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諾煌擔上一肩月色,在眾人盼首間,他挺拔的身姿上來,打下的暗影罩在帝鋒凌臉上,突起的微風將他們眼中的黑曜拉得欣長。
樓素晚只這樣默默站在一旁,隔著那模糊的眼瞼怎麼也看不清樓諾煌的臉。
母子二人,相別已有五年。
宴會上霎時寧靜,只有搖曳的樹枝沙沙作響,縱使五年後再度回首,年紀稍長之人也依然記憶猶新,當年那個叱詫風雲的晉安王。
帝鋒凌朱唇挽過若有似無之笑,「晉安王回來也不提前通知一聲,朕好為你接風洗塵。」
他修長五指提上一壺酒,似水的晶瑩筆直如線墜入酒杯,滿滿斟上兩杯酒,遞給樓諾煌時,帝鋒凌嘴角的笑才見拉深。
雖與樓諾煌乃同父異母,但帝婉君對這個哥哥甚是喜歡,掬著他將杯中之酒一口飲盡,她這才忍不住喚了聲王兄。
她聲音難免哽塞,倒底是血脈親人。
樓諾煌並未答腔,他將杯子往桌案上放,帝鋒凌恰好施來臂力擋去他即將落下的杯子。
樓諾煌仍一片淡色,握緊酒杯,在外人看似平靜的氣氛已變得有些緊致。
帝鋒凌挽來的笑透過月色遞進樓諾煌眼鋒,他掌力一施,兩人連過三招,帝婉君面前酒杯里的酒水也忍不住上下翻跳,幾個回合下來,還是帝鋒凌佔了上風,緊要關頭他瞬間收力,才避免樓諾煌當眾落敗。
這場切磋,懂武之人都該明白誰勝誰負!
「來人,賜坐!」帝鋒凌放下酒杯,笑顏中難見晦色,只是嗓音過于沉冷。
誰都知道,當年大皇子樓諾煌乃庶出,故而失去皇位的繼承權!
樓諾煌不發一語,轉身時目光無意中與初晴踫上,她想從他眼底淬出什麼東西,卻最終無功而返,他只在她臉上停留數秒便挪開了,仿若根本不曾認識她。
「煌兒。」
直到那一剎,樓素晚的聲音才從嗓子口擠出來,那個角度,她正好睇見他僵硬的背脊。樓諾煌只停片刻又執步往前,自始至終都未曾與她對視一眼。
相見陌路,時隔這麼多年,他還在怪她。
樓諾煌的位子正好在一棵老槐樹下,月色透不過茂密的枝葉,將他俊臉藏匿在陰暗深處,沒有人能瞧見他鳳眼里的神色。
他一出來,當初帝婉君中毒的謎團便迎刃而解,他是有意要幫初晴,即便不惜傷害自己的妹妹。
為什麼?
宴會這才算正式開始,宮女們奉上早已備好的各色月餅,宮廷歌姬百花爭艷的出來,觀舞賞月,听歌賞曲,在愜意不過。
帝鋒凌的目光時不時朝樓諾煌這邊淬來,明明睇不到他的臉,也不知帝鋒凌究竟在笑些什麼。
帝王心,當真是海底針。
幾番烈酒下肚,能撐著不醉的也不見幾個,初晴滴酒未沾,面前糕點佳肴也不見動過,這樣的熱鬧她不是很喜歡,自然不比尋常人有閑情逸致。
正有心想走,不想會迎上帝鋒凌深邃的鳳眼,那黑如墨斑石的眼鋒閃過難懂的流華,讓初晴脊骨莫名僵直,她剛傾起身,只听淺風里一聲‘ 當’,一面銀色面具直撞桌案,發出的繪響惹來無數雙注目。
本還醉意朦朧的十幾雙眼楮,在掬上她沒有面具遮掩的臉時,轉瞬炯亮,連李靈月也忍不住驚愕,酡紅的兩頰變為沫白。
帝鋒凌晦眼這才揪見震驚,握緊酒杯的指關節節節泛青,竟連旁側的帝婉君也發出輕呼,青蔥五指扣緊自己朱唇,害怕下一秒會驚叫出來。
而樓諾煌,卻不知在何時早已退場,孤身離去。
初晴的臉,失去面具的遮蔽,那橫躺在兩頰的焰紅胎記暴露無遺,幾乎淹沒鼻梁以上的半張臉,它們狂肆里又張牙舞爪,那種丑態是無法用言語詮釋,驚得旁人膛目結舌,半天不能回神。
李靈月心口發緊,她那天看到的根本不是這張臉!
