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擦擦淚,不要再哭了。」凌雲說,「如果你仍然不願意告訴逸興真相,我不會對他說的。」他轉過身,去拿放在一旁的帕子。我破啼為笑,用衣袖擦去眼淚。可是,放下衣袖時我赫然看見了一縷白發,就搭在我的衣服上︰老族長來過了?原來族長也一直守在我身邊啊!可是,我突然覺得不對勁。想到他們的欲言又止,想到他們的種種奇怪的表現,我突然冒出了一個不好的想法︰難道白發是我的?
我撩起身後的頭發,拿到眼前。白發!是我的白發!是長在我頭上的白發!我突然下了床,踉蹌著沖到梳妝處,卻找不到鏡子。情急之下,我往外沖,可是就在門口處,我看見了一盆水。我伸頭一照——那是我嗎?滿頭的白發,滿臉的倦容,那是我嗎?「紫篁,你怎麼下床了?」凌雲忙沖過來扶我。我掙月兌他,定定地看著水里已經不認識的自己,大叫道︰「天哪,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啊——」我叫了一聲,就想往外沖。凌雲擋在了門口,沒讓我出去︰「你冷靜一下!也許,這是可以治好的。但你自己要冷靜下來。」我搖著頭,猛地推開凌雲,便打開門沖了出去。後面是凌雲聲音︰「紫篁!」還有逸興的責問︰「怎麼回事?你怎麼讓她知道了?」
我沖了出去,在外面的空地上飛奔著。後面有腳步聲,應該是逸興的。可是此時此刻,我更加無顏見他。我拼命往前跑,往山里跑,想要擺月兌他。村莊,田野,山石,都已經在身後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去,也不知道可以往哪里去。只覺得天昏地暗,好像我沒有了過去現在和未來,我只是我,和周圍的一切都沒關系,或者,我已不存在于這個世界,就像竹韻一樣,雖然在世界的一個角落,卻不會再為人所知。
竹韻,突然想到了竹韻。此時此刻,我才更深地體會到了她的心情。現在,我沒有去處了,卻想到了她。不敢見逸興,不敢見族長,不敢見其他任何人。我想與人說話,現在,心里有太多太多想說的話。也想听一個人安慰,不管什麼人。可是,現在,我不能回去,回不去了。我只好往前走,去山里面尋找一個無人的地方,或許在此之前要先去找竹韻。
我慢慢地往前走,一步一步地走,因為沒有方向,所以走走停停。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我的頭發全白了?難道這也是我的命?我嘆著氣,不再想的時候,就開始流淚。為什麼我失去的不是生命,而是……我又失去了什麼?我失去了一頭黑發,就失去了青春年少?我失去了容貌,就失去了身邊的朋友?我為什麼要逃開?我,我在逃避什麼?
不知不覺,我走到了一個水窪邊。我站在水邊,看水里的自己。不看,只是想想難過,可是,一看到水里的自己,看到這一頭白發,看到自己也認不出的自己,我不覺又開始流淚。我不敢再看,于是匆匆起了身,再往前走。都是身外之物,不是嗎?功名利祿,歡樂悲傷,就連這副軀殼,也不屬于自己。死後一樣化為塵土,黑發白發,又有什麼區別?可是,我為什麼還是不能接受?為什麼還是要逃離?逃,又可以逃到哪里去?心中沒有一塊淨土,哪里都不是樂園。
逸興還有找我嗎?族長和知行哥也擔心我了嗎?凌雲會把我中毒的事告訴逸興嗎?既然要離開,我還關心這麼多干什麼呢?可是,我怎麼就這樣走了呢?又讓別人擔心了啊!也許,時間長了,就會遺忘了吧,就不會再想起了吧。為什麼既想從人群中消失又不願意失去身邊的人?為什麼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我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著,自己感覺累了。又是走在水邊泥里,更是走得搖搖晃晃。走了好久,不哭了,累了。剛準備停下休息一會兒,我猛然發現自己連玉簫也沒帶上。突然間,我覺得身體和心都是空空的了。玉簫一直是我隨身的物件,它也是我的使命。沒有了它,可以說,少了一種負擔,可是,生命卻仿佛突然間沒有了意義。它是枷鎖,可也是明燈。
一腳踏下去,我覺得自腳開始下沉。我低頭一看,才知道是陷入泥沼中了。我努力把陷進去的腳抬起來,可是,剛拔出一只腳,另一只腳又下沉了。拔出的腳也不能一直騰空,又陷入泥中了。兩只腳都在泥里了,我的身體開始下沉,而且越沉越快。我想施展輕功,可是力不從心。我已經沒有力氣走動了,更不用說輕功。身體一點點下沉,一會兒,腿就全部沒入泥沼中了。冰涼冰涼的,而且感覺被四周的泥擠著,不能動彈,極不舒服。我不再動了,因為越掙扎下沉越快。難道我就要命喪于此?難道真的是有去無回?我看著天空,只覺得天還是那麼高,那麼遠,而且越來越高,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