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到臨頭卻還嘴硬!」楊默呵呵一笑,拂袖而去,轉身上了馬車。
楊玄撇撇嘴,目送馬車駛出街道,這才低下頭與楊玉樹說道︰「你以後可不能學他這樣。」
「父親平日里就說過,與人交往要先有禮數。」楊玉樹點頭應和著,眸子忽閃,顯得有些心虛。
「我是讓你不要像他一樣丟人。」楊玄解釋道。
楊玉樹拽著衣襟跟在楊玄身後,一語不敢發。
「打架不是演戲,不需要粉墨登場那一套,圖惹人笑話。」楊玄道。
正在楊玄給小胖子灌輸自己的價值理念的時候,楊清城終從一眾族兄熱情洋溢的阿諛聲中逃月兌出來,正好在街邊瞧見了兩人,顧不得下人已經給他撩開的車簾,跑到跟前打了聲招呼,因為宴席上的事情給楊玄說了些安慰的話。
楊玄在一眾族兄的注視下,自然不想再成為眾矢所指的靶子,言語之間跟楊清城刻意拉開了距離。你若跟嫡系走的這麼近,那不就表示我們被疏遠了麼?這個簡單的道理楊玄卻還是懂的。
因此在楊清城在出言邀請二人去侯府小坐的時候,楊玄自是婉拒了對方的好意。
可對方卻是不依不饒,最終硬把小胖子拽上了自己馬車,楊玄也隨他去了,反正去侯府無非是去拜訪一下族里的長輩,去誰都也說得過去,想來楊海良也希望看見自己的兒子跟楊清城走的近一些。
沒了楊玉樹這個拖油瓶之後,楊玄又去了林家宅邸對面的茶樓,在那閑坐了一下午。說評書的老人沒來,他想見的人自然也是沒來,不免有些寂寞。如同昨天一樣,楊玄踩著天黑的時辰失望離去,夜色將至,探出牆頭的梧桐葉已經瞧不出翠綠的顏色,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一路走至河岸,沿河的商鋪早已門窗緊閉,漫長的冷街上也尋不著一個人影。
月在雲中,江風習習。
正走著,忽然听見一陣水聲,楊玄回過頭看去,只見一條烏篷船沿河而上,船頭的漁夫簑衣斗笠似從煙雨中歸來。
他手中握著一條長長的竹篙,在那水里一撐,船頭便翻起一層浪花,在這靜謐的夜里顯得極為好听。
一切都如此平常,楊玄轉過頭,眉骨又不由自主皺了起來,似乎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忽然他耳朵一動,似乎听到一線水聲,很輕很悶,像是從水底發出來的,如同陰山河底那洶涌的暗流一樣。
嘩!背後水聲陡然激烈,似乎蛟龍破水而出。
那沒入水中的竹篙竟然撕裂河面,懸在空中,像是毒龍出洞,帶著無盡的殺意扎向了楊玄的後背。
一時間河水飛灑,如煙似雨,還未來得及沾濕人們的衣襟,那六七丈的竹篙已然先至。
楊玄近乎妖孽的反應速度,在此時無疑又救了他一命,他頭也不回,猛一跺腳,那青黑的條石頓時被他從中踩成了兩截,強大的力量自腳下而起,他整個人側著避開了一步,速度快到極致,已經抹去了肉眼能捕捉到的痕跡。
就連他腳下的布靴也在這股力道之中片片碎裂,被勁風拋起,如這一腳踩在水中,濺起無數水花。
嗡!嗡嗡!
