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清晨,看起來似乎與之前略有所不同。
初晴在習慣的時間段轉醒,身旁的溫熱讓她意識逐步歸攏,胸前赫然多出個鷹頭,浴火飛鷹龐大的身軀酣睡在身側,欣長的脖子舒坦搭在她身上。
難怪她說今早醒來特別暖。
它睡得特別熟,半掛的斜陽淬入窗口,平緩的呼吸讓身子微微起伏,她斂過眼,還是伸手去推它一把。
它非但不願睜眼,還將腦袋往她襟口捋了捋,從褻衣領子直竄進去。
它的羽毛騷得她肌膚發癢,初晴縴手的力度這才加重。
「小鷹,快醒醒。」
它撐開睡眼時,眼前是一片沫白,陽光在單薄的褻衣外綻放,透進去的陽光不多,它溫熱的呼吸在她胸前打轉,只這一瞬,它又貪婪的合上鳳眼,裝著從未醒來,反正她也看不見。
平常一喊就醒,今日推都推不動。
膽子也愈加見長,牆角的窩不呆,跑來跟她擠一張床!
她的臉,轉瞬陰鷙。
「若是再不起,頂著藥草簿到門口罰站去!」
她這一喝果然奏效,浴火飛鷹也裝不住,從襟口將頭探出,揚著欣長的脖子眼巴巴盯著她瞅。
「別扮可憐,快下去!」
她抬腳在它身上輕踹,它非但不動,還將龐大的身軀往她身上挪,怕她腳力過重真給摔床底下去了。
這會,它將窗口的陽光擋全,初晴臉上罩上一層暗影,它還真敢將爪子踩她腿上,浴火飛鷹幾次沒站穩,像踏上平衡木左搖右晃。
它今日算是跟她杠上了!
「不听話了?」她拿眼瞪它,今日的它要比平時更加黏人。
它明黃的鷹眸在她眼里變得晦暗不明,見她黑眸有戾氣在躥,浴火飛鷹也算識趣,喉間雖蹦些埋怨,不過還是乖乖跳下床。
她這才翻身下來,理好胸襟處被它弄亂的衣裳,「以後不許睡我床上。」
它將腦袋側向一旁,倔脾氣一上來就當她說的話是耳旁風。
初晴執起衣架上的白儒裙穿好,對于它的態度也不多理,拿起桌案上的藥薄,回頭發現它正攤開翅膀擋在門口不讓她出去。
初晴斂眉,它今日怎麼這樣反常?
她舉步過去,沒想到才個把月它的個頭已經高出她些了,什麼時候長得她也不知。
大門被它堵得死,連日頭也勉強才能擠進來。
屋內兩道暗影罩在地上,陽光從夾縫間躥過,浴火飛鷹背後的光環仿佛都在圍著它轉。
它眼瞼特別炯亮,掬上初晴冷冽的剪瞳,她不知它眼里滑動著什麼,才能讓她心髒處有半秒的悸動。
四目相對,這是它第一次這樣深情的專注她,單薄的眉峰里是她看不懂的神色,那一刻,浴火飛鷹恨不得自己馬上開口說話。
它從未有過那樣強烈的**,它想做人!
