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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褐黃的大地上,一條條數十米深的溝壑縱橫交錯,從蒼黃的夕陽照射下,就像是一座滄桑的迷宮,每一處交叉與轉折,都用它絕妙的角度勾勒著歲月的迷茫與厚重。
這就是蠻人溝連,西北地區不折不扣的中心之域,聞名大陸的大形殿就座落在這里。
大形殿又分為東南西北四殿。四殿之中,以北殿為主殿,其余三殿為分殿。
與大陸上通行的意境學院有所不同,大形殿還保留著濃重的流派風格。
這些日子以來,大形殿的氣氛頗不寧靜。
兩年前,西殿在西曲起事的時候,正值南殿的六名使者出訪查氏。西曲事件牽涉到了查氏大佬文蒼原,六名使者剛剛享受過查氏舉行的歡迎儀式,興奮都還沒冷卻,立即就被文蒼原蠻不講理地全部扣下,關在地牢中各種折磨,生不如死。
大形三殿之間的關系,原本也算不上多和睦,為了此事,南殿和西殿算是徹底杠上了,南殿殿君洛八都與西殿殿君蒙默辰口角不斷。再加上文蒼原在西曲問題上借題發揮,獅子大開口。大形殿的總殿主兼北殿殿君谷魈瞳是焦頭爛額,過得艱難無比。
經過了兩年的沉澱,事情總算是漸漸平息下來了,跟查氏的磋商也終于出了結果,在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之後,南殿的六名使者終于在上個月被放了回來。
當六名使者踏上西北的土地時,皆是心酸不已,幾個年紀稍輕的,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出使團團長洛次章也是眼眶泛紅,無語凝噎。
六名使者的歸來,讓大形四殿之間的爭執,又開啟了新的篇章。
谷魈瞳親自主持了歡迎儀式,卻沒有能夠撫平六位使者心中的怨氣。洛次章回來的第二天,就帶著五個難友堵在西殿的門口靜坐,兩個小時之後靜坐升級為罵街,半個小時之後罵街升級為對罵,再半個小時之後,雙方的意枝已經是蠢蠢欲動了,好在北殿使者及時出現,給了大家一個好台階。
洛次章的情緒已經安撫下去了,此事也就到此為止了,谷魈瞳並沒有太放在心上,他現在頭痛的是另一件事,文蒼原那老匹夫在查氏不斷叫囂,得寸進尺。谷魈瞳對文蒼原的這種行徑很是憤怒,只是蘭池之會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劃中,谷魈瞳也不得不讓步。
一千二百多年前,第一百二十六屆蘭池之會落幕之後,境修界亂象頻生,這一境修界的盛會也就從此成了絕唱。如今盛世康寧,三大巨頭都有心將這一盛會重新辦起來,恢復其千年前的尊崇地位,也籍此推動境修界的繁榮昌盛。
這次蘭池之會的口號是開門辦大會,意思就是,歡迎所有境修流派參加,包括那些千年前被趕出海外的流派。可以預見,在簡氏皇朝早已覆滅的今天,三大發出了這麼明確的信號之後,那些在海外掙扎求存的境修流派,必定會紛紛回歸大陸,重現萬流並垂的盛況。
在這種大潮流之下,和諧才是主旋律。
西曲事件之後,白象境院三番四次地派出使者調停說和。白象境院的調停偏幫查氏非常明顯,內中的原由其實並不深刻,就是因為文蒼原這人不講理,所以白象境院不太敢跟他講理,怕文蒼原發起蠻來,當真將蘭池之會攪黃了,所以只能不斷向大形殿施壓。
