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第一國師 正文 第67章 決堤風起時

作者 ︰ 鱸州魚

「砰!」

青花的瓷盤砸在牆上,砸得碎片四濺。絳彩的大花瓶,色金青碧的龍尾硯,還有來自海外,剔透閃亮的琉璃盞,無不遭受了同樣的命運,在與牆壁和地板的踫撞中,化成了一堆殘骸碎片。

除了這陣乒乒乓乓的摔打聲,還有一連串的咒罵聲,以忠為名的老管家听得一陣心驚肉跳。那些名貴的物件讓他心疼不已,不過,更加讓他牽掛的卻是自家的那位二少爺。

「這幫賤民簡直找死!他們真以為區區一個小鎮的幾百口人就能讓謝家忌憚,以為有個裝神弄鬼的小道士撐腰,我謝家就收拾不了他們了?做夢!」謝二公子砸完了屋子里的瓷器玩物,猶自心中不分,四處亂踢亂打,打完桌子就打人,全然沒了平日里儒雅的風度。

下人們都站在院子里,寧願淋雨,也不肯進書房去觸霉頭。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二少爺平時脾氣還不錯,但真的惱起來,跟二房、三房的那幾位少爺也沒啥兩樣。

「二公子,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消消氣,千萬別氣壞了身子。」柴德美垂頭喪氣的站在書房里,身上的衣服濕了大半,除了腳印,還有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腳印是眼前這位公子爺剛賞給他的,後面那些是在東山鎮以及逃亡路上留下的,也不知都是些什麼東西。

「當然是你的錯,好好的計劃,到了你的手里,怎麼就成了現在這樣子?不是叫你多帶人手,關鍵時刻不能手軟了嗎?你怎麼還……現在事情鬧得這麼大,恢復寺田的事以後還怎麼重提?你,你真是壞了我的大事啊!」

謝敏行恨不得一腳把這個沒用的走狗踹死,他的計劃很完美,先偷襲,不成功就搞正面對抗,還是不順利就拼著把事情鬧大,也要先把小道士解決了,這是最低目標。現在好了,事情鬧大了,可連最低目標都沒達成,更別提他預想中的一箭雙雕了,他能不郁悶嗎?

而且東山那邊鬧得這麼大,消息很快就會傳遍全縣,謝家勢大不假,但在紹興府還談不上一手遮天,自家倒了霉,看笑話的多的是,有落井下石的也不稀奇,樹大招風啊。

最重要的是,這該死的雨又開始下了,萬一要是真的釀成了水災,那……

「不行,不能這麼算了,忠叔,你給我進來!」

謝忠立刻小跑了進去。

「你從田莊上叫人,挑精壯,帶器械,去東山鎮把那個小道士給我抓回來!不用跟他多說,有人阻攔就只管動手打,左右已經不可收拾了,至少要除了這個禍患才好。」謝敏行冷著臉吩咐道。

「二少爺,現在最重要的應該是把事情壓下來,還有就是……」

「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二少爺,這雨下了半天,一直不見停,反而越來越大了,照這麼下去,用不到明天,恐怕……」謝忠並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觸自家少爺的霉頭,奈何有些事不說不行,繼續這麼一意孤行下去,後果相當嚴重。

「你也要勸我下令搶收?」

「二少爺,不是老奴要跟您對著干,可咱們畢竟不能逆天而行啊!那小道士是蒙中的也好,還是真有什麼玄虛也罷,總之,這雨是下了,而且越下越大……都是沖著咱們謝家名聲,兩縣的士紳才按兵不動的,若是真的鬧了災,那咱家招的怨恨可就大了。」

謝敏行很不屑的冷哼一聲︰「哼,下幾天雨就鬧水災?哪里來的這種道理?」

「雨勢很大,謝淳已經去北邊的莊子了,說是要看海上會不會起風,如果風雨齊至……二少爺,現在更改的話,還來得及。」

謝忠的悲呼聲情真意切,暴怒中的謝敏行也不禁為之動容,他略一猶豫,口氣略有松動,「……那東山的事怎麼辦?那可是祖爺爺的遺願,也是謝家子弟的眾望所歸,你讓我忍氣吞聲,就此作罷?」

「現在派人去也不成啊!雨已經下起來了,那小道士的威望不降反增,咱們這麼興師動眾的到上虞去,面對可就不僅僅是一個東山鎮了!」謝忠也顧不得許多了,拼命把事態說得更嚴重點。

這位二少爺素有聰慧之名,平時也表現得頗有雍容之度,但他骨子里依然是個世家子,有著跟他那些兄弟相同的紈褲之氣。得勢的時候他可以從容淡定,但形勢一旦翻轉,他就亂了陣腳了。

「二少爺,您別忘了,二老爺信中說的,現在正是他的關鍵時刻,萬萬不能有失啊!老太爺不在,咱們謝家的興旺全指著二老爺呢,真要是影響了他,那……」

謝忠知道自家少爺死命折騰是為了什麼,顏面只是一部分,關鍵還是權勢,這是少爺的死穴。

果然,謝敏行臉色一變,臉上明顯有了退縮之意,但卻猶豫著不肯下決斷。

「東山的事大可從長計議,老太爺綢繆了二十多年都沒動手,您又何必急于一時呢?就算一定要動手,至少也得請示過二老爺才好啊!」謝忠不是危言聳听,他真的怕了。這位少爺給謝家已經帶來很大的麻煩了,如果他繼續發瘋,影響到京城,也不是啥稀罕事兒。

