帶勁,一不小心,叫了句,‘露秋’,就被,那娘們,一腳給,踢下床來。操,不敬業,老子,付過錢的。」不是結巴,只是一很奇怪的說話方式。
「你他娘的肯定是想到養露秋的時候沒把持住,把人家宿月兒吊在半空中,活該。」
那三人的談笑聲從遠處傳來,听得居寒松全身顫抖。他雙拳緊握,青筋暴出。
若這是在三年前……
居寒松自嘲地笑起來,將頭腦中這種毫無意義的想法清空。
他在街市盡頭的燈光闌珊處鋪上獸皮,正要擺上貨物,又突然停了下來,想了片刻,將獸皮卷起,向著街市中間走了幾步,挨著別的攤販擺好貨物,坐了下來,學著旁邊小販,吆喝起來。
巫馬夕看著他挪動攤位,听著那變調的吆喝,心中覺得有些酸楚,只是表情仍然冰冷而堅硬。
他走了過去,蹲下來道︰「余漏丹。」
居寒松看著他,認了出來,沒有說話。
余漏丹的活他並不想接,他的經濟越來越緊張,十枚金幣連材料費都不夠,而且他沒時間。但是眼前的這個人對自己有恩,實在無法拒絕,思考再三之後,便打算在明天照顧養露秋的時候練丹。
沉默許久,居寒松道︰「明天來拿。」
巫馬夕點點頭,起身便走。
「哎……」
身後傳來了居寒松的聲音。巫馬夕回過頭來看著他。
居寒松沉默了半晌,道︰「二十枚金幣一顆。」
坐地起價,這是真要將自己當豬宰啊!
巫馬夕心中有一絲火氣,隨即又被愧疚沖散,養露秋成為竹牌姑娘,自己要負主要責任。
他點了點頭,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