竹篙扎在空處,那股力道似乎要月兌離竹篙噴薄而出,如同毒蛇嘴里的舌芯。
以篙為槍,鬼神難擋。
楊玄此時胸中驚怒,但眼前局勢瞬息萬變,根本無暇多想。
長篙抖動,竹尖搖擺不定,殘影層層而起,讓人無法捉模。勁風肆意揮灑之間,盡然讓那空中的水花都無法落下,化作了一團團四散的青煙。
可以想象這毫不起眼的竹篙中蘊含了多麼恐怖的力量,哪怕與慘死在泥沼里的熊妖相比,也絲毫不落下風,而在靈活程度上卻要更加驚人。影影綽綽之間,忽然又是一槍扎出,直襲咽喉之處,這等要害,讓這無匹的力量沾上一絲,也逃不過死亡。
楊玄手無寸鐵,面對這麼一桿如若神槍的長篙,根本無法正面招架,只能躲閃。
竹尖擦身,帶走一片衣襟。
楊玄連續兩次撤步,腳下靴子早已破碎紛飛。腳心傳來的陣陣涼意,讓他心中冷靜了許多。長篙難及,還得等那船在靠近一分,于是風雨過來終于出現了一絲難得的喘息。面對生死他總要比人們預料的冷靜許多,因為他不想死,所以在某些時候會忘卻生死,
他不退反進,欺身朝著烏篷船頭壓了過去。
若真讓楊玄這般輕易近身,未免顯得有些可笑,漁夫沉肩一抖,那長篙好像忽然短了一尺,又猛然挑起,扎向楊玄的影子。
楊玄這一刻心中毫無牽掛,感官近乎通神。
那竹篙堪堪收回的一剎那,楊玄便覺得腋下皮膚有種涼沁沁的感覺,好像是一滴水落在了那里。
神魂與武道達到了一種極致的配合,讓這鬼使神差的一槍變得似乎有跡可循。
傾身,竹篙從背後穿插而過,又是一片衣襟飛起。
楊玄半步轉身,右手衣袖豁然崩裂,他那胳膊似在一瞬之間膨脹了數倍,青筋絞纏猶如鐵線。
揮手如刀,渾然之勁震裂空氣,落在那普普通通的竹篙上,竟然發出一聲悶雷似的炸響。
只此一聲,當然驚不了旁人的美夢,可卻驚了楊玄的心。
那竹篙上觸在肌膚之上,竟然有如千針攢射,那股陰寒的力量透入血肉之中,不顧一切的肆虐開來。
化氣之境!
這漁夫竟然已經超凡月兌俗!
楊玄心中寒意頓起,竟然有些按捺不住恐懼,紊亂的心跳讓他一時間有些想吐。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楊玄覺得自己卷入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漩渦,或許只是一種錯覺,或許只是無端捧殺出來的自戀,但這種不安的勁頭卻一直縈繞在他腦海里,讓他想吐未吐,甚至比楊默那個會咬人的蒼蠅還要惡心。
如今,這種不安終于隨著一口白沫從他嘴里徹底釋放了出來。
那股陰寒的先天精氣順著氣血逼入楊玄月復髒之中,所幸他體內也有一股與之相抗衡的精氣,兩兩一沖頓時化作散亂的勁氣在月復髒中翻涌,雖未損傷器官,但是抵不住那股渾勁,一下午喝的茶水在此一刻全部從喉嚨里噴了出去。
那漁夫已經到了精氣能夠借物而發的境界,自然要比楊玄這個連精氣外放都做不到的半吊子厲害許多,可外物畢竟還是外物,精氣游走其中肯定有所損耗,而那竹篙更要比尋常兵刃長了許多,傳到楊玄體內已經不足三成,因此一番交鋒,竟然是平分秋色。
漁夫體內是否還有先天精氣,楊玄無從得知,但是他體內費盡心思才蘊養出來的一絲精氣,如今卻已經消耗一空。
生死關頭,不記得失,楊玄趁著對方詫異的瞬間,從懷里模出一個瓷瓶捏碎,將那顆外表有些焦黃的藥丸丟入了嘴里。
棄車丹,棄車保帥之丹。
楊玄哪怕在對上熊妖那等生死關頭都未舍得去用,當然不是因為這丹藥如何稀有,而是毒性太大,後患無窮。
這藥入口並不似意料之中的那般如火如荼,帶著一絲惺甜。那股味道落入月復中,頓時覺得氣血都開始膿化了,滲過血管,散入血肉。心髒供血驟然一減,好像讓人狠狠的搗了一拳,那種生死一線的感覺讓人思緒有些飄忽。
而後一瞬之間,痙攣的心髒就好像戰場上如雷的馬蹄,瘋狂的跳動了起來,散入血肉的氣血一瞬間近乎沸騰,楊玄感覺自己生命在熊熊燃燒,無窮的力量與痛楚刺激著他每一寸血肉,連毛孔的鎖不住體內怒放的鮮血,衣衫盡染。
識海崩壞,佛國之中降下無數塵埃,將他神魂染上了一抹妖異的赤紅。
他心中有血,身上有血,此刻里里外外他就是一個血人。
他半只腳已經踏出了生命的範疇,似乎看到了地獄。
但此刻,他卻前所未有的寧靜,地獄的光輝落在神魂上,似乎讓他臻至了另外一種玄妙不可捉模的境界。
人知死而重生!
他在破境,在這生死一刻,他竟然透過死亡去抓取那一線生機。
轟的一聲悶響,這一刻他好像耳膜被竹棍扎破,而這裂痕又迅速彌漫了全身,他靈魂豁然一輕,月兌出了肉身的樊籠,在一瞬間觸模到了這個清澈而狂亂的天地。然後他敢感到了貼在胸前的竹篙,堅硬、冰冷,而後微微彎曲,復而崩回。
楊玄心中一緊,右掌一舉攔在當中,竹節與掌心撞在一處,頓時聲如炸雷,鮮血四濺。
力道發于方寸之地,竟然凶猛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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