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待得那縷幽香消散,赤漠才感覺到全身已經被冷汗濕透。那一瞬間的殺氣逼迫太過強烈,讓他汗出如炸。
他鎮定心神,龍旋意境越發凶狠地向著黑暗中卷去,同時各種沖刺爆發意境連續編出,身形在林中左沖右突,便如瘋狂一般,將場中情形摧殘得更加混亂。
古匕看著場地中間,眼神閃爍,剛才那一瞬間的妙手輕拂在腦海中不斷重放。
那是古柳鞭意境,絕不會錯。
古匕曾在派內典籍之中,看到過關于這個意境的描述,身形如柳,全身都可發出鞭擊之勁道,練至極致,一彈指間便可摧山毀城。
但是,這個意境是屬于北方一個巨無霸般的勢力。
兩大勢力之間的傾軋,子寂居然被夾在中間。
蒼天啊,你真的要對子寂趕盡殺絕嗎?
古匕眼中悲憤莫名。
千年前的子寂,鼎盛風華,人數逾萬。在遭到簡霜城的打壓之後,人數銳減為不足八百。
這八百位前輩在走投無路之下,不得不孤注一擲地乘船出海,一路上經歷怒滔狂卷、海獸橫行,又經歷船殘糧盡、尸食血飲,到達子寂島的時候,已經不足五十人。
子寂的傳承之中,有一個系列的意境叫做「海行悲歌」,共由六個意境組成,怒海潮便是其中之一。這六個意境,與子寂原有的傳承風格迥異,記載的是子寂的海行血淚史。
如今千年過去了,古匕帶著長老們的希望與囑托重新踏上大陸,想為子寂開闢一片新天地。
三十年的步步為營,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可是蒼天啊!為什麼要對子寂如此絕情?
古匕听著夜色之中正在進行的殺戮,心頭如在滴血。這些人,都是這三十年間,他分批次從子寂島接出來的後輩,是子寂島上的精英,子寂流的未來。
可是在對方的殘忍殺戮之下,就像台風下的紫色海麥,成片地倒下。
左側傳來莊達怒海潮意境的波動,層層疊疊如潮涌,中間又夾雜著一股無奈和悲憤。
星悠長老教授意境時曾說,怒海潮意境,不單要有海潮的怒,還要有一股無可奈何的悲,這才是海行悲歌中的怒海潮。
莊達是子寂年青輩中的天才,不過他的怒海潮,向來都是只有怒而沒有悲,可是此刻監听到的波動,在那洶涌狂潮之中,卻有一腔悲憤柱立其中,柔弱但是深刻。
不過這也就是他的絕唱了,隨著一聲清晰的冷哼,這股洶涌而悲憤的意境波動驟然終止。
古匕鎮定心神,開始思考出路。
對方至少有三位境尊,這種力量絕不是自己這邊能夠抗衡的。無論如何,子寂的這批人不能在此全軍覆沒,必須有人回島報告。
他鼓起雙唇,唇間發出一連串的夜鶯鳴叫,曲調變化之間的意思就是︰分散逃離,能走一個是一個。
林間的子寂眾人很快便有了反應,開始悄無聲息地向著外圍退散。
「想跑?」大覺尊者很快便發覺了異常,隨即將一個圓盤形的器祭上天空,隨著靈力的輸入,那個器圓弧形的底面突然變得光滑如鏡,將四周正在運動的**都映照其中。
大覺尊者照著這個圓盤的指引,身形狼奔沖突,開始瘋狂地獵殺逃離的境修,並同時將一些自己無法兼顧的位置報出來,指引同伴進行獵殺。
「這是湖影鏡。」古匕看著那一方圓盤,立即便猜出來了它的來歷。
