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曉剛目不轉楮的盯住監視器，趙一偉看著他的神情，心下一突。也不由自主的看向屏幕。
屏幕中出現的是醫院的走廊，醫生和病人來來往往，畫面接著放，但只有人來來往往，演員卻沒有彼此的交流。畫面顯得異常單調。因為現實的醫院不可能這麼沒有人情味兒，不可能彼此熟悉的同事見了面連一個微笑都沒有。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白大褂，面相普通，但是笑起來卻很好看的醫生攙著一個病人，兩人有說有笑的從另一個走廊走出，然後朝畫面的遠處走去。
雖然是看似毫無技巧的走位，卻讓如死水一般的畫面，像經歷了微風一般，動了起來，活了起來。
馮曉剛凝目再次看去，濃重的眉頭一展。
「趙一偉，你說的那個演員呢，哪里演砸了？」馮曉剛盯住臉紅脖子粗的趙一偉。
趙一偉眼神躲閃道︰「我，我覺得他這是不听從安排胡亂走位，搶鏡了。」
「搶鏡？他這麼一動，畫面就活了，要是搶鏡，他就往鏡頭這邊走讓觀眾看見臉，而不是朝遠處背對觀眾的方向走。讓觀眾看後背，也是搶鏡麼？就是陳沛斯來了，他也沒這個實力啊。」三哥抓住話柄，不惜引經據典，將央視九零年春晚的小品《主角和配角》里陳沛斯的經典形象搬了出來，予以還擊。
「一偉說的沒錯，他這動作太突然，確實有搶鏡頭的感覺。」趙一偉畢竟是副導演，馮曉剛為了不讓他下不來台，只有給他個台階下，接著話音一轉道︰「叫劉貝趕緊上妝，接著拍下一組鏡頭，對了，剛才那個演員很有戲骨，鏡頭感覺非常好，那個演員呢？馬上把他給我叫來，有個角色讓他演。」
趙一偉道︰「導演，這不好吧？他，感覺沒什麼經驗。」
馮曉剛一擺手，「經驗和感覺是兩碼事，你還有經驗呢，竟辦操蛋的事兒。」說得趙一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三哥看了看馬躍，對方苦笑著搖了搖頭。
「怎麼回事兒？」馮曉剛問。
三哥道︰「我，我剛才一時氣急，把他打發走了。」
「電話，馬上給他打電話。」馮曉剛抄起電話道︰「把他號碼告訴我。」
這下所有人都愣了，馮導向來很少親自聯系演員，當然男女主角和一些重要配角除外。
饒是導演椅上老神在在的雲哥也眉頭一挑。
如果誰被馮曉剛相中了，想不紅都難！他不禁暗自後悔，剛才為什麼不打壓一下趙一偉，把那個年輕人留下來？
但還是微微一笑，將神情掩飾住。
「我沒他電話。」三哥說完，看了看一旁的馬躍，對方也搖頭。
這時外面的王文道︰「張維前幾天病了，沒錢看病，就把電話賣了。」
「他是怎麼回去的？」馮曉剛問他。
第一次直接和大導演對話，王文心跳的厲害，道︰「是坐自行車回去的。」
「什麼？」
啊！
「是坐車回去的。」馬躍接過話茬，「我讓公司司機送的他。」
「那還愣著干什麼，趕緊給司機打電話，要是找不到他，你們今天誰也別想睡好覺。」
誰都知道馮曉剛說一不二，他一發飆，這下所有人都慌了。
很快，馬躍接通了司機的電話，忙問道︰「于哥，你在哪呢？」
「什麼？回來的路上？我讓你送的那個人在哪下的車？北影廠？呃……」
馬躍掛了電話，苦笑著抬頭。
「你們……」
馮曉剛指著眾人，氣得手直抖。
良久，他嘴唇一抿道︰「既然走了，那就算了，否則過去接他回來，再背台詞，對台詞，太浪費時間，何況還不能確定他演技到底怎麼樣，這樣，三兒，你這就聯系電影學院那個學生，問他還想不想演，想演立馬給我過來。」
三哥喜上眉梢。
看著斗志高漲的馮曉剛和興匆匆朝外走的三哥，趙一偉臉色頓時變得慘白，攥著的拳頭里，手指甲快插進肉里。以前組里找角色演員都是他負責，如今卻換成了三哥，這其中微妙的變化已經馮曉剛態度的轉變。
