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花曦晚和傅瀾卿的馬蹄聲達達的從遠方席卷而來,敏感的紫謎回望過去,只見日出已至,蒼茫的金色陽光下印照著幾個人的身影,為首的白衣飄飛,女子英姿颯爽馳騁奔騰,男子優雅風度快而不急,村民們都以為見了神仙,各個揉著眼楮,瞻仰著遠道而來的客人,竟是這般龍章鳳姿。
花曦晚和傅瀾卿紛紛在村民圍堵的環外拉緊馬韁,馬兒嘶鳴一聲立刻停下,他們躍然下馬飛奔直至,後面馬匹上因長途跋涉、騎馬顛簸的墨無邪臉色鐵青身體不適,勉強下馬後青妝急忙上前攙扶,撇開人群,走到病患身邊。
見到紫謎安然無恙,花曦晚心中隱隱有些慶幸,但見墨堇蘭竟傷的如此重,不由的咬緊牙關。
縱然是雲淡風輕的傅瀾卿,在見到那直戳心髒、貫穿骨肉的匕首後,也眉頭輕鎖。
他連點墨堇蘭周身幾十處穴位止血,讓他如同僵死之人。
墨無邪連忙診脈,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在他身上,寸毫不離,氣氛一時間鴉雀無聲,針落在地上都能讓人心驚肉跳。
「血有十分,他已流了六分。」墨無邪從來面具一般的臉上終于有了表情,那是一種凝重的嚴肅的神色。
紫謎听聞墨無邪的話語,恍惚的差點暈厥過去,她緊緊捉住自己的衣裙捻著,問,「魔醫,你定有辦法救他的對不對!」
墨無邪不語,打開藥箱來回逡巡幾遭,手徘徊在銀針和刀之間,猶豫不決。
「你在干什麼!快治啊!救他啊!」紫謎心急火燎的喊著,青妝上前安慰著,道,「莫要驚慌,讓魔醫細想片刻,定有方法的。」
傅瀾卿知屬下性格甚深,見墨無邪對自己的醫術竟也有質疑的時候,故而上前問,「你可是在琢磨什麼?」
墨無邪抬頭,輕蹙的眉頭和躲閃的眼神交待了事情的嚴重性,過了片刻,他正色道,「我曾經發明一套開膛換血的方法。」
傅瀾卿的眉頭也皺了起來,听聞此話,也不由得憂心忡忡。
「如何?」花曦晚詢問。
傅瀾卿淡淡道,「八年前,無邪自修鑽研,發明了一套開膛換血的方法。便是將人的肉身剪開,將缺補的血液重新灌輸進去,然後再行縫合。」
花曦晚一驚,古來救治的方法從來都是讓糜爛的傷口愈合很少切除,讓體內的元氣封住從不釋放,失血過多可以死人,也無非是開些方子補血,但大張旗鼓的開膛破肚,還要從別人那里取血灌進這人體內,實屬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八年前,可曾試過?」花曦晚蹙眉問。
傅瀾卿淡淡點頭,說,「但是,失敗了,無邪救治的那個人,當即便死了,那是他出手卻還喪命的第一個人,也是迄今為止的最後一個,自那之後他的那一套方法便荒廢了,也正是因為那次的失敗,他變得沉默寡言,只一心鑽研醫學。」
听聞這些話,村民們一頭霧水,紫謎和青妝卻都听得真切。
難怪墨無邪在銀針和刀面前猶豫不決,銀針是施救,但墨堇蘭當下的情況已無施針救治的可能,刀,便是用來開膛破肚的。
花曦晚見墨無邪的眼光始終徘徊在銀針與刀之間,表情肅穆,便溫和問道,「無邪,自那次施救失敗,你可曾總結,是什麼原因導致這個方法沒有成功?」
墨無邪緩緩抬起頭來,道,「後來我也反思過整個過程,動刀和縫合上沒有失敗之處,問題或許是出在血液的來源上。每個人的血,都不一樣,我不知道人的血分哪些種,但必須要相同的才能共融。」
「就像是,鑒別骨肉是親生還是非親生那樣?」
「恩」,墨無邪點頭道,「堇蘭現在的狀況,與等死無異,施針不過只能延緩他幾個時辰的壽命,卻不能治愈,或許只有……」
花曦晚和傅瀾卿皆陷入沉思,墨堇蘭如今的情況在別人眼中便是應該辦理後事的樣子,可尚有一個冒險的「為今之計」,只在八年前用過一次,並且失敗了。
靜謐和沉默中,一聲突兀的哽咽聲顯得異常清亮,聲音來源于紫謎。
此刻她止住了哭泣,紅腫的眼楮迷離沒有焦距,仿佛是哭瞎了似的。她淡淡的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魔醫,請動手吧,公子現在的情況,只能是死馬當作活馬醫,若他真的死了,早死和晚死有何不同,到時候還要求樓主允我生死隨行。」紫謎跪下,抬起手來正正經經的做了個揖,道,「魔醫,請受我一拜,請務必,盡力。」
難得紫謎有這番堅強決絕的時刻,花曦晚與傅瀾卿對視,幾秒後點頭示意,墨無邪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選取了刀子和縫合的針線。