再細看額間,哪還有漂亮的梅花印?那里肌膚與正常膚色並不異處,這簡直與她之前看到的有著天壤之別。
她為什麼要將自己的丑態故意擺在別人面前?
初晴面不改色,仍那副淡如清秋之顏,重拾面具將其拴在臉上,這才瞬間恢復原貌,在眾人驚悸愕然的注目下,略帶倉惶的逃走,孤冷消瘦的背影逐漸在暗色下消失,直至他們再也睇不見。
傳言,離落神醫奇丑無比,故而常年與鷹為伴,以面具蔽顏。
原來傳言,不止是傳言!
直到離開人群,她才恢復該有的冷漠,月色如銀,竟不知擔在肩上那樣沉,壓得她好幾次都喘不過氣。
其實有時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其實有時候,她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
也不認識別人。
想哭,卻發現擠不出一滴淚。想笑,卻找不到開懷的理由。
就好比,那個站在湖心橋頭的男人,月光打在他臉上,打在水里,風也跟著輕了些。
她迎著月舉步上前,樓諾煌即便不回頭,也知道身後之人是誰。
她停在他身側,只能斜眼睇見他陰冷的側臉,與之前所見之人略有所不同。
神色里總歸有些區別。
「良國的樓相,南蜀國的晉安王。」
她音色很輕,傳入他耳里也就更輕了。
他並不馬上開口,手心擲出一顆石子,湖面的圓月霎時支離破碎,初晴還在等著他的解釋,她卻掬見他稍挽起的薄唇。
他黑眸落在湖面略顯空淡,「你可知本王為何總是輸給慕容允澈和帝鋒凌?」
她不知他為何提及這個,卻也如實回答,「你功夫及不上他們罷了。」
這話引來樓諾煌一襲自嘲,嘴里喃喃她那句‘及不上’,眼鋒從湖面輕挪到銀月里,也不知那雙眼究竟藏了些什麼,即便初晴那樣奮力去探取,也揪不出異色。
「難道不是麼?」明眼人都該知道。
他覽盡眼底的黑曜,淡淡甩出一句,「應該是吧。」
說完,他抬步直往前走,這是打算離開了。
初晴鳳眼一閃,聲音透過陰風在他耳背後放得異常清脆。
「當初你接近我,也是為了得到欲火飛鷹吧?後來為何又收手了。」
他椎骨僵直,由于樓諾煌是背對著她,初晴自然掬不到他俊臉的神情。
他輕勾朱唇,「本王只是不想做那個傷害你的人。」
話落,他疾步消失在月色下,初晴難分此話真假,卻也無力去探尋,過去的都將過去,在翻找出來理順原委,這又是何必呢?
她也累了。
湖心亭旁有處假山,那里此時正躺著一位約莫四五歲的男童,他身無寸縷,月色的銀輝裹上他膚若肌理的身子,雖還年幼,可眉目間的姿色卻是驚為天人,可以想象長大後該有多俊俏。
他雙手攀在岩上,只微微探出個頭,偷窺著近在咫尺的初晴。
嘴角霎時蕩過一抹極為俊逸的笑,男孩微閉眼,狠狠吸允了口初晴身上散出的芳澤,奇跡之處在于,不過一瞬,他的個頭已有七八歲見長,成長速度快得驚人。
只有初晴的精氣能夠讓他如參天大樹一樣茁壯!
若有人目光觸踫自己,很多時候人的直覺是能察覺出的。
初晴眼神筆挺甩來,男孩捂嘴驚悸,要逃,被眼疾手快的她捉個正著。
見他大半夜鬼鬼祟祟還一絲不掛,初晴斂眉,「哪里來的小鬼?」
「你先放開我再說。」他童聲如同天籟。
初晴並無動作,聲音冰冷,「幾歲了還著這樣的打扮?」
「三千……」想來不對,他立即改口,「七歲了。」
看外貌確實這個年紀不假,不過初晴總覺得他神色間並無孩童該有的東西,倒多幾分老練與深沉。
正當她思忖之際,男孩順勢出手掙月兌她的束縛,初晴猛然回神,又要伸手抓他,卻被他極快躲開,舉手投足間不難看出他內力深不可測。
這可是個七歲的孩子!
她眼鋒膛時警惕,「你到底是誰?」
男孩裂開一排貝齒,笑得如沐春風,「你猜?」
俊臉里難免有些得意,初晴在心頭暗咒一把。
混小子!
