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片 黑,月色朦朧,掩在陰暗的浮雲間,只余皎亮一片,就像她嫁給他的那個夜晚,天上沒有一顆星辰,隱隱能听見草間蟲鳴,本該是靜好的夜。
渾身都是疲乏不堪的,她卻望著窗欞外瀉出一角的月光,如何都無法成眠。春夜滲寒,手腳拘在絨被里,她把自己裹得像個蠶繭,只一張煞白的小臉露在外面,卻還是四肢冰涼,指骨凍得生疼,仿佛一絲絲沁進心尖,身心俱是冰寒。
以前,怕她害冷,母親總是會將燒開的熱水裝進暖袋里,再放到暖炕的被窩里,給她捂著。她呵出一口熱氣,徐徐消散在空無的臥室里,眼角一顆淚珠滴濕了棗紅錦被,她想,她一定是太過懷念暖袋的溫暖。
十二點的鐘聲已過。
他沒有回來。
那一桌她親手備好的飯菜全都涼了。
僕從們惋惜和安慰的話語,她听在耳中,雖是感激,卻也覺得很是丟臉……
鼻子一酸,一滴接著一滴的淚,簌簌滑落,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胡亂抹去滿面的淚水,卻是顫顫的吐出肺腑間的一口氣息,聲色哽咽的對自己道,「他說的對,除了哭你什麼都不會。」
良久,她掀開被面,擰開了床頭倒懸的燈筒,借著暗色的光亮,披了單衣,下床踩上絲緞繡鞋,走到門前,將側牆掛置的方巾取下來,在水盆中擰濕,覆在面上,把臉上的淚痕輕輕揩去,否則明天起床,又是虛腫凋落的顏色,誰都一看便知,她又悄悄哭了一晚。
回身轉眸,茶幾上那方瑚絨錦盒端正的坐在中央,正被那僅余的一抹月光照出半襲光暈,卻是孤默冷清,恍若是在黑夜中凝視出一雙悲戚的眸光。她緩緩上前,拾起錦盒,輕撫著那枚嵌在盒面卡片,一時間只想撕了,卻又驀地頓住。
願君一回顧,甘是萬年草。
只要有他的回眸一顧,她願意做路邊的菁菁野草,千年萬年的在歲月枯榮里,靜候他的到來。
那樣的話,在她心中揪扯了許久,卻還是放下矜持,鼓起勇氣,要講給他听。
片刻,指尖輕顫,她終是將卡片輕輕塞回,深勻口氣,為自己擠出一個含淚的笑容,恍似暗夜綻開的曇花,凝著晨霜的清露,淡下的眸色又染上些許柔光,她總是不能放棄的,至少,她離他已更近了一些。
「 」地一聲,房門在此時被一股狠冽的力道推開,帶進一道幽幽的燈色,室內乍然亮了起來,卻更添陰森。
她轉身望去,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直讓人有些作嘔,卻見唐少宸身形微亂,發間尚沾著水漬,肩跡半濕,渾身透著寒氣,想必是在晚時的薄雨中呆了許久。他的目光牢牢鎖住她,眼角猩紅,一步步朝她走來。
她下意識的往後退,想起之前的許多個夜,他便是這樣朝她走來,然後將她碾的粉碎。可是,也是已經有很久,他不再踫她,卻也不再這般狠冽猙獰。
「你、你怎麼了?」話一出口,她才發覺自己已是顫抖。
他並不回答,只一步步上前,直到將她逼至牆角,她背抵著冰冷的牆面,只覺徹骨寒意順著背脊爬滿全身,她瑟在牆角,咬著唇,緊閉雙眸。
倏地,她在瑟縮中听見支離玻碎的巨大聲響,睜開雙眼,卻是他一拳斃碎了她身側的妝鏡,原是她從家中帶來的嫁妝。她怔愕無語,卻見碎裂的鏡片中一道道鮮血墜落,他拳背的血肉同尖銳的碎片混在一起,看得人觸目驚心。
她心頭一緊,厲聲道,「你是瘋了!」便側身小心翼翼的執起他鮮血淋灕的右手,卻是指尖顫的比他還要厲害,眼楮里已蒙上一層水霧,「我、我去找藥箱」。
唐少宸一言不發的甩開她的手臂,直將她推到地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垂臂之下,已氳了一灘血污。
她怔忡無措的看著他,原本攥在掌心的瑚絨錦盒不知何時已攤在地上,潤白的印鑒跌出盒身,唐少宸猛地俯,用沾了血的手捏起她的下巴,唇角抽搐,卻似如鯁在喉,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季向晚被弄得極疼,秀眉深蹙,卻還是顧念著他流血的指,顫著聲色道,「你讓我、讓我先替你包扎,好不好」。
聞言,他終于開口,從齒縫里擠出話來,「別再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樣,看得我惡心」。
她緊抿住唇,一張小臉憋得通紅,卻還是沒抑住眼眶的淚水,只得別過眼去,她想,他只是醉了……
唐少宸拾起攤落在旁邊的印鑒,只消一眼,他竟是冷笑出聲,捏著這枚名家篆刻的羊脂玉印,抵在她眼前,卻是道,「季向晚,你沒這個資格。」
說完,便是一把推開她,直將那枚玉印從露台扔了出去。
「你……」她難以置信的望向他,遽然呼吸都撕扯著髒腑,好不容易允下一口氣,她啞聲道,「我只是、只是想,你的生辰……」卻是再也說不下去,不論她費了多大的心思,他還是可以如此輕易地棄之如蔽。
散開的卡片上那一襲語句,刺眼萬分,「願君一回顧,甘是萬年草,呵!」唐少宸將卡片甩在她臉上,依舊是冷笑謔然著開口,眉宇間卻透出愈加深濃的鄙夷,「萬年草?!季向晚,便是你願做萬億年的蟲蛭雜草,我也不會對你有一絲一毫的顧念。」
他辱她至此,她緊緊揪攥著胸口的衣襟,只覺難以呼吸。她應該說些什麼,應該狠狠地反駁回去,可是,她又能說什麼……
她扶著牆壁緩緩站起身來,將已是皺褶不堪的卡片,一片片撕碎,恰是一陣風起,掌心里的碎片如同紛逝的雪花,被碾在風塵中,吹落一地。
「你喝多了,我去給你泡杯醒酒茶。」她垂下頭去,與他擦肩而過,輕身走開。
身後冷冷的響起一句話,「季向晚,我沒見過像你這般低賤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