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第一國師 正文 第32章 龍泉山下

作者 ︰ 鱸州魚

中天閣開館,不但是士林盛事,對余姚百姓來說,也同樣是場盛典,數百位士子聚首一處,場景之壯觀,堪與鄉試相比。

很多人也是早早的就聚攏在此,打算看過熱鬧之後,再去忙碌生計,卻不想正戲沒開場,這邊又有重量級的花絮可看,眾人心中都是大呼過癮,士子們也是議論紛紛。

「真的是柴員外!他來這里做什麼?」

「這還用問?他不是說了嗎,他是來見那位小……仙師的。」

「還要你提醒?我就是奇怪,他不趕早,不趕晚的,偏偏跑到龍泉山下來見人,倒是意圖何在啊?」

「還有啊,柴家跑來見京城來的道士,莫非是朝堂中要變天?謝家準備投靠那邊,要跟咱們心學子弟為難?」

「應該不會吧,謝家不比那些高居朝堂,不明世務的大佬,他難道會不知道心學影響力有多大?真要對上了,朝堂那邊不好說,但他家是休想在余姚立足了的。」

「也許只是求告些什麼事吧?听說韓汝化在上虞偶遇了這位,然後受了指點,如今已經動身赴京去了。」

「這倒是有可能,汝化兄的才學沒得說,就是家中高堂的病委實掛心,江南名醫盡皆束手,恐怕也只有仙丹妙藥才能救治了。」

「好了,且休要議論,左右龍溪先生未至,柴家究竟所為何事,我等只管靜觀其變就是。」

議論聲中,柴德美已經從馬車中下來了,他恭立路邊,一躬到地,先將誠意表達了十足十。選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他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正如劉同壽所料,現在謝家確實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

柴家原本只是沿海的一個小漁村中的土豪而已,適逢好世道,機緣巧合之下,攀附上了謝家,後來才月兌離了土豪身份,成為了豪強中的一員。

柴德美也是個有見地的人,他並沒有因為攀附上了謝家,擠進了縣城就飄飄然,他深知作為世家的附庸,應該要謹守身份,並懂得揣摩主家的意圖,而非仗著謝家的勢頭四處招搖,這才是長治久安之道。

他的努力沒有白費,謝家偌大的家業,枝繁葉茂,沾親帶故者眾多,但堪稱心月復的,卻只有他柴德美一人,這無疑驗證了他的才干。

當年謝遷表露出要恢復祖業的意圖後,柴德美就已經開始多方奔走了,只是朝堂的局勢一直不明朗,這才沒有張揚其事,但私下里的運作卻一直沒停過,倒是比正主兒謝家更積極了無數倍,也算是應了那句皇上不急太監急的老話了。

今年,京中終于給了個準信兒,二老爺謝丕認為時機已到,可以正式施行了。于是,柴某人就像是松了鏈子的瘋狗,一頭就撲向了東山。

據他所知,如今朝中的局勢分明沒有好轉,他並不知道謝丕究竟是出于何種緣由,才下了決斷。但他素來信服二老爺的睿智,對方既然做出了判斷,那麼,作為狗腿子,擺在他面前的,也只有戮力以赴這唯一的選擇了。

按照常理,準備了這麼久,上層的關系也已經疏通完畢,這事兒應該不會受到多大的阻礙才對。自古民不與官斗,府衙已經默許,縣衙親自出面,事情豈有不成之理?就算有幾個冥頑不靈的,不是還有他柴某人在麼?幾個草民,打殺了便是。

可誰想到,一開始就遇到了麻煩,不知從哪里跳出一個老道來,單是一個老道也沒啥,可他偏偏自稱有個師弟在山東地面上混得風生水起,听說不日即將進京。

這樣一來,事情就棘手了。

沒錯,以邵元節為首的道士們雖然受到信重,但從來不干預朝政,至少明面上是這樣的。可作為天子近臣,他們有許多手段可以影響皇帝,最典型的就是那些箴言謁語了。

嘉靖年以來,大明一直多災多難,一般來說,遇到天災,賢明的皇帝都會齋戒沐浴,祭天告罪,並且下個罪己詔,對天下人做個檢討什麼的。

但當今天子不信這一套,他總喜歡把責任推給別人,比如某個他看不順眼的大臣。元年的那場大水災,當時皇帝雖然捏著鼻子認了帳,可後來終究還是將其歸咎于當時的大學士楊廷和,將其列為罪狀之一。

皇帝不成熟倒沒啥,再怎麼幼稚,也比那個不靠譜的先帝強點,但做臣子的日子就沒那麼舒坦了,前次是楊廷和,誰知道下次誰倒霉啊?