有時候,世上的規則就是這麼扯蛋。
谷魈瞳也知道這個原因很扯蛋,但是在蘭池之會的大前提下,也只能強行忍下,忍到內傷也得忍下。就如大形殿的前輩谷西帝所說的,真正的狠人,不單要對別人狠,最重要的是對自己狠。
門外傳來門衛的通報,殿前執事馬東苗求見。
谷魈瞳來到客廳的時候,滿臉精明的馬東苗已經等在那里了,他身邊還帶著一個人,半邊身子都包裹在繃帶中,仍然在往外不停地滲著血水,將白色的繃帶都染紅了,僅剩的半張好臉露在外邊,看得出是一個相貌英俊的青年,眉眼之間透著一股堅韌。
「怎麼回事?」谷魈瞳負手站在兩人前邊,他的聲音清越而遙遠,像是七弦琴一般,這是望天吼意境修到極致的表現,聲帶喉頭以及共鳴腔常年被意境打磨,變得如龍筋鐵鼓一般。
馬東苗顧不得贊美殿主的修為,向谷魈瞳行了個禮,轉過頭道︰「勞缺,你來說。」
那個包裹著繃帶的人突然跪在谷魈瞳前邊,拖著傷體開始磕頭,幾次沉重的悶響之後,乳白色的地板便被血水染紅了。
谷魈瞳神色平靜地看著勞缺的表現,直到勞缺磕足了九個頭自己停下來,谷魈瞳才神色冷淡地道︰「說吧,簡潔點。」
對方的冷淡讓勞缺心中的火熱略為降溫,艱難地點點頭,道︰「晚輩姓勞名缺,是河上原大橫行城人氏,寒岩尊者座下最不成器的弟子。九天前,貴殿余柏邵若松兩位使者駕臨大橫行城,正好下榻在晚輩府邸,與晚輩結為至交,相談甚歡。余邵兩位兄弟赴橫子嶺送溝連大會的邀請函,事有不諧,返程之時又在晚輩府邸落腳。晚輩見二位兄弟心煩,便自作主張,在府中擺宴席為他們助興。誰知酒席剛半,談笑正酣,突然沖進來一個暴徒,先是強殺兩頭龍騎。余邵兩位兄弟沖出去阻止,卻正中對方下懷,被那人活活打死。晚輩僥幸逃得性命,不敢耽擱,拖著將死之軀趕到貴殿,將二位兄弟的死訊告知。」
谷魈瞳眉頭略皺,轉過頭看著馬東苗道︰「這余邵兩人是干什麼的?」
馬東苗道︰「這兩人是北殿的八星弟子,沙蠻子看他們忠誠可靠,派他們去河上原一帶送邀請函,沒想到就遭了不測。」馬東苗所說的沙蠻子,就是北殿八大執事之一的沙擺九。
谷魈瞳略為思索,隨口問道︰「有眉目嗎?」
馬東苗點了點頭,道︰「勞缺參與了那場激戰,據他說,那人是個巫咒,用的意境極為精妙罕見,其中還有查氏的小封神術。」
小封神術是查氏的頂級意境傳承,向不外傳,如今這個意境突然出現在西北……
谷魈瞳的神色凝重起來,眯著眼楮想了片刻,轉頭看著勞缺問道︰「當真?」
勞缺聲音堅定,道︰「千真萬確,邵兄弟親口說的,余兄弟也確認過了。」
谷魈瞳沉吟不語,馬東苗接口道︰「文蒼原真是越來越過份了,從前勒索些東西咱們忍忍也就算了,這次居然派人到西北地面上來殺人,殿主,不能再忍下去了,那老東西擺明是想將咱們的溝連大會攪黃。」
谷魈瞳並沒有接腔,又向勞缺詢問了一些細節,勞缺將早已準備好的答案一一作答,在他悲切的言辭中,那一晚的情形被描繪得壯烈而淒慘,听得馬東苗都有些動容。
谷魈瞳臉色恆定,想了片刻,轉過頭向著馬東苗問道︰「河上原那邊,咱們溝連大會邀請的是誰?」
馬東苗道︰「那地方比較偏僻,但是高手不少,受到邀請的共有三位,分別是見龍灣的班天鷗,橫子嶺的溫松,和寒岩嶺的車寒。」
