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問問。」
她將玉手浸泡在水里,水澤波蕩起光圈,小柔退開身,如今的初晴再不是一年多前寒王府那個女子,總覺得她身上較之從前缺少什麼。
那件嫁衣,原本就是她的。
此後,樓諾煌再未提及過成親之事,初晴也從未放入心底,因為樓諾煌知道,縱使追問下去,結果也一樣,她不會嫁給他的。
帝婉君的病情已無需三天兩頭去瞅,服藥量愈發減少,這是個很好的大逆轉,若沒有當初毒藥在她體內霸著功底,這病怕是要一直糾纏她。
今日樓諾煌過來陪她用午膳,滿桌子他愛吃的菜全是初晴讓小柔做的,肘子湯在他跟前氤氳裊裊霧色,他透過那朦朧睇住旁側之人。
「你什麼時候開始了解本王口味的?」
肘子湯是他從小鐘愛喝的,還有那三三兩兩個簡單的菜肴,都是他平日喜歡讓人做的。
初晴為他盛碗湯放到跟前「慢慢就知道了。」
「你做的?」
他舀勺允口,清香爽口,滑入肚月復整個身子都暖。初晴忙夾菜放到他碗里,隨即擱下筷子。
「是我讓小柔做的,我做不來菜。」
他揚眉,爾後笑開「這胡蘿卜看起來很好吃。」
初晴為他夾起「嘗嘗?」
他張嘴,她將那塊煮女敕的胡蘿卜送入他朱唇,眼見樓諾煌囫圇咽下,初晴這才執筷吃起,他夾菜過來準備喂她,被初晴輕拒開。
「我自己來吧。」
樓諾煌並不作勉強,直導入自己嘴里,之後吃飯的聲音很靜,她只顧小口吃菜,也不出聲,樓諾煌幾次欲開口,見她吃得認真,也不轉臉看他,他也就閉口不言。
千冷寒離開後,她變得異常安靜,俏臉難見過多情緒,或許連她自個兒也未察覺出變化。
「晴兒,我們談談吧。」
他吃好後擱下筷子,握住桌旁帕子擦嘴,這才出聲打破沉寂,初晴輕恩聲,夾過米粒送入嘴里,眼鋒沉澱出寧淡。
樓諾煌等她放下筷子才開口「你心里現在還有千冷寒ど?」
她斂過眼,傾身收拾碗筷,樓諾煌坐著不動,端倪她忙碌的身影,初晴將空碗疊起後方折過臉,她鳳眼的寡淡在他深邃的眼鋒底處異常清晰。
「有。」
呵,終于承認了。
「所以呢?」他眉眼攬過晦色,雙瞳漸眯成條直線「打算去天涯海角找他?」
初晴沉下羽睫「這並不代表我要跟他在一起。」
樓諾煌挽出譏諷,直逼她深曜的剪瞳「你愛他,他愛你,兩個有情人不是該終成眷屬ど?」
初晴臉上掬不見墨色,她折身用鑰匙打開抽屜,從里頭拿出那兩瓣玉佩放他跟前。
「這玉壞了多可惜,還能修麼?」
樓諾煌睇一眼便挪開,聲色漸冷「再美的玉,壞了便壞了,修好也及不上從前。」
她低‘噢’聲,分一半放到他掌心「那咱們一人一半吧。」
樓諾煌一愣,斜眼睇來詢意,初晴黑眸掠過細碎的光圈,玉涼入他手心,被他深嵌進肉里,勒得肌膚有些泛紅。
他這是要告訴她,這玉不管曾經多美,如今再無法重圓,既然如此,何不讓彼此各安天涯。就好比一塊破玉,被兩個人守候,遠比一個人戴著要有意義。
千冷寒有他的生活,她也有她的生活,那些過往如跨不去的高門檻,始終存在他們之間,不管起初的傷害有任何理由,發生的總歸發生了,彼此的心再近,已不能站進同一個圓。
窗外又開始下起綿綿細雨,一絲風推開半掩的房門探來,撕得初晴俏臉微疼,她眼鋒放入透不到底的天空,朱唇終染上笑靨,很久很久,不曾從她唇瓣飄散。
我會過的很好,你過的好麼?