而在這方面,道士們佔有先天之利,很容易就能動上手腳,在調查清楚那個藍姓道士之前,柴德美實在不敢輕舉妄動,這事兒就這麼耽擱下來了。

總算老天保佑,那個礙事的老道突然死了,得到上虞傳來的消息時,柴德美大喜過望,去謝家稟報過好消息之後,便擺開了一桌宴席,開懷暢飲。可酒未過三巡,上虞那邊又是連夜送來了最新的消息,老道居然起死回生了。

柴老爺心里這個悲憤勁兒就甭提了,他當場就掀了桌子,這悲催的世道,還讓不讓人活了?自己安安分分的當個狗腿子,咋就這麼難 ?

冷靜下來,仔細想過之後,他發現事情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糟糕。天下道士是一家,這樁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固然是大麻煩,可只要沒人認真追究,也不過就是鄉野間的一件逸聞罷了。

至不濟,干脆避開那間道觀就是了?統共十畝不到,芝麻大點的地方,有什麼好糾結的?直接繞過它,對付那些泥腿子就是了。那些人看似精誠團結,實際上很容易分化瓦解,只要祭出‘威逼利誘,見人下藥’的八字真言,輕輕松松就能擺平。

可問題在于上虞的縣衙,那個馮維世真真是個沒擔當的,事先答應的好好的,一出了變故,立刻逃得遠遠的,只送了一封信,人就躲到府城去了,想找都找不到。順帶著還將恐慌傳到了府城,結果搞得崔平宇那個知府也蛇鼠兩端起來。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就這倆還想維世,還想平宇?呸,從碼頭拉個苦力過來,都比他倆強!

禍不單行,他前面張羅得歡實,謝家穩坐高堂;現在事情卡了殼,謝家那邊的壓力卻到了。正如劉同壽所料,謝家的面子掛不住了,征地之事直接涉及了兩個縣,上虞及南面的嵊縣,波及得更廣,紹興府八縣皆有人關注,甚至在東邊的寧波府都有人圍觀。

樹大招風,謝家固然勢力龐大,惹人羨慕,但暗中嫉恨的人卻也不少,不知道多少人等著看他家倒霉,等著落井下石呢。征地之事半途而廢,擴大不了家業不要緊,這件事被人引為話柄才要命呢。

六位老爺想升官,有人在朝堂上歪上一嘴,說︰嘉靖十三年,紹興府發生了這麼一檔子事兒……得,升遷的事兒肯定泡湯了,與民爭利,私德有虧,只這一條就能讓人萬劫不復。

官場上的事兒就是這樣,很多事大家都在做,但只要沒人抓到把柄,那就可以當做不存在,連吃干抹淨都做不到,還好意思出來當官?

謝家一施壓,柴德美是真急了,思來想去,他決定先擱置東山鎮的事兒,轉而向董家下手。後者是地頭蛇,很不好對付,但再難對付,也比道士容易擺布,大不了就出點血唄,對方若是還不識相,那說不得,只能用強了。

不過,這樣也需要冒些風險,謝家又擺明了不想為此而買單,因此他也很躊躇。就在這個時候,劉同壽出現了,一亮相就震驚了整個縣城,對柴德美來說,這無異于一場及時雨。

先是派人到縣衙、上虞調查了一番,對方的身份,他算是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不過他也是老江湖了,並沒有就此確認。他買通了客棧的伙計,又搞定了車夫老王,明里暗里很是觀察了幾天。

本來最好的辦法是傳信京城來驗證。但一來嘉靖很忌諱朝中大臣打听宮中的道士,他認為這樣有內外勾結的嫌疑;另外也是來不及,通過車夫,他了解到,對方不會在余姚久留,幾天時間根本來不及送信到京城,別說還要調查且往返了。

好在就先有掌握的情報來說,應該已經沒什麼疑慮了。

如果真的是騙子,那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董家勾結了一個通曉朝堂事的小道士,然後針對性的對謝、柴兩家做了調查,最後還有一個智略高超的人物在背後策劃,最終布下了這麼一個圈套。

但是,這可能嗎?

他能從小道士的舉動中,歸結出相應的結論,但不代表誰都可以,縣城里的那些傳聞都是他故意放出去,試探對方動靜的。沒有京城的上層渠道,單憑看些傳聞邸報,不可能對皇帝有那般深刻的理解。

何況,董家要是有這種手段,也不至于一直窩在小小的上虞當個土豪了。先前謝閣老露了口風之後,董瞎子還不是只能上門求告?若有通天的手段,又何須這般下作?

排除了是騙局的可能性,他這才在最後關頭趕了過來,希望能從小道士這里得到點什麼。只是姿態已經放得足夠低了,對方卻半天不見動靜,柴德美的老臉漸漸掛不住了,四周的議論聲听起來是那樣的刺耳,投注在身上的視線也有如千斤之重。

這小道士的架子也太大了吧!一時間,龍泉山下,不知多少人在心中發出了這樣的感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柴德美無數次覺得耐心已經消耗殆盡,又無數次說服自己,小不忍則亂大謀的時候,那猶如被凍結住了的馬車車簾突然動了一下,隨即,只听那個碎嘴子向導傳話道︰「仙師有諭,請柴員外上前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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