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染過銀白,有幾名丫鬟提著燈籠經過。
「艾,你們看看前面是不是有個人啊?」
「好像是哎,走,過去看看。」
走在前頭之人將燈籠湊近初晴,霎時,她驚恐的瞪大銅鈴般的雙眸,驚呼「晴、晴姑娘!」
其余人皆是一臉茫然,「晴姑娘,誰是晴姑娘?」
丫鬟捂住煞白的雙唇,她燈籠墜地,整個人被驚悸充斥得說不出話來,她曾侍奉過初晴起居,自是對她再熟悉不過。
晴姑娘不是消失了麼?怎麼出現在寒王府里?
有人出手去探初晴鼻翼,復又對著方才那丫鬟道「小柔,她還有氣兒。」
小柔這才回神,忙使喚旁人「我守著她,你們快去叫人來。」
奴才們將初晴送到客房,慕容允澈正與樓諾煌在帝婉君房里閑聊,小柔過來稟報說晴姑娘受重傷,樓諾煌與帝婉君一時還未反應,樓諾煌就先一步箭步出去。
她面色慘白,額上布滿密汗,柳眉痛苦的擰緊,大夫為她診過脈,才剛起身,樓諾煌陷緊他手腕「大夫,她怎麼樣了?」
大夫沉下眼,嘆了口氣,迎上樓諾煌腥紅的鳳眼「恕老夫無能為力,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說完,大夫挎上藥箱,與隨後趕來的慕容允澈擦肩而過。
樓諾煌晦暗的眉峰冰冷如劍,他陡然轉身,目視慕容允澈時,鳳眼陰鷙且幽暗。
「是誰將她傷成這樣的?」
慕容允澈過來時,已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向小柔打听清楚,他斷然料不到,離落就是他弟弟心心念念的女子,難怪她不願讓別人看見她那張臉。
如今,她卻早已陪在另一個男人身旁。
慕容允澈斂過眼,「你放心,她不會有事,有人一定會救她。」
說話時,他喉嚨干澀,俊臉徒增一襲悲涼。樓諾煌左眸微眯,濃眉挑高「是他干的?」
他早听聞良國多出個冷王,先前在良國樓諾煌的確不知事情真相,自從來到寒王府,與慕容允澈接觸這幾日,從他言行舉止里,樓諾煌能夠斷定,這個慕容允澈不是原來那個!
兩兄弟被對調了,冷王才是當年傷害她之人!
慕容允澈不作正面回答,只稍稍解釋「除他之外,你我二人的功力都無法救她。」
「本王不會讓他知道她在這里!」
若是樓諾煌沒猜錯,千冷寒到目前還不知道他打傷的是誰,否則,那個男人絕不會下如此狠手。
慕容允澈嘆口氣「她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樓諾煌一震,眉目轉瞬擰成‘川’型,他費了那麼大力氣才肯讓她接受自己,如今怎能因為一個千冷寒而全軍覆滅?雖然他清楚初晴再也無法原諒他,可他還是擔憂。
慕容允澈拍拍他肩膀,樓諾煌漸合鳳眼,內心掙扎好許,方才點頭答應。
天色越來越晚,小柔掌燈找好些時候才在寒王府最角落荷花池找到千冷寒,眼見遠處男子冷視那一汪池水出神,小柔碎步上前。
听到有腳步聲,他冷然回頭,小柔沒敢直視他鳳眼「王爺。」
千冷寒不語,目光再度挪回原處,小柔咽咽喉嚨,「王爺,奴、奴婢見著晴……」
她抿緊朱唇,盈亮的目光睇過他欣長的背影上,月色從斜處打來,他的影子將她整個藏進墨色里。
「奴婢見著晴姑娘了!」
她提股氣在胸口,千冷寒赫然回眸,小柔被他眼鋒那道凌厲唬住,臉色轉瞬煞白。
這名字,他似乎听不得。
小柔陡然跪地,「王爺,奴婢方才在樹林真的見著晴姑娘了,她穿著一身白衣昏迷不醒,旁邊還有斗篷,奴婢听人說,晴姑娘是隨長公主從南蜀國來的,先前一直叫離落。」
銀月下,他空洞的鳳眼終于見著暗色,絕俊的臉染過粉白,還不等小柔作何反應,千冷寒風也似的往樹林方向跑。
「王爺,晴姑娘被送到客房去了!」
小柔沖他疾馳的身影大叫,等四周寧靜下來,她模模自己眼角滿是淚。她曾見證過這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如今兩人再度相遇,不管是合是離,或許都不會再有遺憾了。
去客房的路途,千冷寒再不是那個冷靜沉穩的男人,眼鋒不知撩有什麼,才能讓那一對眸子淒絕而悲切。此時的他,滿腦子都是初晴的臉,過去他傷她心,現在他傷她身,總而言之,遇上他,她只會傷痕累累,見不到半寸完整。
那一路的狂奔,卻在客房門口駐足,屋內燈火通明,僅一扇門,他便能夠看到她,可千冷寒發覺自己沒有勇氣進去,他害怕看到她慘白的臉,害怕看到她痛苦昏迷的表情。
因為這一切全是他的杰作!
