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先前見黛玉進來,又看著她竟比以往精神了數倍,更是出落得比先前美貌不可方物,竟比自己那寶釵美上許多,心里就很是不舒服,臉上存著些厭憎,皺了皺眉,漫不經心的鼻子里「哼」一聲,冷冷的笑了笑,緩緩的道︰「姑娘,這麼一病,攪了天大的喜事之後,倒是出落得精神頭兒十足了,莫不是,原本姑娘就沒病,故意裝病,就為了攪那好事的吧?」
黛玉一听這沒頭沒腦的話,心上就是一怔,馬上便又回過神來,只見她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對王夫人道︰「鼻母這話,說得好不叫人心寒,要說這一次大病,一半原因,也還得拜舅母所賜,舅母本來就知道黛玉身子骨不好,卻還挑在那節骨眼上辦喜堂,辦喜堂也還罷了,卻也不請黛玉去喝杯喜酒,黛玉看著舅生這樣生疏佷女,心里發涼,身子骨就差了去,生生的大病了一場,一病了,也就迷迷糊糊的去闖了舅母精心設計的喜堂了,實在是不能全怪黛玉,舅母,你說是嗎?」
黛玉這一番話,不僅將王夫人的發難頂了回去,還生生的說中了王夫人的痛處。
王夫人一听,心中便是一氣,對黛玉從里到外的仔細打量了一遍,心中暗道,這個賤丫頭,何時有這種膽子,竟敢大聲的回駁于她,並且說得有頭有理,找不出破綻。
黛玉大膽從容的接住了王夫人凌厲的目光,毫不慌張。
倒叫王夫人更加詫異,同時又更加憤懣,暗中咬了咬牙,嘴里氣結道︰「你……」
黛玉歪著頭,嬌俏的看了王夫人一眼,巧笑倩兮的再一彎腰福身,嘴里瑩瑩出聲,「黛玉再給二舅母請安。」
王夫人氣得轉過頭去,冷聲道︰「林姑娘這禮,我受不起。」
旁邊的寶玉一見母親一而再的向黛玉發難,心里一緊,忙跑向前,低喊了一聲王夫人道︰「太太……」
王夫人一見寶玉就來氣,抬眼狠瞪了他一下,道︰「你且莫和我說話,省得污了我的耳朵,你眼中只有其他人那些妹妹,早沒了我這個娘,你以後也莫叫我了。」
王夫人這話明里是說寶玉,暗里卻是在指著黛玉,句句帶刺。
寶玉臉色一紅,垂首立在那里,不知道說些什麼。
賈母走了下來,笑道︰「太太,莫嚇著了兩個玉兒。」
頓了一頓,走過來攜了寶玉與黛玉的手,道︰「莫怪太太生氣,你們害得她這一杯婆婆的茶也喝不成了,她原也該生氣的,我看這樣吧,你們且恭恭敬敬敬她一杯茶,她也就好了。」
說著對寶玉和黛玉使了個眼色。
寶玉會意,忙笑道︰「是,是,這就敬茶。」
一時鴛鴦用茶盤端了兩杯茶上來,寶玉與黛玉一人拿了一杯。
寶玉先走到王夫人跟前,彎了腰,把茶舉了過去,討好的道︰「太太請喝茶。」
王夫人橫了他一眼,接過茶自喝了一口,就放回鴛鴦端著茶盤中,道︰「我不生氣了有什麼用,要你寶姐姐不生氣才是正經事。」
一時寶玉走開了,黛玉也拿了茶走到王夫人跟前,彎了腰把茶舉到王夫人跟前,含著笑意,聲音清脆的道︰「舅母,請喝茶。」
王夫人只做未聞,眼楮不知道盯著何處,不理不眯。
黛玉等得久了,有點手酸,卻還不見回音,只得又說道︰「太太,請用茶。」
王夫人這才冷哼一聲,冷冷瞥了黛玉一眼,緩緩接過茶,在鼻前聞了聞,便又退給黛玉,道︰「這茶太涼了,我身子弱,吃了怕發病,你且放下吧。」
黛玉現在已知王夫人是故意發難了,自己的茶和寶玉的茶是一起拿來的,怎不見她說寶玉的茶涼,單說自己的呢。
也不生氣,笑吟吟道︰「那黛玉重新給太太倒一杯熱茶。」
王夫人冷冷一笑,道︰「不必了,怕燙著了姑娘的手。」
黛玉神態自若的笑著接過茶,站起身來放到鴛鴦的茶盤中,心說本姑娘可不是以前那個任你們欺負的林黛玉了,也不會低三下四的求你喝茶了,愛喝不喝,損傷不了我什麼,意思到了就成。
便含笑道︰「既然太太此刻還不口渴,那黛玉就改日更倒茶給舅母吃吧。」