欲火飛鷹無衣蔽體,在初晴面前也不覺得羞愧,堂而皇之在她面前叫囂。
「你可是第一個看光我身子的人,你得對我負責!」
初晴只覺好笑,一個來路不明的小毛孩竟要她負責?
他似乎看懂她的心思,也不惱,年紀輕輕竟也能笑得那樣邪魅。
眼見天色不早,初晴也不願在他身上浪費時間,轉身要走,欲火飛鷹一把抱住她胳膊。
「主人,你居然認不出我!」
「你說什麼?」
「我說你必須對我負責!」有些天機不能泄露,他只得換口說辭,多希望她能夠認出他眼里的神色,不過結果讓他有些失望。
初晴皺眉,他整個人已經半掛在她身上,讓她難挪一步。
「自己家在哪兒趕緊回去!」
欲火飛鷹嗅著她身上熟悉的香,裂嘴笑得壞,「好呀,除非你讓我親口。」
若是讓她知道自己的小鷹在打她的壞主意,看她以後還要疼他不。
畢竟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她也不能做得太過分,方才還厲色的嗓子軟下來。
「你住哪兒?」
「你住哪兒我住哪兒!」
初晴斜眼瞪他一把,「想挨板子是吧?」
欲火飛鷹擺出一副委屈,他說的本來就是事實。
一個孩童她也不多計較,難得耐下性子,「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曉得回去。」
「那還不走?」她蹙眉,幾次都沒將他推開。
欲火飛鷹黏得緊,「你在多陪陪我,我一個人悶。」
好不容易等來十五月圓之夜,好不容易能開口跟她說話,這樣的光景他該好好珍惜才是。
初晴自然沒功夫跟他耗,無奈之下只得在不傷害他的情況下使用武力,欲火飛鷹接連躲閃,她的每一招他都能接的漂亮,如此,她也就忘記先前的分寸,加大掌心的內力,原本只是想讓他松開,到現在的真正過招。
他只避不攻,護她護得太過周全!
初晴的臉越來越陰沉,「你的武功跟誰學的?」
怕是與帝鋒凌相比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欲火飛鷹哪能說實話?
「跟我爹學的,別問我爹是誰,我就算知道也不告訴你!」
初晴斷然料不到,一個孩童竟也有這樣無賴的神色。
本一直僵持不下,月梢處突然竄來一把烏雲,浴火飛鷹眼見光暈要被遮住,心頭大叫不好,對著初晴忙說,「以後我在找你,先告辭了。」
余音還在,他人已經如影般消失,輕功快的她差點捕不到。初晴膛開鳳眼,隨著那道風勁追過去,發現他去的方向正是她的清雅小院。
待他竄進門檻,大門砰然合上,隔斷從里頭探出的光線,後之又有一雙手將其推開,桌上蠟燭光輝恰好染在她臉上,挑起她眉目間的凌厲。
里頭靜的連她輕微的腳步聲都能听見,初晴眼鋒掠過四周,睇在桌案後時,發現牆角蹲著浴火飛鷹,它一副懶態在假寐。
「小鷹。」她走近拍拍它腦袋,「有沒有發現誰進來過?」
浴火飛鷹仿若剛從睡夢醒來,鷹眸噙把迷蒙,在初晴凌厲的注目下搖搖頭。
它什麼也沒看見,什麼都不曉得。
初晴沉下眼瞼,困惑之余猛然察覺半敞的窗口,心頭這才恍然。
被那個小毛孩兒跑得快,算他本事。
今夜原也累了,初晴托著疲憊往里屋走,自然很難發現浴火飛鷹眼里的奸笑。
次日,離落神醫面具下的真顏被傳的沸沸揚揚,有人說她面目猙獰,有人說見了她食不下咽,寢食難安,更有甚者傳,此女只消見過一回,其余女人再丑都覺得貌比天仙。
再大的言論她也受過,這點自然不足以為意。
人的承受能力,是從歲月里磨合而出的,就好比她的那些經歷。
只是宮里難免有些八卦的宮女私底下喜歡探討,那段風聲,無意間就傳入樓諾煌耳里。
「她真的那麼丑?」
端著衣物的宮女顯然並未發覺不遠處的樓諾煌,目光直落在身旁另一名宮俾身上。
「那可不?」宮俾表情稍有夸張,「你昨夜可沒看見呢,離落神醫面具掉下來時,嚇得好多官員面如死灰,那張臉,現在想想也覺著惡心。」
她擺出厭惡,沒走幾步就有個人影落進眼底,宮女仔細一瞧,面色聚白跪于地。
「王爺。」兩人伏低額角,只能睇見他一雙明灰色長靴,縱使樓諾煌離開五年,當年他的那些豐功偉績還仿若歷歷在目,南蜀國晉安王,無不令人聞風喪膽!
