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那女子抬起頭來︰「我叫杜鵑，是山中修行千年的杜鵑精。幾十年前，我飛向紅塵人海，與一個叫嘉明的書生相愛。他喜歡我的歌聲，贊為天籟。他為了我放棄了仕途隱居山中，為了我離家棄父母。如果日子就那樣繼續，就會十分美滿。他知道我是杜鵑精，可是他不在意。但是突然有一天，他毫不留戀地離開了我，回到了家中，再沒來過。我去找過他，他卻總是躲我。直到有一次我在山中飲水中毒，得知是他下的毒。從此我們恩斷義絕。」說到這里，她已泣不成聲。
「所以你仇恨心中有毒的人？」我問。她點了點頭，卻滿臉的悲傷。她會悲傷，因為難以釋懷。「可是你依然愛他？」我明知故問。她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哭泣。「你想見他？」我問道。她點了點頭。
我把杜鵑送回她的洞中，隨後到了山下那個村莊。我四下打听那個杜鵑口口聲聲稱嘉明的人。打听之後才知那個叫林嘉明的書生當三十年前離開杜鵑之後便考取了功名得到了官職，如今已告老還鄉，兒女成行。大家提到他都無不稱贊，說是這小小山村的榮耀。我卻冷笑︰可他終究做了一件昧著良心的事。
我見到如今已是一個老頭的林嘉明。他老了，可是，他平易隨和，自有仙風道骨。驚訝之余，我冷冷地說︰「杜鵑要見你。」「杜鵑？」他听到這個名字，似乎十分陌生。可是不地一會兒，他神色便慌張了。不多久，他又泰然自若地說︰「我不想見她。你請回吧。」「你一定要去！」我不由分說抓了他就走。
一路拖著這個老頭，我來到杜鵑洞中。杜鵑見到了嘉明，已經老去的情人。她自己還是那樣年輕貌美，亦悲亦喜的臉上掛著淚珠。可是嘉明老了，白發蒼蒼，胡子也白了。看見她，林嘉明的眼里仍然掠過疼惜。我轉身就離開了，把這個時間留給他們。一邊走，我心想︰我做錯了嗎？時隔三十年了，他們都不再是過去的自己，而且人妖殊途，相見又能怎樣？可是，這是杜鵑的心願。
在洞外，我听見了洞里傳來了爭吵聲，听不清，但是听得出爭吵得很厲害。隨後又是打斗聲。不好，我心驚，急忙回奔。到洞口一看，里面多了一個人，竟是逸興！他呆立在一旁，不知所措。而杜鵑此時身中玉龍劍。嘉明抱著她，失聲痛苦。「怎麼回事？」我驚叫道，責問逸興，「你殺了杜鵑！你的玉龍劍是濫殺無辜的嗎？」。逸興看見我倒是吃了一驚，急忙解釋道︰「紫篁，是你？原來劫走林老伯的人竟是你？」我不理他，沖到杜鵑身邊。「不是這樣的，你听我解釋……」逸興在一旁說著。可是我打斷了他︰「你不要說了，看看還能不能救！」我蹲下來，扶她坐起，給她輸入真氣，努力想要用《千金錄》中的方法為她療傷。可是，杜鵑已經失血過多，撐不住了。她的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對我說︰「不用費心了，我知道的，沒可能了，所以我沒有躲。其實，也不是無辜啦，我身上還背負著幾條人命呢，也逄是罪有應得吧。」「不要這麼說。」我難過地說，「雖然我從不認為殺人有任何正確的理由，可是，我相信，每個人都可以從善的，不應該……」「我已經滿足了。謝謝你。」在林嘉明的懷中，她始終微笑著。
「杜鵑，我對不起你。」嘉明自責地說，「我不該那樣懦弱，我不該。當時離開你，是因為家人找到了道士，他們要殺你。我不得已回到了家中，以此為交換讓他們放過你。可是，沒想到族人們竟會在山中下毒，你飲水中毒，而我，又怎麼能讓全族人承擔這樣的罪惡呢？我不該那樣懦弱，我應該爭取的。但是，我一念之差，害了你。」他說出了真相，一個不為人知的真相，一個驚心動魄的真相。杜鵑出幸福地合上了眼，轉眼間，她的軀體化成了灰。嘉明在一旁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望著灰塵飛走的方向好久，最後對我和逸興說︰「謝謝你們的好意。我該回去了。」說完，他便獨自離開了山洞，手里握著的一把灰塵也被放飛在風中。
看著林嘉明遠去的背影，想著剛才還在這世上一會兒卻已成灰的杜鵑，我哭了。我哭了，雖然故事已經結束，可我還不能從中走出來。杜鵑就這樣去了，嘉明也這樣錯過了一生。人生，真的只是無奈嗎？他們，我們，所有的人？雖然一直說認命，可是卻一直在掙扎，不到黃河不死心。又能怎麼樣呢，痛苦，快樂，抑或是平平淡淡，這就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