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賓廳里的氣氛,因為唐朝這句殺機四溢的話,而變得沉寂無比。
在座的人誰都沒想到,在這種正式的外交場合,唐朝身為中華民國的軍政大員,竟然如此肆無忌憚地出言威脅另一個國家的駐華官員。
楊增新正襟端坐,雙手攏在袖口里面,低眉垂眼地不知在琢磨什麼,反正就是擺出一幅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悠閑神態。
張紹功身為都督府的外交聯絡官,生平第一次踫到唐朝這號完全不將外交規則當回事的愣頭青,站在一旁使勁的搓著雙手,唉聲嘆氣地不知該如何收場。
「唐將軍,你的態度非常不友好,我要去向你們的大總統控告!」馬繼業擺明了要給笠原哲夫撐腰,沒將唐朝的威脅當回事。
「你愛告不告,關我屁事!」唐朝兩眼朝天一翻,看都沒多看這位大英帝國駐喀什的總領事一眼,隨後沖楊增新打了個拱手,「鼎臣兄,你這蒼蠅太多,耳根不清靜,我有事告辭,先走一步。」
說完後,唐朝也沒管楊增新是什麼反應,轉過身去昂頭向天,龍行虎步地出了這間貴賓廳,根本就沒把這些洋人外交官員放在眼里。
「楊大人,你難道就不管管他?」馬繼業憤怒地向坐在那一直就一聲不吭的楊增新提出抗議。
「管?怎麼管?」楊增新不咸不淡地說道︰「唐將軍隸屬北洋陸軍部直轄,南疆鎮守使在行政上跟本督也是平起平坐。馬總領事,跟你說實話吧,現在整個新疆的軍務,已經全部由唐將軍接手了。以後凡是軍事方面的事務,你們最好直接找他,別再來找本都督,找了也沒用。」
「什麼?!他已經全盤接收了新疆駐軍的領導權和指揮權?」馬繼業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看著楊增新,驚聲問道。
「這是大總統的意思。」楊增新模稜兩可地嘆然答道︰「把本都督的軍權全削了。」
笠原哲夫和查爾斯互視一眼,彼此都能從對方眼里看到一絲震驚。
新疆突然換上這麼一位明顯對洋人不友好的手握重兵的少壯派將軍,這對英國和日本將要在新疆實施的政策顯然極為不利。
「楊大人,新疆和大英帝國之間的友好關系,是否有變?」馬繼業臉色凝重地問道。
「應該還是維持現狀吧!」楊增新並沒有把話說滿,含糊其辭地答道︰「唐將軍剛剛上任,我想,他應該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動作。」
「楊大人,貴國現在的政局非常不穩,您可得早作打算方為上策。」馬繼業語帶雙關地看著楊增新笑了笑,「據我得到的可靠消息,關內很多封疆大吏,都準備起兵反對貴國的大總統袁世凱先生,實行獨立自治。」
「馬總領事,你不用說了。」楊增新搖著頭嘆著氣,老臉上全是無奈之色,「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袁大總統早就考慮到了新疆的特殊地理位置,所以才會派遣唐將軍挾重兵入疆,听唐將軍的意思,袁大總統是有心要把新疆打造成一個穩定的大後方,以支撐關內即將發生的護國戰爭。所以說,你們英國人的那點心思,別想了,沒用的。」
「楊大人,據我所知,近段時間並沒有大批關內的軍隊從星星峽進疆。」笠原哲夫眼含深意地望著楊增新問道︰「就不知唐將軍所說的重兵,從什麼地方入疆,有多少人馬?」
「如果唐新華手里沒有足夠強大的兵力,老夫會把新疆的軍權拱手相讓?!」楊增新斜著老眼瞟了笠原哲夫一眼,冷笑著說道︰「你們日本人在新疆的眼線也不算少,婼羌發生的事,相信你們應該有所耳聞。本督奉勸你們最好別去打斷魂峽的主意,不然真的會死得很難看。」
「楊大人,听您這話的意思,好像對斷魂峽里的唐家堡很了解。」查爾斯那雙藍色的眸子滴溜溜直轉。
「我也不怕告訴你,再說了,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楊增新嘆然說道︰「斷魂峽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可謂是一夫當關,萬夫難克。唐家堡光擺在明面上的重裝備,203mm的要塞炮有十數門,150mm的重炮有近百門,馬克沁重機槍,三百多挺,飛機飛艇上百架。你們自己去算算,想打進斷魂峽,你們得死多少人。」
「楊大人,您說的都是真的?」馬繼業倒吸了口冷氣。
「千真萬確!」楊增新斷然點頭答道。
「我的上帝,這是哪個該死的家伙賣了這麼多明令禁運的重型武器到中國!」查爾斯抬手捂著自己的腦門,申吟般地說道。
「除了德國人,就只有美國人。」笠原哲夫心有余悸地揣測道。
「這件事必須查清楚,必須!」馬繼業暗自在心里發狠,哪還有心思在都督府里跟楊增新磨牙,當即領著查爾斯和笠原哲夫告辭離去。