「你又輸了。」
樹梢下,只听白發蒼蒼的老婦微嘆,跟前放有棋盤,上頭白棋顯然被黑色全副吃盡,千冷寒沉下眼中冷色,絕色俊臉不見漣漪。
老婦出手取回棋子「這麼久了,你的心思還是不夠靜。」
眼見她將黑子白棋分合歸位,千冷寒沉聲不語,老婦似是早習慣他這樣的少言寡語,輕笑兩聲。
「當年婆婆撿回你時,你就是這幅模樣,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你性子怎總不見好?」
她收好棋合,將棋盤也拂開到一旁。
「還在想那個女人?」
千冷寒寡冷的眼鋒這才見黯墨,觀花婆婆揚唇笑起「既然如此,何不下山找她?」
「不用了。」他嗓音渾厚且冷冽。
「不想跟她在一起了?」
「不想。」
觀花婆婆輕笑下,「這樣也好,反正我明月峽美人如雲,婆婆還怕你找不著中意的麼?」
她雙掌一拍,一名婉約女子盈盈上來,她眉目如煙,朱唇賽血,鳳眼嬌柔悠轉,的確是個上等美人。
「婆婆。」她輕喚,聲音宛轉悠揚,自譜成曲。
觀花婆婆招手喚她到跟前,笑顏睇到千冷寒臉上,拍拍女子手說「她叫若芸,是婆婆最疼愛最貼心的丫頭,你瞅瞅,若是喜歡,婆婆把她送給你。」
若芸輕睇他,四目正好相觸,千冷寒眼鋒空洞不見底,她周遭一股大家閨秀之氣,明明才十七八歲,氣質卻與同齡女子截然不同。
若芸舉來兩步,盈盈福身「若芸見過少主。」
千冷寒亦如往常,不見搭理,若不是觀花婆婆讓她起身,指不定她能維持這個姿勢多久。
「怎麼?連這丫頭也及不上那個女人?」
這可是明月峽珍品,觀花婆婆若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怎會將如此寶貝拱手送人?
見他搭下眼鋒,朱唇緊閉並不打算多說,觀花婆婆眉宇赫然皺起。
「不就是個天命貴女麼?論武功琴技姿色,若芸絕不再她之下!」
眼見觀花婆婆動怒,若芸忙笑說「婆婆莫氣,感情之事不可強求,想必那位姑娘的過人之處並非在容貌琴技之上。」
觀花婆婆拿眼瞪她,卻不見怒,她隔空虛點她額頭「你呀,就愛幫著別人說好話。」
若芸嫣然一笑,目光輕放到千冷寒寒徹肌骨的俊臉之上,與他對視時,她下顎輕點,眉眼間的溫柔讓人舒心安懷。
難怪她深得觀花婆婆心,這樣的女子,怕是誰見了都難逃她魔掌吧?
「婆婆與少主聊吧,若芸暫且不打擾了。」
觀花婆婆點點頭,目送若芸起開身,直到她走遠,她才轉臉過來「若芸對你似乎很感興趣。」
方才她雖未表現出來,不過那丫頭自小在她跟前,觀花婆婆自是最了解她之人。這世間,除去千冷寒之外,怕是很難有男子對若芸那樣不屑。
千冷寒面不改色「我對她沒興趣。」
「那你對誰有興趣?」觀花婆婆臉色驟變,話語鏗鏘「那個不要你的女人?」
千冷寒起開眼,欣長的身子站起,舉步坐到一旁躺椅上,頂頭的大樹偶有落葉墜下,從他冰封的眉眼緩緩淌過,不留半點痕跡。
觀花婆婆凌厲的鳳眼直送入他這邊「才多少日子,瞅瞅你現在變成什麼樣了?」
她嘆口氣,倒底是她一手養大,自他料理天下會後,她雖幾年也與他見不著面,但其中感情不可忽視。
她不是拿他沒轍,只是不想用極端的手段強迫。
正待她躊躇在原地,遠處過來一男一女兩名頭發花白之人,他們年齡也不過十六七歲,那一頭縴長盈亮的頭發卻寸寸如雪,多好的頭發,就這樣給可惜了。
兩人單膝跪在觀花婆婆跟前「婆婆。」
觀花婆婆揮揮手,「你們還是看看你們的主子吧。」
綠束比輕風先一步起身,她走到千冷寒跟前,忙從腰間取出一枚墨色藥丸「主子,這個給你。」
輕風也上來,陽光透過兩人雪白銀發,在千冷寒眼底淬出白光。
他蹙眉,坐起身「你們頭發怎麼全白了?」
明月峽之人都明白,綠束輕風二人視發絲如命,那一頭烏黑油亮的沐發令所有人羨慕,也是他們引以為傲的東西,打小他倆就將頭發視如珍寶。
綠束與輕風相視一笑,輕風也取出一枚同樣的藥碗「主子,這是我與綠束用頭發跟婆婆換的。」
