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沒的天空黯淡的不像清晨,偏是有一道極細的日光透過雲端的縫隙照在窗台上,映得墨色窗欞泛出潤亮的光澤,窗外的那一樹木棉在冬日的寒凜里枯枝亂顫,春日遲遲,不知何時木棉花開。
她不禁想起家鄉庭院里的那棵梅樹,綻放于寒冬,大片大片的粉白花朵隨風而落,那是父母在她生辰那年所植,與她一起長大,出嫁時,它也已是亭亭,或許,她再也不會見到它……
她在窗前從深夜望到天明,起初是放聲大哭,慢慢地,連流淚的力氣都不再,只呆望著稀疏的燈火漸成天邊的初陽。
她想,她許是愛上了一個惡魔,那樣的暴烈殘忍,卻又無法割舍。更殘酷的,是即便她願意拿身心去交換,也換不來他一絲的眷顧。
香消玉殞的倪素嵐,依舊是唐少宸心上的愛和痛,在他眼中,季向晚便是吐出那樣一個名字都是褻瀆,就算告訴他,倪素嵐死于為兄長殉情的甘心情願中,他亦是不會信的……
一只雀鳥落在窗台上,見她立在眼前,也毫無懼感,兩只尖細的爪子跳來跳去,長喙在一席晨光下來回啄去,像是在找尋食物,半晌並無所得,還是在原地徘徊。她莫名生出幾分悲淒,即然可以飛走,為何還要在原地徒勞,這一束細潤的陽光霎時就會被烏雲掩蓋。
掌心里包扎的手帕氤出干涸的血跡,她推開窗戶,鳥兒還是沒有飛走,依舊顧自的徒勞啄食。
想起昨晚吃過的糕點還剩下些許,便披了長衫去廚房取。下了樓,她就發現今天方至卯時,府內的佣人便已悉數開始打點,與往日相比,早了近一個時辰,看她的眼色也多少有些異樣。
待她去廚房取了糕點欲回房喂鳥,剛要上樓,吳嫂躬身來到她面前,「夫人,老爺讓您過去餐廳。」
她眉頭一緊,他竟還在。以前這個時辰他或是不在或是離開,昨晚兩人又發生那樣激烈的沖突,他更是應該不在的,他還要如何的羞辱她呢。
她不由得攥緊了掌,手上未愈的傷口又滲出血跡,眸色漸然渾濁,半晌,她咬了咬唇,道︰「我知道了」。
隨吳嫂到了餐廳,便見他一身戎裝坐在餐桌前,自嫁給他,她便見他不論是何種時間和場合,只穿軍裝,更襯得滿身戾氣,可在她的記憶里,曾經的他慣穿玄色長衫,一派儒雅淡泊,清俊豐神……復仇的刀,鋒銳的令人膽寒,能將一個人這樣徹底的轉換。
桌上的早點頗為豐盛,中式的湯包、炸糕和豆漿,西式的三明治和牛女乃。見她來了,他不曾抬頭,用刀叉切開面前的煎蛋放入口中,那番面無表情的咀嚼,直讓人覺得味同嚼蠟。站在他身旁的副官趙子輝先是禮節性的沖她躬身行禮,即開口道,「請夫人用餐」。
她一愣。
這算……什麼……
若是昨天早晨,她或許能滿心歡喜的坐在他面前,以能與他吃婚後的第一餐而激動不已,但此刻,若是坐在他的面前和他若無其事的共進早餐,她只能覺得自己像個卑微的奴僕,下作的等待主人的施舍……
「我不餓,」她淡下眸光,平靜無波的吐出這三個字。
伴隨著銀質刀叉被甩到磁碗里的尖銳脆響,他冷冷的開口︰「你別給臉不要臉。」
四下的佣人聞聲皆是一顫,連管家吳嫂也跟著低下頭去。他隱忍的憤怒這樣的清晰可聞,她該是恐慌的,可經了昨晚那一掌,她反而對他無常的暴戾漸是無覺。
「我上樓去了」。她抬眸與他對視一眼,他眼楮里是在她面前一貫的冰冷和狠冽,那要將她挫骨揚灰般的恨意,如何都藏不住……她嘴角浮起一抹苦澀,便轉身而去。
一路上樓,到了門口,雀鳥早已飛走,乍起的寒風將白紡窗簾吹得擺舞,如同一片薄霧做成的浮雲,空余寂寥。「走了好,走了好」,她邊朝窗邊走去邊喃喃低語,這樣的孤單和委屈,只她一個人便夠了,即便是渴望一只雀鳥的短暫陪伴,怕也是奢求。
她伸手想要關上窗子,手上一頓,便是將油紙包里的桂花糕撕成小塊,撒在窗台上,須臾間,適才飛走的小家雀,竟又飛了回來,她驚喜的看著它啄起一小塊糕點,吃得朵頤,臉上不禁露出溫柔笑意,恍惚覺得,此刻是她嫁進督軍府以來,最喜悅的時刻。
驀地,她耳邊響起一聲槍響,她在巨大的震悸中渾身一顫,怔愣間,卻見方才還雀躍的到處啄食的鳥兒已被子彈貫穿,鮮血淋灕的躺在碎塊的糕點間。
她緩緩的轉過身來,難以置信的望向「劊子手」,臉上已布滿淚水,一字一頓,「你這個瘋子」。
站在房門前的唐少宸面如羅剎,手臂一側,將槍口對準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