這種器在大陸上比較有名,取湖影微瀾之意。每一粒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都會在湖面激起漣漪。現實中的每一處微小變化,都如落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會在鏡中清晰地反應出來。
靠著那面湖影鏡,短短數分鐘之內,又有十幾位子寂境修被獵殺。眾境修逃跑的速度稍微快一些,便會被大覺尊者綴上,然後被無情殺死。
四人身形如躥,在林中縱橫來去,借著湖影鏡的指引,迅速撲殺一切企圖逃離的境修。
鮮血的氣息越來越濃重,夾在夜風之中,讓夜色變得瘋狂。
沒有慘叫,只有獵人獵殺時發出來的得意笑聲,在寂靜的林中如最陰厲的鬼嚎。
子寂眾境修被壓制得不敢動彈,只能蜷身在林中不動,等著大覺尊者等四人慢慢搜尋出來,然後一個一個地被虐殺。
又一聲悶哼響起在寂靜的林中。
古匕目光如芒,盯著那面湖影鏡。
林間活著的子寂境修,已經不足半數了。這面鏡子,一定要打掉,否則子寂眾人必然全軍覆沒。
古匕決心已下,提起腳邊的一具尸體。二十八根意枝奇異地扭曲,不多時便編織成一個環形意境,靈力在其中流轉不息,意境波動卻內斂不出,極為微弱。
這個意境叫做日月輪回,也是海行悲歌之一。
前輩們乘破船行于海上,但見日月交替而大海茫茫,前不見彼岸,後不見歸途,絕望迷茫之際,創此意境。
古匕意境方一織成,就見懸于腰側的靈具日月彎刀漂浮而起,游至那具尸體的兩個腋下,架著尸體緩緩向前移動。
尸體的移動立即便反應在了湖影鏡中。大覺尊者一聲獰笑,意境立成,如蒼鷹搏兔一般向著尸體撲擊而來。拳頭方一落在那具尸體腦袋之上,立即便意識到不對。眼前的對手無論是反應還是觸感,都不是一個正常的境修。
尸體腋下的兩柄彎刀如閃電一般切出,劃著玄妙的軌跡,一吻脖、一刺胸。
電光石火之間,大覺尊者根本就來不及編織意境,強行用手臂格擋。兩柄彎刀同時切入手臂,將兩條小臂扎個對穿。
「啊嗯!」
這是開戰以來的第一聲慘叫,方響起來便被大覺尊者強行中止。他忍著疼痛強行編織意境,意境未成,就看到那兩柄彎刀如游蛇出洞一般,正準備從小臂中退出去。
大覺尊者冷哼一聲,凶蠻立生,雙臂靠攏,刀柄互擊,將兩柄彎刀強行撞進小臂之中,隨即臂部筋肉拉緊,刀柄互抵,將彎刀鎖得嚴嚴實實。
古匕連續驅動日月輪回,而雙刀動彈不得。眼見中年婦人已經在馳援此處,心知機會稍縱即逝。他當機立斷地放棄雙刀,從象戒中取出另一柄短刃,織起驚鴻意境,短刃甩手如流星,向著湖影鏡射去。
大覺尊者彈身而起,擋在湖影鏡的前面,意枝扭曲如瘋狂,終于趕在短刃到來之前,祭起了金鐘防護意境。
驚鴻短刃勢如閃電,如撞城槌一般狠狠地砸在金鐘意境之上,隨著一陣強烈的波動,金鐘意境如冰面破碎一般,瞬間便垮了下來,而短刃也已是強弩之末,當空墜下。
大覺尊者一腳踢在短刃柄部,短刃立時反射回去。
古匕隨手將短刃接住,看了看場中局勢,中年婦人已經到達了湖影鏡的下方,擊碎湖影鏡的機會已經徹底失去了。
走!
