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飄著毛毛細雨,天氣有些轉涼。
今日本該觀花婆婆八十高壽,她不打算大張旗鼓,就邀著幾個人圍一桌吃飯。
千冷寒還走動不得,在明月亭用膳時,若芸推他上來,幾位長老站起來恭迎,奉承過後,主位上的觀花婆婆才喚眾人入座。
席間他偶有輕咳,今日氣色看起來並不算好,朱唇總染不起光澤。
若芸用公筷忙為他夾菜,幾位長老觀住二人直露笑,還有人夸贊郎才女貌,若芸也只是宛爾笑笑,千冷寒如同冰附。
長老的話題並不在兩人身上多逗留,畢竟今日主角乃觀花婆婆,一陣寒蟬之後,觀花婆婆目光有意尋到若芸與千冷寒身上。
她對千冷寒笑說「不如婆婆就乘著今日各長老們都在,為你們選個吉日成親,冷寒,不知你意下如何?」
「婆婆。」若芸先他一步開口,「少主目前這身子著實不容成親,還是等他好全再說吧。」
觀花婆婆鳳眼立即沉下,爾後才恢復「婆婆已經盡力救治他,錐邢之苦不比尋常,他若好全,不知等到何年何月。倒不如趁此機會成親,也當沖沖喜。」
千冷寒不作聲,左拳抵住唇瓣輕咳,若芸見他俊顏色澤漸退,她執筷往婆婆跟前遞菜。
「此事還是往後再說吧,我與少主下去好生商量,婚姻大事總歸急躁不得。」
觀花婆婆似早有準備,鐵了心要在這趟事上指婚,她命侍女捧來老黃歷,若芸睇住她眼瞼皺紋,放到桌底的玉手縮緊。
觀花婆婆在黃歷上翻找會,很快曲眼笑說「下月初三日子不錯。」
初三?那不是還有五天麼?
若芸折眼掬住千冷寒,他面不改色,深曜的墨瞳底里未見波瀾,若芸蕩下雙睫,樣子愈發淡然,窺不見絲毫喜色。
「婆婆,這日子有些急了,我還沒來得及準備。」
「放心,一切有婆婆在,這個你二人不用操心。」她往若芸睢去笑靨「好好等著做新娘子吧。」
這是擺明的趕鴨子上架,觀花婆婆也是擔心夜長夢多。她要執意之事,誰都做不了主,若芸也不願多作口舌,長老們見生米已熟,紛紛舉杯起來道賀,若芸只簡單應付幾句。
千冷寒胸口還有些隱痛,他輕咳轉深,若芸回坐為他拍背,他猛一口腥血噴出。
「少主!」
若芸驚悸,觀花婆婆也傾身站起,掬住他撒入菜盤的血水,下桌過來。
「冷寒?」
千冷寒抬手揮掌,示意他無礙。觀花婆婆眼見他臉色蒼白,轉身凌住眾位憂心忡忡的長老「今日壽宴到此結束,各位請回吧。」
長老們一一拜別,觀花婆婆忙喚人將他送回房去,她復又對若芸道「你也先下去吧,婆婆為他運功療傷。」
若芸這才稍稍放心,出去時一並帶上房門。外頭小雨轉瞬下到瓢潑,她鳳眼揚高,探不到底的烏雲沉壓下來,仿若也在她肩頭落下重擔。
她只願老天伴他早日康復,不管代價如何,她都願給。
五日後便是觀花婆婆指定的婚期,嫁給他,雖是她夢寐以求之事,但若芸知道,真愛並非強求,而是以對方的快樂為快樂,她只想有朝一日,能夠見得藍顏一笑。
天下會盟主下月初三大婚,不過半日,這則消息幾乎傳遍晉州城大街小巷,一直極少被人知曉的明月峽也首度被曝光,新娘子乃明月峽深受谷主抬愛的若芸,听說此女子貌若天仙,琴棋書畫樣樣皆通且武藝高強,與天下會盟主堪稱絕配!
天下會早在良國赫赫有名,如今又竄出個神秘的明月峽,霎時,晉州城傳的沸沸揚揚。
別人或許不知道天下會盟主是誰,但初晴不可能不曉得。早在先前慕容允澈就曾告訴過她,曾經那些欲要暗殺她之人不過是千冷寒喚來試探她天命貴女身份的。
成親,對她來說,多麼滑稽的字眼。其實不是誰少了誰就不能再活,她對千冷寒要說完全不恨那是不可能的,不過更多的可能是責怪吧。
當初慕容允澈告訴她,千冷寒為她冰封自己,他愛她愛到骨子里,如今看來,她真的不該有一絲動容,他們是血濃于水的孿生兄弟,慕容允澈自然不會站到她這邊,他騙她也是應該。
樓諾煌上到她房間的時候,初晴正以一種慵懶的姿勢枕在椅背上,半搭的眼峰不見半分神色,樓諾煌俊美的身影在她狹長的鳳眼里拉直。
她知道他是特意過來試探她的,千冷寒要結婚,他該第一個探探她口氣。
但她的表情似乎與樓諾煌所見到的不一樣,初晴懶臥在躺椅上,交疊的雙腿伸到鏤空凳上,眉眼間越發難讓人讀清。
他靠近才發現她兩指間拈過兩片花瓣,她單手枕住下顎,端倪花瓣有些出神。
「做什麼?」他隨她坐到身側,初晴維持原姿勢聞絲未動「在想如何破解這花粉迷毒。」
樓諾煌一震,睨著初晴這姿勢有些深意,她臉上並沒有半點關乎千冷寒成親的痕跡,是她藏得太深,還是本就不願去在乎了?