「怎麼了?是哪里不舒服麼?」
她突如其來的話粉碎它所有的期許,她還是沒能認出它,一絲絲察覺都沒有。
眼鋒下沉,它將攤開的翅膀裹攏,剛才的活躍盡散,爪子退離兩步,它為她閃開一條道。
初晴還趕著為帝婉君復診,自然忽略它眼底的失落,只上前輕拍它腦袋。
「乖乖在家別亂跑。」
說完後,握緊藥本就走,連它從喉間嘆出的氣也沒能捕捉。
昭華殿︰
初晴抽回金絲線,正從座位上傾起身時,帝婉君揮開帳幔走出來。
「離落,本公主病情可還好?」
她旋身重新立張單子遞給宮女,也不見笑,「藥物控制的還成。」
如此,帝婉君也就放心多了,根治雖很困難,但只要藥物能控制惡臭,她也別無所求。
正此時,門口一把欣長的影子在地上拉直,帝婉君轉臉見是樓諾煌,立即迎上去。
「王兄。」
初晴睇過眼去,樓諾煌正巧睟來深邃,不過目光很快挪向一旁。
「今日借著離落為你復診,本王特來尋尋你的身子。」
帝婉君笑著將他拉到一旁入座,初晴站在桌前背對二人,她將藥箱扣好,就听身後響起他意味深長之言。
「離落見著本王怎不過來坐?」
好歹他今日也是尋著她才過來的。
手稍一頓,她這才轉過身去,對上樓諾煌的那一眼,他目光如劍,似恨不得將她看個通透。
身在局外的帝婉君不知情,還在幫口,「王兄別見怪,離落就這性子,多了解她自然就明白了。」
侍女奉來茶盞,樓諾煌挽起一陣脆笑,目不轉楮盯著初晴,大掌卻執起茶輕允口。
他睇見她腰間別著的玉佩,眼鋒里多了些深不見底。
初晴耳旁霎時蕩起百合與旁人的對話,掬著樓諾煌的眼神難免改變了些。
在他看來,她倒是要將他吃了似的。
樓諾煌的目光及時從她臉上抽回,「這茶味道不錯。」
帝婉君見他喜歡,忙笑說,「這可是離落用藥草調的,說是幫助病情。」
樓諾煌點點頭,眼見初晴杵在原地不動,這才放下手頭的茶碗。
「改日也幫本王調配些,離落手藝真不錯。」
初晴並未推辭,看在他有心幫她安頓淺家的份兒上,她也不該矯情。
「王爺喜歡什麼味道的?」
她能這麼快答應,這倒出乎他意料之外,樓諾煌原本也是想借口找些與她搭訕的話題。
「隨你吧。」
話听起來雖漫不經心,帝婉君卻察覺他眼鋒特別深,很難見著他能與哪位女子多說這些話。
在樓諾煌看來,現在的初晴就是只迷途的羔羊,不可輕易被人驚擾,否則她會越躲越遠,想要她杵在原地不走,或是放下戒心,還得慢慢來。
受過傷之人,就要用對傷口有益的方法去呵護。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只會燙傷嘴。
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點分寸,他還算把握得當,「好了,既然皇妹身子並無大礙,王兄就先走了。」
「怎麼才坐坐就走?」帝婉君隨著樓諾煌一道起身,他只淡然而笑,眼鋒卻凌厲單薄。
他也不多看初晴,邁出修長的腿離開。
之後皇宮再無出現過任何對初晴無益的流言蜚語,有人下過死令,誰若敢再對離落造謠生事,格殺勿論!
沒人知道誰在背後這樣保護她,只有帝鋒凌懂。
只是他不明白,當年那位翻手雲覆手雨的晉安王,為何獨獨對這個女人與眾不同!
「太妃娘娘,您回去吧,王爺不在府里。」
這已經是樓素晚第四次被拒之門外,站在晉安王府門口,若不是身旁的公公扶著她單薄的身子,樓素晚那雙腿怕也撐不住。
眼角再也包不住那團溫熱,樓素晚手心冰涼,扯著嘴角點點頭,「沒事,沒事,哀家明日再來。」
總有一天,他會在王府的不是麼?
回去的路途比來時還長,微風從上下翻飛的窗口探入,撕得她流淚的臉生疼。
是她欠下的,都是她欠下的!
若不是她,他也不會受那麼多苦,也不知這些年在良國他過得好不好?怕是每個輾轉反側的夜里,他最恨的就是自己吧?
呵。
怪她自己自私,斷送了他的前程!
離去的婦人在落淚,里頭的男子卻在涼亭口悠閑品酒。
說不出的傷才叫傷,總有那麼一些人習慣隱藏自己,即便千瘡百孔,也不會對任何人叫疼!
千冷寒是這樣。
初晴是這樣。
樓諾煌,亦是如此!