古匕立即便下了決定。
此時形勢已經分明,只有盡最快的速度逃離湖影鏡的映照範圍,才有一線生機。他鼓唇鶯啼,發布了自己的命令︰無視追殺,盡一切速度逃離。
命令雖已經發布,但是古匕對此卻並不抱希望。
此時林中活著的子寂境修,大約還有三四十。這批子寂境修都是屬于年輕後輩,修為並不出色,在對方三個境尊一個境師的追殺之下,只怕是一個都逃不出去,而惟一能夠逃出去的,可能只有自己吧。
他不再遲疑,固化的隨風入夜立即發動,身形不定而又輕如鴻羽,在林間迅速游移,向著戰場外圍如幽靈一般逃離。
他的速度並不算太快,但是如鬼魅一般飄忽,快慢轉折之間,似乎完全不循常理,身體穿林而無聲,像是毒蛇游走一般。
他一路潛行,逃出數百米之後終于稍為放下心來,細听身後動靜,沒有敵人追過來的痕跡。
遠處的殺戮還在進行,子寂境修終于趨于絕望,偶爾傳出臨死前發狂般的怒吼,與北邊傳來的唳喉絕唱相呼應,每一聲都刺了古匕心頭,讓他心中滴血。
在探測意境的監听下,殺戮者的意境波動在夜色之中蕩漾,每一次起伏,伴隨著的是一個靈魂的消散。
等等,意境波動少了一個。
在探測意境的監听之中,只有三個敵人的意境波動,而那個編織古柳鞭意境的女子卻消失了。
古匕眉頭立即收緊,迅速探听四周動靜,沒有任何異常。他正要放下心來,突然想到什麼,猛然抬頭看去。
天空之中驟然爆發一個無量光。
子寂境修雙眼對于光線分外敏感,即使是在最黑的夜里,也能捕捉那一絲微弱的光線。但是這樣敏感的雙眼,遭遇這樣強烈的無量光爆,立即便如針扎一般。
古匕雙眼很快便溢出連串淚珠,睜眼之間,是一片徹底的黑暗。
他自知凶險,幾乎已陷必死之境地,向著黑暗密林之中瘋狂逃躥,腳步急搶之間,穿林而過的「沙沙」聲如死神獰笑,為身後的追殺者提供了明確的指引。
他牙關緊咬,閉眼在林中急躥,將手上的象戒褪下來,連續幾個意境結構打進去,然後手指彈動之間,將一篇文字刻進了意境結構之中。
「咚!」
左肩撞在樹上了,骨折一般地疼痛,沖刺中的身體被撞得凌空翻了起來。
就在此時。
古匕很清楚,對方必然會抓住這個機會動手,他身形翻轉之間,驚鴻意境一出,右臂如投石大車,十余枝各式暗器向著身後甩了出去,而手中象戒夾雜在暗器之中,無聲無息地射向了未知的角落。
暗器打在林中,發出雨打叢林般的輕響。
身後沒有動靜,他仔細監听,沒有任何收獲,對方似乎突然離開了。
但是古匕清楚,對方絕對不可能放過自己。都說臨死的野獸最瘋狂,她只是害怕自己的臨死反撲,所以仍然在尋找機會。
但是也絕不可能拖得太久,對方必定會在他的眼楮恢復之前動手。
他站在林中朗聲道︰「朋友,子寂只是想要一方立足之地,為何非要趕盡殺絕?」
沒有回答,只有他自己的聲音在林中寂寞回響。
一股呼嘯的風聲從左側襲來。
古匕全身一緊,怒海潮意境瞬間織就,整個人便如無可抗拒的滔天巨浪,雙掌如風車運轉,向著左側拍擊過去。
著手處是一段粗大的樹干,在古匕的連續拍擊之下,迅速碎成木屑。
在漫天的木屑之中,突然探出一只柔弱的手臂,手腕一彈一卷之間,所有木屑便如暗器一般,向著古匕飛射而去,連續不斷地打在他的護身意境上,將他的護身意境打得越來越薄弱。
古匕悶吼,逆勢而進,如海浪怒卷,雙臂揮動之間,拳拳如錘,連續數錘錘在那條手臂之上。隨後那條手臂驟然後退消失,古匕踏步跟進,拳出如箭,向著預判的方向擊去。
打空!
古匕暗叫不妙。緊接著一只手掌如鞭一般抽在自己肋部,在將護身意境抽碎的同時,打斷了他一截肋骨。
一根手指彈在斷骨的尾端,那根斷骨便如子彈一般激射出去,在古匕體內穿行,連續擊穿體內的好幾個髒器,從左肩穿了出去。
「啊!」
古匕狂吼,雙拳如電,覆蓋了身周的所有角落,整個區域,便如處在風暴的最中心。
拳頭與對方手臂連續兩次交擊,隨後對方後退,古匕搶步跟進,卻一拳砸在巨樹之上,將樹干砸穿。再要探尋時,已經失去了對方的聲息。
一個破境咒襲來,怒海潮被打散,所有的狂風暴雨瞬間止息。
古匕意識漸漸消散,左臂穿在樹干之中,整個身體倚著樹干立著。
眼中有一絲光,光影中,是一個朦朧的曼妙身影。
隨即,一切全部被黑暗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