「你讓我想想……」謝敏行來回走動起來,他知道謝忠說的有道理,但他實在是不甘心啊。

並不是身為世家子,就隨心所欲。

祖輩的庇蔭雖大,但分潤下來就少了,真正能得到大頭的只能有一個人。他的六位爺爺都是做官的,但只有二爺爺謝丕才是繼承祖爺爺的人選,除了他之外,另外五個人品級最高的也不過正四品,而且還是個武職,跟禮部左侍郎壓根沒法比。

他要的,是襲承謝丕的蔭庇,哪怕沒有功名,也能進入中樞的那種,而不是在地方上做個判官,或者在衙門里做個員外郎!想做到這一點,解決東山之事,就是最名正言順的功勞,事情眼看就要成功了,他又怎麼舍得放棄?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眼見著已經到了酉時。

書房里靜悄悄的,只有謝敏行急躁的腳步聲在回響。柴德美和謝忠有心催他,可看到他鐵青的臉色,對視一眼,只能無奈的放棄,這個時候催促,只能起到反作用,或者引火燒身罷了。

兩人都相信,以這位少爺的才智,只要冷靜下來,就能做出明智的判斷,雖然可能會有點晚,但應該還來得及。兩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謝敏行身上,因此他們沒有留意到,外面開始起風了,強風推動著黃豆大的雨點,劈里啪啦的敲在屋頂、牆上,發出了戰鼓般的聲響。

疾風驟雨,瓢潑而下!

「罷了,忠叔,就照你的意思辦吧……」腳步聲終于停下了,謝敏行頹然坐倒,語聲中有著不盡的悲愴。前功盡棄,顏面掃地,能不能保住從前的地位都是兩說,對這位世家子來說,這已經是人生最大的挫折了。

「二少爺……」謝忠明白他的心思,想安慰卻無從說起。他很想說,這個決定還算及時,沒造成更嚴重的後果,形成更大的挫折,但這種話他又怎敢說出口?

可是,就在下一刻,他發現事情比他想象的更糟。

外面響起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似乎有很多人進了宅院,然後將混亂散布了出去,其中一人跌跌撞撞的往書房跑來,腳步聲讓他有些熟悉。

「二少爺,不好了,不好了,海上起了大風,浪高三尺,一浪高過一浪……」那人連通報都等不及了,直直的闖了進來,滿臉都是驚慌失措的神情,不是謝淳還有哪個?

「颶風?怎麼可能,昨天還有一支船隊出了港,船上的都是老水手,怎麼可能一點都察覺不到?」柴德美大驚失色。

「還不是為了拍二公子和你的馬屁,你們說小道士妖言惑眾,他們還敢跟你們對著干不成?」謝淳一腔憤恨總算是找到了發泄的目標,他厲聲喝道︰「跡象當然是有的,可老天爺的事情,誰又敢斷言?誰又敢跟你們對著干?」

他恨啊!自己明明就提醒過,結果在這家伙的蠱惑下,二少爺就是不肯听勸,拿這麼大的事跟人斗氣,結果現在一切都完了。

「那莊稼……」謝忠悚然而驚。

「還提什麼莊稼?」謝淳慘然一笑,兩腿一軟直接坐倒在地上,「風雨交加,姚江水位暴漲,就在半個時辰前,已經決了堤……沿海的棉田,江邊的水田,都已經成了一片汪洋,這都是造的什麼孽啊!」

「怎麼會……」謝敏行一臉的不能置信,水災怎麼可能說來就來?自己不過猶豫了兩個多時辰,代價居然會這般慘重,為什麼啊?憑什麼啊!

「前面連下了三天雨,地里已經吸飽了水,早些年水患不絕,堤壩又被破壞得相當嚴重,又怎麼擋得住這等瓢潑大雨?這些年?嘿,年景好了,誰還顧著修堤壩啊,江南這麼多江河,修也修不過來,與其費力去修,還不如就這麼將就呢。」

「不會連上虞也……」謝敏行的眼前開始發黑。

「大雨阻路,上虞的消息還沒傳過來,但就隔了這麼百十里地,應該也跑不了,不,不光上虞、余姚,整個紹興府恐怕都躲不開……」謝淳看都不看謝忠的眼色,半點都不顧忌自家少爺的心情,「完了,全完了。」

「氣死我也!」連受打擊,謝敏行再也撐不住了,一口血噴在衣襟上,往後便倒。

若不是謝忠給他剖析過利弊,他自己又權衡了這麼久,那他受的打擊也許不會這麼大。正是因為將整個事情都想通了,所以他對後果的嚴重性認識得極為清晰,努力白費了已經是小節了,現在整個謝家都陷入了危機,他這個始作俑者能有好果子吃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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