氣得王夫人按捺不住要發作,又強忍著,深吸了一口氣,厭憎的盯了一眼黛玉的背影。
站在賈母身側的鳳姐兒倒是為黛玉擔了一回心,見她如此從容,不由得心里贊許,又覺得奇怪,黛玉的性子倒是與以前不同了。
黛玉轉過身來,看也未看王夫人一眼,走到賈母跟前去,賴在賈母懷里,撒嬌道︰「老祖宗,怎麼不見寶姐姐?黛玉還想給寶姐姐請罪呢。」
賈母一听,頓時就歡喜了,黛玉能主動與寶釵示好,那是再好不過了,自己一把年紀了,也是巴不得一家和和睦睦融融洽洽的。
賈母想著,便樂道︰「好孩子,你說的是啊。你寶姐姐早上已經來過了,這會子已經回去了,你且去她那里給她誠心認個錯,她也就好了。這半年來,她每日都來我這里給我請安,也並不見她有何不喜之色,那孩子是個好相與的,行事也大方端莊,心里不計較的。你且好好與她說,她必定能高興的,往後,你們還一樣在一起開心的玩耍。」
黛玉拉著賈母的手,笑著點頭。
黛玉便辭了賈母等眾人,攜了紫鵑雪雁緩緩走向門口。
寶玉也忙要告辭,想隨黛玉一起去,正要走,王夫人就低喝一聲︰「寶玉,你跟去干什麼。」
「我也去給寶姐姐賠罪。」寶玉就怕母親阻止,忙轉過頭來笑嘻嘻的看著王夫人,想蒙混過關。
「不必了,你先前已經給她賠過罪了,她後來告訴我,她已經原諒了你了。你且老老實實的回去讀書識字。」王夫人沉下臉來。
寶玉見這一招不成,就向前來拉著王夫人的手,撒嬌道︰「太太,你就讓我去吧。」
王夫人臉上又更是一冷,疾聲道︰「怎麼,我這個娘親的話你听不見了?」
寶玉一見王夫人那凌厲的聲音,便不敢再做聲了,只嘟嚷著嘴兒委屈的起來站在一邊。
賈母見狀,忙過來說︰「太太,你也莫嚇著了他,他才好些,看又把他嚇病了。寶玉,你且听你娘的話,回去讀書識字,免得你父親考你。」
寶玉一听到賈政的名號,心里就有些害怕,只得點了點頭。
這里說著,那邊黛玉已走得遠了。
在紫鵑雪雁的帶領下,往薛府走去。一路上紫鵑又好生囑咐黛玉,要多個心眼兒。
黛玉並不在意,但也不好拂了紫鵑的好意,連連點頭。
一路到了薛府,進得門去,穿過大院,往廂房走去。
快到寶釵的房門前,黛玉向前走去,冷不防從前方竄出一只足有二尺來高的黃毛大犬,一路直朝著黛玉這邊狂叫著奔過來,黛玉蹬時嚇得臉色蒼白,腳軟得踏不開步,生前她最是怕狗了,再者此刻突然竄出一大只來,早把她嚇得魂都沒有,嘴里尖叫一聲「啊……」
眼看著黃毛大犬就要撲到黛玉身上,不知從哪里走出來一個高大的女子,嘴里喲喝一聲,那只黃毛大犬便止了步,轉過身朝那女子搖著尾巴,那女子走過來牽住黃毛大犬項上的繩子。
黛玉和紫鵑雪雁三個嚇得驚魂未定。
其時,從廂房中走出一個美貌少女,正是那薛寶釵,走到她們跟前站定,對那高大的女子說道︰「小蹄子,怎麼不看好一只畜生。」
寶釵說完便又轉過頭來,看著黛玉,瞟了黛玉一眼,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笑,道︰「林妹妹,它只不過是一只不懂禮數不懂家教的畜生,在別人有事的時候突然竄出來攪局,平時都是拴著的,這會子想是沒拴牢,竄了出來,沒有嚇著你吧。」
黛玉正自捂著胸口吁氣,听了寶釵的話,初時並未注意,後來仔細一想那話,畜生哪里知道什麼禮數什麼家教呢。
這話明明就是有所指,黛玉飛快的醒悟過來,這寶釵這話其實是在罵自己不懂禮數不懂家教,壞了她的親事呢。
黛玉心里一氣,臉上一冷,馬上便又緩下來,換上一張盈盈笑臉,輕道︰「姐姐說得是啊,姐姐家養的畜生,沒有禮數沒有家教,剛才還真的嚇了我一跳呢,不過現在好了,我已經不怕了,不過是只不懂禮數沒有家教的畜生,有什麼好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