而再看周圍人看向自己時冷淡和同情的目光，他更是心里一陣揪得慌。
掏出一根煙，想點燃，這時候打火機也開始造反，他將煙和火往地上一摔，起身走了出去。
「導演，我有話說。」這時，站在外面的王文忽然大聲道。
馮曉剛轉頭看向他，冷峻的目光看得王文心底發慌，額頭刷的就淌下了汗。
他咬緊牙，深吸一口氣，道︰「馮導，你，你不要找別人，你讓張維來演吧，他一定能演好，一定能。」
馮曉剛哦了一聲，道︰「這我倒是听听，你為什麼確定他能演好。」
「他，他總去電影學院听課，應該，應該能演的。」王文還想說，如果再接不到戲，久病未愈的張維估計連飯都吃不上，那時，舉目無親的他，都不知道怎麼活下去。
但是看了看一臉嚴肅的馮曉剛，話到嘴邊就咽了回去。
馮曉剛坐在導演椅上，緩緩道︰「但是，演好一個角色，憑的可不僅僅是蹭幾節課……，我問你，他以前去劇組，說過台詞麼？」
「沒有，張維人太老實，不怎麼合群，已經有幾天沒接到戲了。」
馮曉剛臉一沉，拄著下巴，一聲不吭。
場面頓時靜下來，落針可聞。
他身側的雲哥則是眉頭一揚，掃了兩眼陰沉的馮曉剛，馮曉剛能有今天的地位，靠的不是背景，也不是天賦，更沒有科班出身的資歷，而是全屏自己的努力和堅挺的人品。
他做過劇務，做過燈光，做過置景，做過場記，甚至學過女孩子才會踫的化裝，完全是憑借自身的努力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苦過，累過，跌過，求過，跪過！
可以說，馮曉剛完全是草根奮斗到大腕的成功典範。
雲哥目光落在馮曉剛插著兜的左手上，正在一次次用力的握緊，放松！
顯然，那個叫張維的年輕人，觸動了馮曉剛最敏感的心弦。
但是劇組並不是導演一個人的劇組，有些決定，導演是需要得到別人支持的，雲哥知道馮曉剛此時正陷在兩難之境。
「導演，上次那個電影學院的學生，我覺得不錯。」一旁的導演助理張墨看了看遠處的趙一偉，並沒有直接反對，而是間接表達了意見。
王文緊張的看了看三哥和馬躍，兩人也是眉頭緊蹙。
顯然，電影學院的那個學生更有優勢。
「嗯……」
馮曉剛也是沉吟著點了點頭。
「導演，我覺得那個叫張維的年輕人很好。」
忽然，一旁的雲哥開口了。
馮曉剛猛的抬起頭來，問「真的？」
見馮曉剛的神情，雲哥點了點頭，笑而不語。他心中有數，就算自己不說，馮曉剛也會力排眾議讓張維來演的。
他馮曉剛就是這樣的人，就是這樣有魄力。
三哥也幫腔道︰「雖說我是二流子，不專業，但我覺得他比一般的年輕人穩重，人也不錯。」他又指著遠處幾個群演道︰「馬躍招的那幾個群演，就是張維幫出的主意。」
「哦？」馮曉剛站起身，朝遠處的幾個看了一眼，繃緊的臉終于笑出來，道︰「不錯，很有眼光，如果是我，也會這麼招。」
「導演，正事要緊，這個角色讓誰演？還等著你拍板呢。」驕傲的馮曉剛可很少這麼看好一個人，雖然暗自心驚，雲哥仍笑著調侃。
「三兒，你開著我車去北影廠，把張維接來，要盡快。」然後又轉身對眾人道︰「各部門立刻就位，等演員來了就開機。」
三哥帶著馬躍小跑著走出去，雲哥笑著拍了拍王文的肩膀。
馮曉剛又道︰「老雲，你給國利打電話，讓他現在就過來，立刻就過來。對了，今天標子的戲推到凌晨。」
「給張維和國利讓路？」雲哥詫異道。
馮曉剛重重點了點頭。
雲哥嘴角一撇，張維，我倒要看看你小子到底有幾斤幾兩，可別讓人失望啊。
三哥帶著馬躍走出醫院大門。
李虎從旁邊追上，見他人逢喜事，就湊上去笑嘻嘻道︰「三哥，那小子可是我找的。」
「你找的？你找的當時怎麼不替他說話，那時你腦袋被門夾了？否則也不用這麼麻煩了。真他媽?的想抽你丫的。」三哥學著馮曉剛的語氣，喝叱李虎。
李虎邀功未成，反倒踩了屎，一張臉比哭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