「孤松尊者溫松?請不動吧?」一向以來,溫松與大形殿都不太對付,谷魈瞳很容易便猜到了對方的反應。
跪在地上的勞缺連忙接口道︰「啟稟殿主,余邵兩位使者曾向晚輩提起,溫松倚老賣老,拒不接函,說什麼‘蘭池已矣,梓澤丘墟,溝連函逼,群犬吠聚’。」
馬東苗嘆了口氣,道︰「這老頭名氣修為都有點,不好隨便處理。」
谷魈瞳眼神微冷,點了點頭,不再提及這個話題,轉過頭對著勞缺問道︰「冒死報信,你也算是有些功勞了,想要點什麼?」
勞缺聞言,先向谷魈瞳磕了三個響頭,道︰「晚輩原本有一個美滿的家庭,父慈妻賢,闔家幸福。豈料禍從天降,那凶徒殺人之余又想滅口,一把火將晚輩全家焚為灰燼,老父妻妾盡皆葬身火海,晚輩僥幸得月兌,卻也只剩個半殘之軀。勞缺此生不圖別的,只求那凶徒伏誅之時,殿主大人能夠讓晚輩吃他一塊肉,喝他一口血。」
谷魈瞳听著這個年輕人咬牙切齒的聲音,盯著勞缺看了片刻,開口道︰「你是因大形殿而招致此禍,本座自不會虧待你。些許燒傷,自有大形殿為你料理,無須擔心,這些日子,你就暫且在這里住下,等傷好了再定行止。」
許一說完,谷魈瞳也不理會勞缺的磕頭,屈指一彈,一道尖嘯破空而出。
不多時,門口便出現了一個滿臉凶惡的黑臉漢子,也不敲門,也不行禮,大刺刺地立在了客廳門口,粗聲粗氣地道︰「什麼事?」
谷魈瞳不以為意,指著半跪在地上的勞缺吩咐道︰「擺九,這個少年你好生安頓一下,先幫他把傷治好。」
擺九?
勞缺听到這個名字,立即便猜出了來人的身份——沙擺九,大形殿北殿八大執事之一。在八大執事之中,此人雖然排名並不靠前,卻最得谷魈瞳的信任。由沙擺九來照應,就說明谷魈瞳對自己的看重。勞缺想到此層,禁不住心內暗喜。
沙擺九眼神冷淡地從勞缺身上掃過,落在了馬東苗身上,道︰「這是你撿回來的破爛?」
馬東苗聞言心頭一堵,側過頭去看著左側的雕龍瀾玉柱,懶得回話。
沙擺九也並不指望他回話,提起勞缺的頸脖便向殿外拖去,全然不顧勞缺滿身的燒傷。
勞缺驟然遭到此種粗暴對待,疼痛欲死,冷汗潺潺而下。他緊咬牙關,任疼痛在身體之中肆虐,一聲不吭。
「記住,那件事就爛在你腦子里,沒有我的吩咐,對誰也不許說。」谷魈瞳的聲音如錐似鼓一般貫入耳中,讓勞缺的靈魂都有一些麻木。
看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馬東苗正想發言,谷魈瞳的聲音卻響了起來︰「東苗,這件事情你打算怎麼處理?」
馬東苗斟酌片刻,道︰「第一,立即發動人手搜捕那個凶手,生死不論,非常時期,決不能讓此事影響到大形殿的威名形象;第二,立即發函去查氏,譴責文蒼原的行徑,為西曲事件的爭執搶籌碼;第三,抽調更多人手進行溝連大會的籌備,務必使大會不受此事影響。」
谷魈瞳沉默片刻,開口道︰「你考慮得很周到了,只是方向錯了。大橫行城的惡性案件,凶手必須定性為溫松,要以雷霆手段將這桀驁之輩打成殘渣,讓那些蠢蠢欲動之徒都給老子沉默下去。大事之前,西北的地面上,不容許有第二個聲音。至于那個人,我會交給譚邪處理,你就別管了。」
谷魈瞳負手而立,眯著眼楮,似乎在看著兩人離去的方向,又像是看著天際艷紅的晚霞,眼神就像是站立在寒冷峭壁上的禿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