縴手緩緩探出去,千冷寒眼鋒晦暗不明,直到五指貼住冰冷的門板,隨著琴弦拉斷的聲響,他欣長的影子淬入里頭。
除燭火在桌上搖曳,屋內掬不見其余人影,他緩步往里走,腳下像是灌有鉛般重。
越往里,床幔愈發清晰,朦朧里勾勒出初晴的影子,他明明就在眼前,卻發覺伸手觸及不到她的臉,他們之間早已隔有千山萬水。
直到愛消失,他才懂得去珍惜枕邊人,可惜,她已經對他不再留戀。
他痛恨自己,為什麼連她站在眼前都認不出?
他痛恨自己,為什麼連她的聲音都听不出來?
他痛恨自己,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對她做出傷害!
縴手拂開幔帳,時隔一年,他不敢相信自己還能與她再相見,她精致的輪廓,傾城的俏臉,多少次在他午夜夢回里蕩起,千冷寒挽起苦笑,深邃的黑眸溢滿炯亮。
他的玉手隔空撫模她毫無血色的臉,沒有去實質踫她,大門再度被人拉開,樓諾煌的身影很快出現在里屋,千冷寒目不轉楮看著初晴,一雙大手卻先他一步握住她雙手。
千冷寒側頭,四目相觸,雙雙眼鋒深曜而探不到底。
「希望你盡快治好本王的女人。」
千冷寒墨瞳一滯,放在半空的手抽回,神情恢復往日冷然。
「你們在一起了?」
樓諾煌斜唇冷笑「還得謝謝你的成全!」
千冷寒沉下眼鋒,目光睇到初晴臉上,這個角度,樓諾煌看不清他眼底究竟是何神色,只微微發覺他薄唇處牽起一襲笑,很淺很淺,稍縱即逝。
他藏緊眉宇晦色,淡漠的瞳孔掬住樓諾煌俊美的臉「你先出去吧,把她交給本王。」
樓諾煌露出警惕,千冷寒別開臉「你放心,本王不會趁人之危。」
「這可難說。」
千冷寒朝他睇來幽暗,樓諾煌輕哼下才拂袖離開,桌上燭火隨風搖擺不定,在他眼底愈發透亮。
他將初晴輕扶坐起,復又盤腿上床,她昏迷的身子及軟,他稍不注意初晴就倒入他懷里,那襲溫柔卷入他冷然的胸懷,一股炙熱襲來,千冷寒沉下晦眼,眼底落寞攬盡。
他再度將她扶穩,大手把她外衫緩緩從光滑的背部月兌下,初晴如煙的沐發垂于左胸,誘人的脖頸及背部全然覆入他眼鋒,千冷寒抑制住那股想要吻她的沖動,沉澱出冷靜後,十指覆于她脊背,為她運功療傷。
約莫半柱香,初晴吐出一口鮮血,千冷寒順勢收力,她隨即軟入他懷里,被他摟個滿懷。
汗水沿她香肩下滑,幾縷發絲黏在初晴脖頸,她胸前只一件殷紅肚兜,呈半果狀復在他懷抱里,兩人姿勢太過曖昧。
千冷寒任她依著,雙手從她腰間摟緊,恨不得將她潛入自己骨血。
這,或許是他們最後一次親密接觸,她的幸福已經不在他手里了。
他合上鳳眼,側臉戀戀不舍在她臉上摩擦,從眼瞼處赫然溢出一滴淚,摔在她胸前落個粉碎。
「對不起,晴晴……」
他聲音暗啞的自己都快听不見,摟緊她的大掌不住顫抖,多麼希望時間停著永不再走,其實他真的不能沒有她。
他想她,很想她,想到已經成為習慣,不知不覺把她當做依賴。
千冷寒用盡全力擁住她,他此生只愛過兩個女人,可是到頭來,兩個女人都不願陪在他身邊。