又一抹黃昏落盡,夕陽將他的影子拉的老長,他再不是當年那個青澀的少年,時間磨平他身上的菱角,一根根拔去他扎人的毒刺,直到他學會內斂與深沉。
開始用另一種情緒去隱藏自己的內心,埋葬自己的過去。
白酒燙在喉嚨口,他目光空洞而薄情,酒壺橫七豎八斜躺在石桌上,有些沿路滾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挑起左唇處的自嘲,俊臉也不知是醉,還是被夕陽染的,才分外殷紅。
欣長的指尖陡然出現一把利刃,他迷蒙的眼鋒直睇住不遠處依樹而站的奴才,奴才臉蛋驚恐,渾身抖如篩卻挪不動步子。
樓諾煌一襲冷笑,隨手甩出利刃,飛刀直穿奴才頭頂的發絲,束好的頭發寸寸斷裂,嚇得他膛及跪地,褲襠濕了一大片。
「真沒用。」
他半眯眼,撩著酒氣含糊而出,不耐煩的揮揮手,奴才如釋重負般連爬帶滾跑開。
正覺著無聊,有侍衛拱手而來,「王爺,離落神醫來了。」
他眼鋒攬過炯亮,斜眼緊鎖侍衛,「你說什麼?」
酒好似也醒了一半兒,她怎麼來了?
「離落神醫為王爺送來茶葉,說是王爺前些日子指名要的。」
他這才恍然大悟,飄忽不定的眼神定于一處,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兒?
他哼來冷笑,「讓她進來吧。」
很快,侍衛便將初晴領進來,還未靠近,陰風里就嗅到一股烈性酒氣。
她這才掬見樓諾煌正閑情逸致躺在軟臥里喝酒,看見她就笑。
「喝酒麼?」
他一開口,整口酒香朝她撲來,初晴斂下眼。
「怎麼喝這麼多酒?」
眼見侍衛退下,樓諾煌不以為然輕笑,「你也會關心本王麼?」
她原也是隨口問問,「這是你要的茶葉,給。」
她將一面盒子遞給他,樓諾煌鼻息有些粗濃,淬著她那張看不清的臉,眼神愈發濃郁起來。
「帝鋒凌是不是看上你了?」
他並未去接,反倒問出個意味深長的話。
初晴只當他說些酒話,將盒子放在石桌上轉身便走,樓諾煌及時起身扣住她手腕。
他不僅眼神凌亂,步伐也不見穩當。
「咱們也算老朋友,你就不能陪本王多坐會兒?」
還好話說得清楚,看來還算醉得輕。
她順勢甩開他,聲音在他耳旁顯得尤為陰鷙,「我們從來就不是朋友。」
他微蹙濃眉,見她越走越遠,也不知腦袋哪里發熱,竟赫然從身後摟緊她。
「本王心情不好,你留下來陪陪本王!」
初晴眼鋒掠過凌厲,幾乎不作他想,反手就將樓諾煌扣住,掌力一施將他推出幾米開外。
或許是因為喝過酒,他本該躲閃卻不做任何反抗,直到椎骨抵到旁側的柱頭,刺疼也沒能讓他多些清醒。
「你心情好不好,不關我的事!」
她當初就是沒能及時將那個人推開,才讓他乘虛而入,同樣的錯誤,她不會犯第二次!
樓諾煌沿著柱頭滑坐在地,半搭的鳳眼里是初晴漸行漸遠的背影,那股冷漠刺得他幾次睜不開眼。
無意里,他左唇揚起一把笑,合著眼角的溫熱在亭子里愈燃愈烈,直到那脆宏的笑聲竄入雲霄,他才無力的靠在身後,揚起的眼鋒將暗下去的天色攬進眼底。
酒果真不是好東西,他並不願在她面前這樣失態。
他更不該,在酒後顯得這樣脆弱。
鳳眼的晦色轉瞬散盡,他傾起身,走到石桌旁,一把揮去上頭的瓶瓶罐罐,支離破碎的聲響隨之卷走他稍許煩悶,如此來宣泄心中的憤世嫉俗!
他想要得到的,遲早會是他的!
遲早會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