樓諾煌棲,那道挺拔的暗影朝兩人逼來,其中一名宮俾的下巴陡然被他挑起,她被迫迎上那雙狹長的眼鋒時,身子莫名顫聳,那是深入骨子里的冷。
他不見笑意,聲色竟有不符的溫存,「談些什麼這麼開心?」
他有難見的俊美,宮女忍不住酡紅兩頰,想要開口,胳膊肘被人及時撞住,這才避免說錯嘴。
「回王爺,奴婢正與百合討論些個人私事。」
「哦?」他深邃的眼鋒睇過旁側,百合見他睟來陰冷,慌忙低頭。
暖陽當頭,斜照下來,樓諾煌俊臉的陰鷙被藏去不少,即便如此,她們也不覺得暖。
他並未立即開口,周遭的氣氛變得莫名緊致,似乎吞咽口水也那樣難。
樓諾煌的臉,轉瞬陰狠。
他大掌扶力,只听宮女一聲嘶叫,在百合驚悸惶恐的鳳眼里,樓諾煌已掐上她同伴的脖子。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她嚇得破了嗓,卻只能聞見他壓來的戾氣,「本王見不得這些流言蜚語,可懂?」
劍眉一抬,他的掌間竟能听見勒緊節骨之響,嚇得百合大口倒抽涼氣。
空氣入不了宮女肺腑,她很快癱軟,脖子以上漲得青紫。
「王爺饒命啊,奴婢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百合略帶哭腔,樓諾煌的性子本就不比旁人溫和,骨子里免不了有些殘暴。
眼鋒噙過戾氣,他將宮女提起,「若有下次,決不輕饒!」
倏地,掌風一甩,宮女直拋旁側樹桿,一口鮮血噴涌而出,百合驚呼上前,卻見宮女已經暈厥過去。
樓諾煌甚至不多瞧一眼,轉身冷然離去,尾在身後的勁風也是徹骨之寒!
他才踏入御書房,就見帝鋒凌坐在書案後,兩指間拈著一枚白棋輕落,並不抬眼「來陪朕下一局如何?」
樓諾煌攬過他唇角的笑走近,赫然發現棋盤上大局已定,白子落定的位置拼接成一個‘勝’字!
他的俊臉難見帝鋒凌那份笑靨,慵坐在黑子旁,大掌往棋盤上輕揮,白子隨處散于棋盤,再也掬不見方才的字眼。
帝鋒凌曲著笑,意味深長揚眼,他望見樓諾煌眼底深處流曳著暗潮。
「這場棋局,不過剛剛開始罷了。」
說話間,樓諾煌一枚黑子落下,手力不輕不重,卻將棋盤上那顆白子擠飛出去,黑子不偏不倚搶佔別人的領地,孤傲的被周遭的白子擁圍。
形式難分勝負!
帝鋒凌笑意拉深,將一盤散沙的白子重拾回去,音色難辨喜怒。
「朕最近愛上一出戲,唱的是兄長毒害妹妹,不知為何,越听越有味。」
他全神貫注在棋局上,堅定的執下白棋,頭上方霎時轉來樓諾煌稍見森冷的霆笑。
「這出戲恰巧也是本王愛看的,改日有空與皇上一同觀賞。」
帝鋒凌執棋玉手頓在半空,少頃才放下,俊臉難見晦色。
有些話點到即止,「王爺剛回國,這里風情故土與良國大相徑庭,不知吃住可還習慣?」
樓諾煌斂過眼「這些就不勞煩皇上操心。」
帝鋒凌抬起眼鋒,一臉溫色,「看樣子,王爺還在為當年之事耿耿介懷?」
只見樓諾煌陰鷙漸收,眼中墨色炯亮,俊臉不以為意。
「過去之事,還提他作何?」他也就勾起朱唇輕笑出來,話語極富深意,「皇上只要記得,本王現在不是你的對手就成。」
現在不是,並不代表永遠不是!
這個道理,誰不懂?