初晴從那次蘇醒後,便從自己身上找出花粉迷毒殘骸,她近日一直關注在這些事上,她一個醫術高手,還怕對付不了那個老婦?
樓諾煌含笑「看出什麼眉目了麼?」
初晴不作答應,只稍稍沉下濃郁的長睫,樓諾煌一時半會也從她身上瞅不出端倪。
兩片花瓣在她指尖跳舞,被她把玩的游刃有余,樓諾煌也不打算繞圈子,直接切入正題。
「天下會盟主擇日大婚,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
她美目觸及指尖,眼見花瓣隨指月復紛飛,清眸淡然如菊,半點漣漪都不曾卷起。
這有點不太像她,至少樓諾煌是這麼覺著的。
倏,他還未作出回應,初晴先他起身,任由花瓣落及曳地,樓諾煌目光尾隨她走到櫃前,她錐背依住櫃沿,雙手抱胸朝他說道。
「我需要你的幫忙。」
「嗯?」他揚眉,鳳眼似有詢意,初晴折身打開抽屜取出紙墨奮筆疾書,復又將那張紙拈在兩指「這是我想出的花粉迷毒解藥。」
她腳跟往後蹬,身影往他走來,臨到樓諾煌跟前,初晴俯身,朱唇處挽過一襲邪魅。
「幫我試試?」
二人的距離不過掌背寬,樓諾煌迎入她深邃的夜眸深處,那道笑從她眉眼染過,在他眼鋒深處形成一把光圈。
方才他引起的話題在她臉上不著痕跡,似乎並不被她放入眼底,前頭日子她還心事重重,如今卻如換副容顏,這樣子連久經事物的他也半知不解,這女人,越來越讓人猜不透了。
他拂開一腦思緒,揚笑與她相望「給本王什麼好處?以身相許?」
她傾起身,交錯抱肘的食指隔衣料輕點,初晴這樣俯視他,竟有些居高臨下。
只見她挑挑柳眉,唇瓣似笑非笑「興許是筆不錯的交易。」
這話可將樓諾煌震得膛目結舌,他差點錯以為自己出現幻听,她這是受刺激呢?還是怎麼?
對于初晴突如其來的轉變,他還有些不適應,這便是被她拒絕久了,形成一種被拒的習慣麼?
他方才的話原也是個玩笑,沒想到她的答案與他料想的截然不同,如此,樓諾煌這才重歸某些話題。
「晴兒,以身相許是說,你願意嫁給本王了麼?」
她歪側頭,似在思忖,面容似真非真,亦假非假「或許你可以理解為,我在開玩笑。」
這話轉瞬把他打到谷底,初晴眼見他俊臉沉澱失落,青蔥五指杵上他肩膀。
「開工吧,小樓子。」
先前一直是他挑釁她,如今他倆還倒過來了,這算不算她已經開始騎到他頭上了?
他曲起抹苦笑,審視她跨出門檻的背影,爾後才跟去。
距離天下會盟主大婚還有兩日,若芸趁著觀花婆婆為千冷寒療傷之際,偷偷潛入她房內翻箱倒櫃,被她翻找過的抽屜櫃子未被動亂,她是按照觀花婆婆原來的擺設給歸位的,半點沒有落差。
屋子內響動極輕,以至于門外守候的弟子也未察覺,約莫一炷香後,門口兩名弟子喚句婆婆,若芸及時從窗戶翻出,動作之快,期間並未有半個人注意。
她肩背抵住牆面,攤開掌心,上面有一枚藥丸,這枚是剛從觀花婆婆房里用平常藥換來的。
婆婆,若芸對不住你了。
她在心頭月復誹自責,隨即快速飛身離去。
之後她去看過千冷寒,這幾日觀花婆婆精心為他治療,他身子要較之先前硬朗,若不是千冷寒有深厚功底護體,他怕早已熬不住。
英雄難過美人關,回想從前對任何女人不屑一顧的他,若芸緊合鳳眼,朱唇蕩出抹自嘲。
說到底,她還是輸在了起跑線上。
若芸坐在床前,為他攏好被褥,興許是他本就睡得淺,很快轉醒。
「醒了?」
他支手要坐起,若芸為他豎起枕頭,他也好靠在上面,千冷寒能從她鳳眼里看見些晦暗不明,她別開眼,不想他瞧出什麼異常。
他樣子依舊如故,對誰都不冷不淡,絕俊的臉染上沫白,竟徒添幾絲性感,胸前敞開兩顆扣子,顯得領口極大,甚至有一邊布料已經滑下肩去,露出極為邪魅的身段。
千冷寒將雪白褻衣拉來蓋住肩頭,若芸順勢支手為他扣上紐扣。
「這幾日身子如何?胸口還會疼麼?」
冰錐疤痕雖留的不深,但它強大內力卻直抵胸肺,這便是所謂的傷里不傷外。
回回問及,千冷寒總是那句冷話「還好。」
她也不再多問,沉下晦眼,周遭空氣轉為冷冽,死寂的屋內讓人愈發覺得難受。
千冷寒面容緊繃,若芸卻覺著尷尬,這個男人無論如何心底總歸沒有她,她是太在乎他了,否則也不會連向來言听計從的婆婆也忤逆。
為他,她甘願承受一切折磨!
「推我出去走走吧。」
他渾厚清冷之聲率先打破沉靜,若芸點點頭。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