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凌晨,傅瀾卿和花曦晚的相依相偎還在伴隨著日升月移,黃頤和墨一醉的侃侃而談還沒有結束,其他人的睡眠正值美夢時分,便听得一聲尖叫高呼,一時間,瑤華樓里里外外都起了戒備,明了燈火,朝著茅廁方向而來。
紫謎身子瘦弱,不足以拖得動昏死過去的藍魅,這一叫嚷,其他人都紛沓而至。
紫謎蹲坐在地上,扶著藍魅的身子,四處觀望著來人,她叫道,「魔醫呢,魔醫呢,沒有來麼?快看看我姐姐怎麼樣了!」
墨堇蘭悠閑的從人群中走出來,尋望了片刻,仔細打量了藍魅的傷勢道,「只有莊主支的動他,且他可不是仁心仁德,見人就施援手的。你姐姐沒事,關心則亂,你自己探探,這氣息平穩心跳正常,除了點外傷什麼都沒有。」
紫謎本是哭哭啼啼的,听了墨堇蘭的話莫明的心安了些,她羞赧的笑了笑,手指放在藍魅鼻尖,又掐了掐脈搏,這才安心下來,只是藍魅臉上那道明顯的五指掌印觸目驚心,半張臉都是紅彤彤的燒灼著。
紫謎用手背抹了抹眼角滲出的淚,破涕為笑說,「公子想的周到,我著急了……就是見姐姐這幅模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些怕了。」
墨堇蘭居高臨下的望著她,見她那張俊秀的臉上有了些不自然的紅暈,倒是比平日里活潑嬌慣的模樣好看些。
「你就不能換個地兒待著麼?茅廁在香也是茅廁,總不能讓我們都在這听你講今晚發生的事吧。」墨堇蘭正嗔怪著,就見天上同時飛起兩道微光的煙火,是瑤華樓和墨容山莊的提醒。
墨堇蘭笑了笑說,「看來莊主和樓主一夜都在一起,看位置應是在前廳,一起去吧。」
紫謎愣了一下,然後看著墨堇蘭率先離開的背影,欲哭無淚。
黃頤推了墨一醉一下說,「你背一下。」
墨一醉言听計從,連忙上前,在其他人的輔助下,背著藍魅走到前廳。
傅瀾卿和花曦晚似乎等待了多時,一壺燒開的熱水剛剛沏上新茶,散發整室濃郁的香氣,他們二人坐在高座,相對著施展茶藝。
傅瀾卿茶藝自有獨到的方式,選茶沏茶品茶都很有見地,可從未見過花曦晚沏茶的人,這才感覺到女的優雅氣質。
他們二人默契的配合,你燒水我選茶,你摘茶我沏水,行雲流水,似乎一起飲茶許多遍,自然而然便有一種溫淡的情愫彌漫,偶爾抬起頭來看對方一眼,含情脈脈。
一副祥和的畫面,在秋風颯爽的清晨,鳥兒剛剛伸展翅膀出來覓食,嘰嘰喳喳的玩耍著,清明的天光,藍天與金色陽光相襯,慢慢爬進前廳的地面,照亮每一寸每一寸,照耀的那兩個白衣素潔的人,如恍惚中從天宮落來的神仙。
「把藍魅放邊上吧。」花曦晚並沒有朝這邊看來,手中還是不停的擺弄著茶杯茶具,語氣平淡涼薄,似乎並不關心藍魅的傷勢,只有坐在對面的傅瀾卿,心思細膩的他,看出了她眼中顫抖的神色和強烈抑制著的隱忍。
紫謎緊緊跟隨著墨一醉,小心翼翼的將藍魅放在椅子上,然後找來柔軟的靠墊讓她倚靠著,連忙稟告說,「樓主,姐姐被不知什麼人打昏了,我也瞧不出什麼癥狀來,能不能讓姑爺,叫魔醫來瞧瞧?」
傅瀾卿悠然一笑,手中的紫砂壺高高懸起又降落,穩穩的斟了一杯,挑唇笑道,「這聲‘姑爺’倒是讓我歡喜,無邪就來了,稍等片刻吧,你們都坐下。」
傅瀾卿將茶杯遞給花曦晚,花曦晚勉強笑了笑,接過來,放在鼻尖嗅著,思緒卻翻飛著,不知飛往哪里。