帝鋒凌只笑不言,神色過多都在關注棋盤,卻不見求勝心切,樣子倒顯得閑散,與樓諾煌之態並無太大差別。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有陽光從斜側朱窗打來,地上兩抹暗影相形見拙,一時間很難一較高下。
直到烈頭從山腳落下,一盤棋還未分出勝負,多少個時辰流逝,樓諾煌磨盡最後的耐性從軟墊上傾起身。
「時日不早,本王也乏了,先回府了。」
既然他要走,帝鋒凌也不多留,來日方長,某些淹在肚子里的話沒能挑明,兩人卻是誰都不含糊。
「崔公公,還不送送王爺。」他斜眼睇過一旁奴才,崔公公立即跟出門去。
外頭只見夕陽,也染得帝鋒凌側臉薄紅,濃密的睫影罩在臉上,被拉得欣長,徒增一道迷蒙。
只是那雙高深莫測的眼鋒淬上棋盤時,他才倏然發現黑子處湊出個‘帝’,不偏不倚,擺的端端正正!
嘴角挽起的笑正寸寸消散,陰冷不知從哪兒迎來,他的眼鋒變得愈發黑曜而深沉。
初晴剛從昭華殿送完藥出來,天色逐步接近黃昏尾後,她沿路準備回去吃晚膳,卻在途中踫上正巧也打算回去的樓諾煌。
她戴面具的樣子他瞅著還真有些不太習慣。
眉目間確實較之從前冷淡多了,從他炯亮的眼鋒,初晴仿若看到對她的一絲心疼,在他冷峻的臉上稍縱即逝,快得難辨真偽。
樓諾煌杵在她不遠處,初晴並不避忌,幾步迎上去。
她不知道他身上有多少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見著她,樓諾煌方才還陰鷙的臉轉瞬柔和,搶她一步開口,「長公主病情如何了?」他的笑淬入眼底深處,並不像是裝出來的。
初晴攬過眉眼墨色,「王爺既然如此關懷,何不自己去瞧瞧?」
有些話並不挑明,他們彼此都心知肚明,關于帝婉君中毒之事,她也不願再提。
樓諾煌輕笑幾許,俊顏上藏著什麼很難挖掘。
他突然從腰間掏出一支玉佩放在旁側石桌上,夕陽余暉將他偉岸的身影拉的欣長,她的雙腳恰巧踩在他額頭的暗影處。
在她困惑里,他才開口道,「這是洛洛讓本王交給你的,放心吧,本王將他們安頓的很好。」
其余的話也毋需多說,樓諾煌意味深長睇她一眼,轉身離去。
初晴睨視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微眯的鳳眼里,似乎越來越讀不懂他,當某些時刻回首才陡然發覺,總有那麼些人,猜不透,看不穿。
微風蘸滿毒液般淬來,吹散她兩鬢的沐發,吹淡她眼鋒的陰兀,也將某些話無端端引入她耳里。
「百合,牡丹傷勢如何了?」
盈走在樹後石道上,只見女子忙擦眼淚,嗓口喟嘆,「請大夫看過,說是不知幾時能醒。」
前頭女子壓低聲音,「王爺下手也太重了。」
女子怕是剛來沒多久,年紀較百合瞧著年輕,百合將她拉到一旁,駐足的位置恰好與初晴直對,不過她們之間有幾株蔥蘢的美人蕉擋著,那邊自然察覺不出這邊的動向。
「當年我還在大皇子府做丫鬟時,王爺殺人可沒含糊過,南蜀國誰敢不敬畏他三分?」
說起這些,百合腦海依舊記憶猶新,時隔多年,眸底也能掬見驚悸。
女子鳳眼一閃,「那王爺武功不是很高強?」
「那是當然。」百合斜睇眼來,「當初王爺與皇上爭權奪位之時,徒手將十萬大軍打得落花流水,是轟動一時的戰神,王爺受盡先皇畢生所學,皇上武功根本及不上!」
徒手十萬,這該是什麼概念?
‘你可知本王為何總是輸給慕容允澈和帝鋒凌?’
‘你功夫及不上他們罷了。’
昨夜之詞歷歷在目,樓諾煌的武功她試過,對高手而言,並不算多厲害。
但從宮俾口中她卻听到了另一個樓諾煌,另一個她從未見過,卻萬分危險的樓諾煌!
皎月不知何時爬上夜空,宮女的談笑聲遠去,能夠用這種角度去探月之人,心底總有無法對別人傾訴的苦。
湖心橋頭那個男人瞻月的身影頓時劃過眼瞼。
尤為清晰!
她莫名的,扣緊掌心的玉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