綠束點點頭「不過婆婆說你只能從中選取一顆。」
明月峽有個規矩,凡事要找觀花婆婆辦事,無論是誰,都必須拿最珍貴的東西跟她交換,這個規矩數百年來從未被人打破。
明月峽與觀花婆婆,一直就是世間最大的謎團,沒有人知道她來自哪里,只知道一般人根本上不到明月峽,死在半途的人如麻。
千冷寒往觀花婆婆睇來詢意,她杵在原地不動,唇瓣只見淡笑「綠束手里那顆,能幫你永遠除去對那個女人的記憶,從此往後,你會有全新的生活,生命里再無那個叫初晴的女人。」
千冷寒一愣,淡漠瞳孔閃過驚悸,觀花婆婆復又道「輕風手頭那顆,能讓那個女人消除罔山之後所有記憶,若她服下後,她的眼里心里亦如從前,只你一人!」
「你自己選吧。」
千冷寒眼鋒幽暗而透不到底,他掬住攤在眼簾兩粒一模一樣藥丸,綠束輕風期待他的大掌遞過來,千冷寒有些猶豫,綠束忙出聲。
「主子,你選我這顆吧,把那個女人徹底忘了,世間好女人多得是,說不定下一個會更好呢?」
「才不是呢。」輕風出聲打斷「主子應該選我這顆,這樣就可以與初晴姑娘重新開始,主子那麼愛她,當然應該跟初晴姑娘在一起。」
「你懂什麼?」綠束挪眼瞪他「你看看那個女人把主子變成什麼樣了?照我說就選這顆,把她忘得干干淨淨,主子不用痛苦,我們也不用看著主子痛苦。」
「主子不能沒有初晴姑娘,就選我手里這顆,不然主子會後悔一輩子。」
「後什麼悔?忘都忘了上哪兒後悔去?主子值得更好的,讓那女人跟別的男人過吧,她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傲得跟什麼似的,還不如咱若芸姐姐好看。」
綠束抱住雙臂直蹲入地面,誰若讓她主子不好過,她就討厭誰,喜歡主子的女人多了去了,排長隊呢,隨便抓一個都比她好。
「我說你這人。」輕風氣結,瞪她一眼復又轉向千冷寒「主子,跟初晴姑娘重新開始吧,有些東西錯過了會後悔一輩子,如今眼下有個這麼好的機會,你何不抓住它?抹去初晴姑娘痛苦的記憶,這對你們兩人都好,主子,給你。」
他將藥丸遞到他跟前,千冷寒目光直落到他掌心,綠束氣不過,起身一把奪走他手里藥丸。
「你做什麼?快還我!」
「不給!主子不該選這顆!」
兩人你爭我奪,綠束說什麼也不讓他,輕風還未來得及搶,就听她大叫。
「遭了,哪顆是哪顆呀?」
她攤開雙手,眉目擰在一起,方才太過激動,把兩顆搞混了,這可怎麼辦呀?
輕風也傻眼,兩顆分不清,若是主子選錯,那可不得了,婆婆斷不會給第二次挑選的機會。
聞言,旁側觀花婆婆舉步上來,一把握過綠束手頭兩枚藥丸「這樣也好,讓命運做回主吧,不管選到哪顆,都是命。」
如今能分清兩顆誰是誰非的,也只有她一人了。
她支到千冷寒跟前「冷寒,選吧。」
「婆婆!」
「婆婆!」
綠束面帶自責,輕風用手肘撞她幾許,她這才反應,「婆婆,不如就讓主子明著選吧,也總好過胡亂選出違背心意的藥丸強。」
「是啊婆婆,還是讓主子明著選吧,否則選錯怎麼辦?」
輕風附喝,引來觀花婆婆一記呵斥「選錯那也得認命,不管誰忘卻那段痛苦的記憶,都好。」
千冷寒俊臉無樣,沉下的睫毛擋住眼鋒墨色,讓人一時看不出他的想法。
他鳳眼直睇住觀花婆婆放到跟前的藥丸,幾乎不做思忖探出手來,眼見他手快觸踫到左邊那枚,觀花婆婆轉瞬出聲。
「冷寒,她身邊已有良人相伴左右,再也不需要你去干涉。」
話語點到即止,卻睟明主旨,千冷寒玉手頓在半空,端倪左旁藥丸,黑眸折眼到另一顆上,輕風面露難色,欲要開口,被綠束硬生生瞪回去。
千冷寒挽出冷笑,若他真想干涉她的生活,就不會選擇遠離。
就如他對觀花婆婆所言,他不會去找她的,也不想再去尋她了,一年多前不想,一年多後……
也一樣!
見他玉手往右側挪去,還未落下,輕風驚呼「主子!」
而他,一個小小的下屬,又能做什麼改變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