柳青招呼著下人送茶,又見眾人都沒有吃早飯,便叫人去準備。
有些人猜不透樓主和莊主此刻如此靜默是什麼緣故,便順其自然,該吃吃該喝喝,真正著急的只有紫謎,姐妹同心連結,她自己如坐針氈,喂水喂飯都喂不下去,不由的心急火燎。
「踏踏踏。」
保持沉默的前廳,只听得到喝水和吞咽的聲音,所以當墨無邪從外面走進來,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知不覺定在他身上。
墨無邪收到信號,仍舊來的慢吞吞,因為知道,一旦有什麼打斗,自己也幫不上忙,不如晚一些來起個「救治傷員」的作用。他比所有人都要衣衫整潔,沉黑的衣衫平整無皺,他依舊拎著自己的藥箱,不緩不急的走來,見有一空座,就坐了過去,兀自吃起早飯。
早就等的心急火燎的紫謎連忙跑過來,說,「魔醫,你可不可以沉會兒再吃,我姐姐還在昏迷呢。」
墨無邪抬起頭來,掃了紫謎一眼又低頭繼續喝粥。
紫謎跺跺腳,說,「你少吃一頓又不會餓死,快給我姐姐看病!」
墨無邪又抬眼看了她一眼,這次終于稍稍動容的往藍魅那一方瞧了一眼,說,「她沒病。」
「沒病?沒病怎麼會昏倒!她是被潛入瑤華樓的惡人傷著的!」紫謎又跑到花曦晚身邊說,「樓主,趕快救救姐姐!」
花曦晚看了紫謎一眼,說,「確實應當問問她。」
傅瀾卿轉頭對墨無邪說,「無邪,弄醒她。」語氣卻是冷酷無情的。
墨無邪無奈,看了看桌上的餐具,選了個沒用過的勺子,直接朝藍魅扔了過去,紫謎一驚,想阻擋已經晚了,勺子打在藍魅人中,很快就泛起一層淤青,紫謎剛想發作,卻見藍魅緩緩睜開眼楮。
「姐姐!」紫謎喜出望外,連忙將她攙扶,藍魅四處環顧一圈,才看清此刻局勢,虛弱的問,「我怎麼會在這兒?」
「姐姐,你在茅廁被人打昏了,我恰好趕到就把你弄來這里,你可還記得,是誰襲擊你的?」
藍魅蹙了蹙眉,眼神有些閃躲,搖搖頭說,「我不記得了,那人穿著夜行衣。」
傅瀾卿輕哼一聲,音量不大,卻足以讓做賊心虛的人心顫,他鳳眸微眯,斜睨著藍魅,溫和說道,「是男是女,總知吧?」
藍魅望向那雙朝思暮想的鳳眸,卻只看到嫌惡和懷疑,冷漠與諷刺,她低頭,咬咬牙,說,「依稀仿佛,能看出是個女的。」
花曦晚嘆了聲氣,並不看她,兀自問,「藍魅,你腿傷了,如何去了這麼遠的地方,你又瞧見了什麼或者做了什麼,那人要對你下手?」
藍魅搖搖頭,握住紫謎的手說,「我見妹妹照顧我實在太勞累,便不忍吵醒她,于是自己挪著步子去的,恰好看見一個黑衣人鬼鬼祟祟的,我就大喊了一聲,黑衣人看見我本來想跑,但我忘了自己腿受傷了,往前一跑卻跌倒了,那人見我不足以成為她的對手,便大膽的朝我走來想殺人滅口,恰好妹妹來尋我,那人見有幫手,便將我打暈,跑了。」
花曦晚沉默了片刻,手中的紫砂壺舉起來,在空中停頓了幾秒,又順理成章的放下,正如藍魅的謊言,順理成章的編纂著。
「你沒有受內傷,只是臉上有一道巴掌印。」花曦晚嗤笑一聲,說,「這黑衣人,傷人的方式就是一個巴掌?」她搖頭笑著,只有傅瀾卿看得出,那眼神中的苦澀,汨汨而出。
藍魅有些慌張的解釋,說,「我想跑,她不讓我逃月兌,情急之下,給了我一巴掌。」她捂著半邊臉,似乎不想讓人看出這道丑陋的傷痕。
一片沉默,吃過早飯的其他人也都正襟危坐,听著他們的敘述。
花曦晚連著喝了三杯茶,似乎看著茶杯中清冽的水思索著什麼,久久不語。
