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別了竹韻，沿著來時的路，又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一路上，想著竹韻說的那些話。從來沒有靜下來仔細想過，也許，獨自一人永遠也想不通。可是，既然要我面對，我就該面對了。我有什麼理由讓關心我的人受傷呢？
走到族長家門口，我停了下來。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便邁出步子。這一步，真的不容易，走了又回來，也是一個輪回吧。我像一只蟬，蛻去了一層外衣，偽裝……
門開了，吱——呀——就像從遠古而來的聲音，熟悉，親切。從里面走出來的是知行哥。他見到我，眼楮一亮，忙迎過來︰「紫篁！你終于回來了！」說完他又向屋子里叫道︰「爹！紫篁回來了！」族長從里面走了出來，他的臉蒼老而疲憊，見到我終于松了口氣。「族長，我回來了！」此時此刻，我不知說什麼好，只能這樣叫了出來。語未出，淚先流。「我撲進族長懷里，感覺到父親般的溫暖。族長用他粗糙的手撫模我，一邊說︰「孩子，你受苦了。」凌雲出走了出來，他微微地笑著。獨不見逸興。
還沒來得及詢問，我胸口劇痛。我俯，卻止不住痛。凌雲見狀說︰「快扶紫篁進去躺著。她身體還很弱，讓她休息吧！」于是，知行扶著我到床上躺下。只听族長吩咐道︰「知行，你快去找找逸興，告訴他紫篁回來了。」知行便出去了，族長也跟了出去。凌雲替我把脈，一會兒便放下了。我仍舊痛著，可是，躺著全身放松了，感覺又好了一些。
「中毒太深。」凌雲溫和地說，「回來就好了。」我點點頭，強笑道︰「凌雲，你一定不要告訴逸興。我不是怕他離開我，我是怕他擔心。他還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不想增加他的負擔。」凌雲說︰「我不會說的。作為大夫，既然病人囑咐，我自然不會說。可是，你……我還是這樣說，不可能一直瞞下去。」「我不是存心……我的確是存心要瞞他的。我覺得這樣對我們都好。」凌雲沉默了。
「你的九葉草呢？」我問。「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凌雲看著我，笑了笑說，「好久沒有提到了。在心里，不說，也忘不了。」我吃驚地忘著他，雖然知道他心里有一個深愛的人，就像他故事中的九葉草。可是听他這樣說，分明是不願不回首的往事。突然，我感到後悔了，覺得自己不該揭開別人的秘密。可是，凌雲平靜地講起了他的故事︰
「那是三年前的一天，我們相逢在一個黃葉紛飛的秋天。她就那樣突然出現在我的生活中，就像是為了我而出現一樣。她是那樣美麗而又灑月兌，讓我一見而不能忘。我們相愛了，沒有任何阻礙，順理成章。後來的日子里，我們一同走遍了山山水水，在無數的河流、高山、叢林留下了足跡。我和她都熱愛自由，我是自由的，沒有家庭的束縛，也沒有利名利祿的煩擾，我以為，她也是自由的，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她是那麼快樂。我曾經以為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一輩子，哪怕一輩子並不長。
「可是，突然有一天，就像她的出現一樣，她同樣突然地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音訊全無。我不知道上哪兒去找她，因為她從來沒有對我提過她的家以及她的一切。似乎至始至終，我們都是在一起的。那時，我才知道，我們各有互不交叉的部分。可是，在一起的時候，我們是那樣的伴侶，只陪伴著今天，沒有昨天也沒有明天。我快要瘋了，四處尋找她，一個人，踏遍我們曾經一同走過的千山萬水，只希望能夠再見到她。每到一個地方，我就會有那種幻覺，她在那里，在那里等著我。可是，清醒過來才知道她是真的消失了。我仿佛失去了生活的大部分。
「當她再次出現在我的生活中，我不敢相信那就是我愛過的她。她是一個殺人魔頭，是一個臭名昭著的惡人。更讓我不敢相信的是，她告訴我她第一次出現在我的生活中，只是因為她對平日的生活感到無聊了，她要找一個人陪伴。當她再次厭倦了，就殺了那個人，又回到原來的生活里。我不是第一個，雖然我是第一個沒有被殺的。她再次出現是因為她得知我在四處尋找她。原來我從未離開她的視線，就連我見到的那些幻影，也是真的。可是我從來不敢相信。我看到另一個她，真實的她。可是，我依然愛著她，難以忘懷，就算知道了一切的始末。
「她走了，永遠離開了我。走前，她訴我，她想要做一個好人，可是她最初的選擇錯了。她也想過和我生活一輩子，可是我此前沒有足夠的力量讓她相信我。她說今生已經沒有機會了，讓我忘記她。
「于是，我替她彌補。我從此告別了風花雪月，告別了游歷的生活。我開始了安定的生活，我開始學醫，治病救人。我希望可以救活更多的人，因為我不知道她一生殺死了多少人，不知道我要做多少才可以替她彌補。我一直在堅持這樣做，因為我愛過。她的罪過，我替她贖，那也是我的罪。我們是不分彼此的，我一直這樣認為。哪怕事實上她是她，我是我。相愛過的人，就會在不知不覺中替代對方吧。」
凌雲那樣平靜地講述著他的故事，我听得吃驚了，卻啞口無言。好一會兒，我才發問︰「她……死了嗎？為什麼？」「所以，珍惜現在吧，珍惜自己也珍惜身邊的人。」凌雲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說，「我一直對逸興說你身體虛弱，常常發病是勞累所致。希望你能找個好的時機告訴他，沒有必要隱瞞。」說完，他的臉上露出了悲涼。無論怎樣，想起往事，他都會傷心難過吧。無論心愛的人是什麼樣的人，死去了，仍然會懷念吧。
「謝謝你。」我伸出手握住了凌雲的手，輕聲說，「能交上你這個朋友是我和逸興的幸運！」他笑了笑又說︰「我還是第一次向人說起我的故事呢。要為我保密？」「是！你這樣幫助我們，感謝還來不及，這點小事怎麼會做不到呢。」我覺得疼痛減輕了好多，于是坐起身了。「其實只有你自己才幫得了自己。」凌雲說。我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