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兩旁的歐式圓頂建築應接不暇,商行店鋪也都是一派欣欣向榮,一輛有軌電車徐徐駛過,行人步履匆匆,帶著褐色鴨舌帽的報童穿梭在車輛行人間,大聲叫著「號外」。泗寧不愧是這南方四省最繁華之地,已頗有些都市的意味,只寧安街還留著些許老式商鋪茶館,但見江南水鄉的亭台樓閣。
這是她自半年前嫁進督軍府後,第一次出門。車窗外的世界像是到處都色彩斑斕,她欣喜而驚奇的打量著這座城、這條街,仿佛從鄉下來的孩童,第一次看到城市的繁華璀璨。
「停車!」她目不斜視,盯著窗外的一排商鋪。
趙子輝手下一頓,還是遵著她所說,將車停在了路邊,她開門下車,三兩步便走進一家典當行。
招呼過來店員,她從隨身的絳色碎花手袋里拿出一個雕工極為精致的首飾盒,奩中棲著一根細葉狀金鏈,一副銀質手鐲,以及一枚翠玉扳指和一對瑪瑙耳環,一看便知價格不菲,只听她開口道,「店家,我要典了這盒首飾,你們去估算一下,大約值多少銀錢」。
趙子輝先是微愕,繼而眉頭一皺,上前道,「夫人,使不得,這是您的嫁妝。」
她落落一笑,還是將首飾交給了店家,便是回眸對趙子輝道,「無妨的,我平時也不愛戴這些,擱著亦是無用。」
「可是,夫人,堂堂督軍府豈拿不出這點錢,您何必……」趙子輝目露不忍,即是她素來淡雅,不慣穿金戴銀,卻也是娘家給她的念想,該是極為珍貴的。
「我知道,」她頓了頓,「但是我想用自己的錢」。她眸光灼灼,如黑夜星辰般流光輕爍,溫聲細語中夾著堅持,令人無法拒絕,他想,或許就是如此清澈的目光,讓督軍也是動容,更遑論他趙子輝。
日前她便是如此懇切的求他帶她悄悄地出趟門,她要去買些上好的石料,為了給督軍篆一方印鑒。
冒著被督軍責罰的風險,他終是抵不過她的乞求。
……
不一會兒,店員便拿了單據和銀錢過來,她也不曾討價還價,便簽了收據,所幸管事見她身邊站著一身戎裝的趙子輝,知是官家女眷,也給了還算合理的價錢。
她清點之後,將錢放進手袋,對他道,「趙副官,我听說日品街上有家石齋叫篆銘,專是賣上好的篆印石料,你能找到嗎?」
「夫人放心,日品街附近在下熟悉」。趙子輝應道。
她笑著點點頭,「那我們快去吧,午時之前便趕回家。」
「是」,他隨著她出了門。她沿著路邊未走兩步,又折回,正在他訝異之時,卻見她從手袋里掏出幾塊錢,放到了蹲在路邊一角乞討的一個孩童碗中,對方便沖她是一陣磕頭叩首,她輕輕嘆了口氣,似是喃喃自語道,「這世道,一切都是浮華表面,內里早已潰爛瘡痍。」
聞言,趙子輝也不由頷首,便是憶起唐少宸亦說過類似的言語,不禁唏噓,這兩人本應是郎才女貌、志同道合的佳偶,卻造化弄人,天公不作美。
車子重新駛去,半個時辰後,他們找到了那家名為「篆銘」的石齋。
她從店家提供的上好石料里,精心挑出一塊極品的羊脂玉,玉體晶瑩剔透,如同凝脂般的潔白無瑕,她卻再一次有些不安的問趙子輝,「你說我選的這塊玉石他會不會喜歡?」趙子輝便是又一次給了她肯定的回答,「督軍定是喜歡的。」他只知道若是有個女子能這般小心翼翼,這般精心赤誠的對待自己,此生便是無憾罷,恁使冰霜也該是融化了。
她終于安心點了點頭,想象著他微微疏朗的眉目,心頭無端一陣輕悅。她的父親季沛荃算是一代儒商,對文墨頗有研究,平素更是與陳復安關系交好,陳曾給季家好幾方篆印,甚至陳復安還提點過她的篆字小楷,想必她修書與陳世伯,為唐少宸篆一方印鑒,定是可行的。思及此,她便動了心思,想著如何尋到一塊好的石料,如何出府門,如何得錢,如何寄信,如何將印鑒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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