從初晴消失在他的生活,他已經沒有快樂的理由。
千冷寒明明笑著,眼角的淚卻一滴一滴浸入她胸口,透過肚兜狠狠燙在她肌膚上,初晴似是感受到異常,柳眉蹙攏,在他懷里極不安穩動了動,千冷寒這才回神。
他將她平躺下,玉手開始為她拉攏衣服,初晴睫毛微微蠕動,意識逐漸蘇醒。
她緩緩刷開鳳眼,眼前有個模糊的身影,她幾度睜眼,終是看清眼前男子。
猛地,初晴咻然瞪大雙眸,攏起自己衣服一巴掌甩他臉上「下流!」
門外樓諾煌听見響動,忙推門進來,初晴憤恨瞪視千冷寒,鳳眼寒意逼人,見著樓諾煌過來,她忙說「快將這個人趕出去!」
她身子還很虛弱,不宜激動,樓諾煌坐在床沿摟住她「晴兒,你傷還未完全恢復,別動怒。」
初晴抑制不住,「他為什麼會在這里?誰讓他進來的?」
她對他的恨溢滿眼眶,千冷寒沉下長睫,相見時的場景他曾無數次在腦海里翻唱,卻從沒想過會是這個場面,她的那個耳光並不算重,這原也是他欠下的。
樓諾煌擁緊她,初晴並不反抗,也不知他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當著千冷寒的面在她煞白的軟唇上深吻一口,這招倒也管用,初晴一下呆滯,竟忘了罵他。
千冷寒斂過眼,不忍去看兩人恩愛的模樣「你們忙吧,本王先走了。」
樓諾煌輕點頭,目送千冷寒離開,他轉過臉用袖子擦拭她額角的汗「你今夜著實嚇壞本王了,瞧著本王這臉,比你還憔悴了,你說要怎麼補償本王?」
初晴皺眉,眼見他嘴旁確實滲出些胡渣,方才的吻也不打算計較了。
「怎麼老想站我便宜?」
她輕推他,樓諾煌摟她更緊,還好虛驚一場,「不如今夜本王留下來陪你,如何?」
「想得美。」她瞪他兩眼,胸口還有些不適,她也就枕著他,似乎這樣才比較舒服。
方才見著千冷寒的不悅全然消失,她知道病人要保持良好的心態,也盡量讓自己不去多想。
站在門外的千冷寒將這一幕攬入耳里,銀月如輝,隔著那薄朦朦的光暈,陡然見他曲出薄唇一襲涼薄的淡笑,隨同眼鋒深處流曳的淒美一並隱藏。
從小的感情缺失造就他今日的性格,他人生並不完整,因為母親曾經對自己造成永遠無法彌補的心里陰影,讓他清楚的懂得,有些傷害,是無法被原諒的,就好比他永遠也不會原諒凌孝那樣。對初晴的再次傷害,為他那千瘡百孔的心更是劃出一道沉重的打擊,只是他早已習慣默默去承受,不需要誰來懂,不需要誰來安慰。
當下最好的辦法就是,趁她找到自己幸福的時候,離她越遠越好。
稍後,他舉出大步,在樹林口徹底消失,他帶著風月閣那塊無字靈牌離開了。從這之後很久,寒王府的人再沒見過他。
分開之後,無需淚流,若她快樂,他就覺得足夠。
沒有人知道,那個冷如冰霜,有一抹孤單背影的男子,究竟去到何方。
他能留給她的,只是自己最後一絲溫存,和那不曾在別的女人眼前逸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