正當紫謎想為姐姐辯解,帶她回屋休息的時候,還未開口,便听見一聲清脆的爆裂聲。
「啪啦!」
花曦晚將一襲茶具,盡數掠到地上,在所有人震驚和慌亂中,傅瀾卿顯得尤為鎮定,似乎早就預料到了她會這樣爆發。
一地碎片。
瓷片,陶片,碎落了一地,發出巨大的驚人的聲響。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花曦晚冷冷的說,語氣中夾雜著慍怒的顫抖,她定定的注視著藍魅,手攥著,指甲嵌入掌心生疼。
「樓主……我……我做錯了什麼。」藍魅慌張跪下,低垂著頭,語氣哽咽。
「事到如今,你還不想說麼,或許你根本沒有任何一絲悔意,是我一直以來都太縱容你了。」花曦晚閉了閉眸子,她站的挺拔,居高臨下的望著藍魅,這種感覺,痛徹心扉也不為過。
「樓主,姐姐做錯了什麼?」紫謎也跟著跪下,乞求道,「樓主不要怪姐姐,姐姐是身體不適才不小心讓那賊人跑了,這不是姐姐的錯。」
墨堇蘭看紫謎情真意切,卻連連搖頭嘆息,「你怎麼這麼愚蠢。」
紫謎听見墨堇蘭嫌棄的輕嗤,抬起頭來,啞然。
花曦晚將紫謎攙起,說,「我一向與你們七個形同姐妹,從未用任何管教束縛你們,也從未違背過你們的心意。我以為,瑤華樓是祥和親睦的一家人,但我錯了,我錯在低估了嫉恨之心足以讓人抿退良心,足以利令智昏。否則,藍魅,你也不會成為瑤華樓的內賊,引外人來侵犯,還屢次三番陷我于危難……」
紫謎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低垂著頭的藍魅,全身僵直,似乎被人戳中了脊椎,整個人都傻住了。
「你說,你這一巴掌,是被她打的。」花曦晚彎下腰,捏住藍魅的手腕,將她的手從她的臉上剝落開,苦笑一聲說,「這指印,如此明顯。」花曦晚用右手比劃了一下,可她一掌打過去,大拇指應該在耳邊的位置,這掌印的大拇指,卻在唇邊。
傅瀾卿淡淡道,「那人,該不會是天生反掌吧?」
這話一出,藍魅僵硬的身子,似泄氣的皮球,倏地癱軟了,她整個人都成了沒有脊椎骨頭的動物,癱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這……」紫謎伸出手也比劃了一下,卻發現掌印無論如何都對不上。
花曦晚深吸一口氣,道,「這一巴掌,是你自己打的。對方嫌你辦事不利,你自慚形穢,于是打了自己一巴掌想要謝罪,卻沒想,紫謎突然追出來尋你,你只好與對方演了一場戲,昏迷,借機讓她逃跑。對麼……」
藍魅抬起頭,兩行清淚奪眶而出,順著她姣好的面容緩緩流下,看起來愁雲慘淡,我見猶憐。
「樓主……」藍魅深深的叩首,久久沒有抬起頭來。
紫謎傻了眼,見姐姐並無解釋的念想,才知此事的嚴重,已經沒有回還的余地。
「求樓主,饒了姐姐,這里面定有誤會,姐姐一定是被賊人所迫,我們姐妹對樓主視如親人,又怎會做出這種事來!」
「我多希望,剛剛魔醫告訴我,藍魅是被人用蠱毒操控,或者,她親口告訴我,她有迫不得已的原因被人利用,可,你們姐妹倆無親無故,整日在我身邊,又有什麼‘被迫’什麼‘無奈’。」花曦晚輕聲一笑,似在自嘲一般說,「自古都說,紅顏禍水,墨容莊主的謫仙之姿,一目之緣,竟讓你對我生了殺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