花曦晚站起來維持秩序,先是鞠躬三拜,道,「請各位村民幫忙,為救這位公子,我們需取同樣的血液用來救治,若血液相同,只取半杯,不會傷害你們的身體,為了答謝各位,我將每人贈予百兩黃金!請各位務必伸出援手!」
人群里爆發一陣竊竊私語,「取血」這是何等大事,從來沒有說找人借血的。
「半杯並不多,平日里做針線活或是勞作割傷了手也會流血的,而且這一點血液根本不會傷害你們的身體,但你們卻可以救活一個將死之人!」
人聲鼎沸,人們都惜命的緊,雖見這些人來頭不小,胸有成竹,但這種破天荒的事情還是頭一次發生,難怪見識短淺的村民們會不依。
青妝與紫謎相鄰著,只听紫謎微聲道,「青妝,如若他們不從,硬是綁了也要救公子。」
青妝蹙眉,硬來,人手和武功絕對夠對付這些手無寸鐵的村民,但于情于理……
「我來!」突然一個男人從人群中站了出來,他身形健碩,皮膚黝黑,秋寒時分身上還只披著虎皮和毛氈,看起來十分健朗。
那人上前,擄開袖子,笑道,「我是個屠夫,殺豬的時候看血都流了一地了豬還沒死呢,人難道不比豬強?用我的血,能取多少取多少!」
村民們觀瞻著,紛紛看著眼前一幕。
墨無邪取染著墨堇蘭血的布條泡進水中,濾出血滴,然後劃開屠夫的手也滴進一滴,血液竟然相容了。
「這是不是證明,我可以獻血了?」屠夫哈哈一笑道,「取,多少杯都不成問題!」
墨無邪面色輕松了許多,道,「這樣的杯子,正常壯年男子五杯尚可,多謝。」
五杯血,鮮紅的血液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取了出來,但見屠夫的手腕被包扎好,他面色無異,半點不適都沒有,眾人直嘆神奇,相熟的人過來檢查屠夫的身子,和他暢談歡笑也無異樣,這才相信了取血一說。
于是有人躍躍欲試,也檢查了血液,獻了兩三杯,越來越多的人,除去老幼病殘和孕婦,其余人都出來獻血了,很快便湊夠了供給的血液。
墨無邪看著那些新鮮的血液,看著周圍人的支持和期盼的目光,握著刀子的手變得更緊了些。
「我還幫助這位公子吧。」剛給那些獻血的村民包扎好傷口的老郎中走來,笑道,「公子雖然年輕,但看樣子便是醫學醫理學問至深之人,這個方法我雖前所未聞,但有理有據,或許真的可行,老夫死前能夠見證目睹這個治療方法的問世,也無遺憾了,公子動手吧,為病人止血的小事,我來打下手。」
村民們見村中最具盛名最有威望的老郎中都對墨無邪贊不絕口,更加堅信他們這一伙人的實力,于是都贊嘆鼓勵道,「公子一定能治好病人的!」
墨無邪的信心大增,肩上扛著的重擔頃刻間化作動力,他提刀,然後順著墨堇蘭插著匕首的位置劃開,將皮肉都綻開在外,露出里面的心髒和血管來,人們都見傻了,從未見過人體內的狀況,此刻感同身受的模著自己的胸脯,好像也感覺到刀割的疼痛似的。
有人送水,有人擋風,有人打下手,雖是寒涼之秋,被熱水和熱汗彌漫的村莊里卻是溫情漸暖。
切開墨堇蘭的傷口,劃開他的一道靜脈血管,然後用縴細的蘆葦管輸送剛才采集的血液,待估模著補充到了七八成的樣子,便開始用針線小心翼翼的縫合,最後再將匕首拔出,肉身縫合好。就這樣的一套工序,足足做了一天,到了下午日落時分,人們都忘了吃飯忘了秋收,目睹了全部過程,這才放心下來。
蹲坐了一個白日的墨無邪,此刻放下手中活計,直接癱倒在地上,腿也麻了,胳膊也重了,眼楮直盯著一處也花了,眼前都是鮮紅鮮紅的血色,他仰躺在地上,望著天空中晚霞的金紅之色,只覺得想要閉目休息。
老郎中也在人的攙扶下起身坐上藤椅,他哈哈大笑道,「竟真的成功了!」
紫謎喜出望外,見墨堇蘭的血不流了,傷口也縫合了,匕首也退出去了,面色也帶了些緋紅不再是剛剛的慘白如雪,脈搏和呼吸都變得平穩了,果真是救活了。
「不要多做移動了,讓兩位公子就在這里歇息吧。」老郎中緩緩道,「村民們,麻煩拿幾床自家用不著的被子席子來,讓幾位客人休息吧。」
村民們十分熱情好客,紛紛回家,將油燈被褥、鍋碗瓢盆、果蔬菜肴紛紛端來,一些妙齡女子更是對幾位公子都十分熱情,雖自知配不上這樣謫仙一般的公子,卻也都希望能夠多看他幾眼。
「讓無邪就那樣歇著吧,他累透了。」傅瀾卿淡淡一笑,立刻有人過去給他蓋上被子,生怕夜晚的寒涼席卷了他的身子。
一切準備完畢,各家各戶也都很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村子里一時熱鬧非凡。
花曦晚坐到紫謎一邊,小聲道,「人救活了,你可以告訴我,是誰傷了墨堇蘭了麼?」
紫謎一愣,惺忪的眼楮中盡是迷霧一樣的霧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