「哼!都是些狼子野心的東西。嚇不死你!」楊增新望著馬繼業等人的背影,沖著地面吐了口唾沫,雙手往後一背,踱著方步,慢慢悠悠地邊走邊唱著京劇《空城計》里的唱段︰
「我站在城樓觀山景,
耳听得城外亂紛紛。
旌旗招展空翻影,
卻原來是司馬發來兵……」
督府東花園。
唐朝從貴賓廳出來,直奔茂林軒,並沒有多作停留,讓郎鷹帶了一個排的警衛人員全部換上便裝隨行,策馬揚鞭從東花園的一處偏門沖出,往東大街方向飛馳而去。
東大街,不同于晉商盤踞的南大街,津商坐鎮的藩後街,而是迪化城里各路商人雲集雜居之地,大大小小的商號加起來超過三百家。
唐朝對迪化城里的街道完全是兩眼一模黑,郎鷹雖說以前好歹來過幾次,但也只知道個大概方向。一幫外鄉人,要在商鋪林立人群熙攘的東大街找一家不是怎麼起眼的皮貨鋪子,還真有點難度。
從督府出發前,郎鷹也不知道唐朝想要干什麼。等到了東大街,才知道師長大人原來是想找個人。
這年頭,騎馬代步在迪化城里各條大街上,幾乎跟步行的人差不多。唐朝他們這三十多號人雖然看起來人多,但由于隊型拉得比較長,散得有點開,是以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並不是那麼起眼。
幾番打听,差不多都快從街頭走至街尾,這才終于在一條巷子里找到了那家連正式牌匾都沒有,只是用毛筆在一塊松木板子上潦草得有如小孩涂鴉般寫了「胡記皮貨」四個大字的皮貨鋪子。
目標找到了,自然犯不上帶著這麼多人登門求見,唐朝讓一眾手下在巷頭巷尾散開,保持暗中警戒,只是帶了郎鷹和另一位原第七斥候小隊成員費子杰,敲開這家皮貨鋪子半掩著的大門。
「你們找誰?」當門而立沉聲問話的是一名年約二十來歲的壯小伙子。
一米八的個頭在回疆大地也算得上是個大塊頭了,渾身的肌肉將羊皮褂襖崩得緊緊的。滿臉橫肉,襯以下巴刮得青灰一片的胡渣子,再加上那道從右眼角劃過鼻梁直達左臉,有如一條紫色蚯蚓般的刀疤,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個不太好說話的狠角色。
「我找胡一刀。」唐朝上下打量了眼前這位長相猙獰的年輕人,神色淡然地說道︰「火鳳讓我帶句話,‘去年進的那批羊皮,頭層皮留九張,二層皮留五張,三層皮留八張,其他全都處理掉’。」
「頭層皮還留一張,二層皮留了兩張,三層皮只剩下三張。其余都沒了。」壯小伙眼顯激動之色地說出了唐朝剛才所說的接頭暗語的下半句,「這位先生,快請進!」
待唐朝、郎鷹、費子杰進了店堂,壯小伙將店門關上,還特地上了門栓。
「我就是胡一刀。」壯小伙一邊說著,一邊領著唐朝他們三個穿堂而過,來到後院的一個差不多有一百來平方米的院子里。
剛進這個院子,唐朝從馬廄里那三匹駿馬中一眼就發現了那天晚上馱著伊麗娜逃命的那匹馬額中間有一小撮白毛的頓河馬。
「這是匹好馬!胡一刀,它回來了,但它的主人卻沒見人影,你是不是以為伊麗娜出什麼意外了?」唐朝走到馬廄邊上,伸手在伊麗娜那匹坐騎的頭上撫了撫。
「嗯!」胡一刀用力地點了點頭,臉色猙獰地說道︰「娜姐曾經跟我說過,如果行動失手,五天之內沒有她的消息,我就可以自由行動,為她報仇!所以,我在等!」
「伊麗娜就是擔心你冒然行事,白白送命,所以才要我來通知你。」唐朝在院子里轉了一圈,四處打量了幾眼,「她現在很安全,中了一槍,在養傷。你安心繼續在這呆著,把這個匹馬照料好,她會回來的。」
「多謝閣下傳話之情!」胡一刀沖唐朝抱拳拱手,「只要娜姐沒事,我會在這一直等著她回來。」
「小子,你是伊麗娜大姐的什麼人?」郎鷹眼神很不友好地盯著胡一刀,語氣有點沖。
「我是她什麼人,關你鳥事!」胡一刀顯然也不是個好說話的主,話說出來比郎鷹更沖。
「你他瑪的找死!」郎鷹話沒說完,右腿猛然一記鞭腿,朝胡一刀的腰部掃去。
唐朝並沒出聲阻止,相反,後退幾步,把場地讓出來便于他們打斗。
胡一刀動作相當俐落地擰腰錯身躲過郎鷹勢沉力猛的一腿,右拳帶起一陣拳風,「呼」地直砸郎鷹的面門。
這二人,算是將遇良才,棋逢對手,拳來腿往,騰挪閃躍,招招全都出手不留情,全是往對方身上的要害部位招呼,弄不明白的,還以為他們兩人是一對生死仇敵。
「這個家伙得到過八極拳的真傳!」費子杰站在唐朝身邊低聲解釋道︰「手上是地道的真功夫,郎頭不見得吃得住他。」
「呵呵,看來伊麗娜手底下還有幾個人才。」唐朝淡然笑了笑,眼瞅著郎鷹和胡一刀似乎打算拼命,趕緊一個縱身躍到正打算全力對沖過來的郎鷹和胡一刀中間,左右雙拳同時揮出,把收勢不住的郎鷹和胡一刀生生擊得各自後退了四五步,他二人每一步都在地面留有不淺的腳印。
「好了,切磋而已,點到即止就行了,犯不上生死相向。」唐朝像個沒事人似的隨手撢了撢身上的灰塵,臉色平談地微笑著說道︰「胡一刀,身手不錯,跟著你娜姐,好好干。」
這時的郎鷹、胡一刀,臉上,眼里,全是震駭莫名的神情,就連費子杰也站在那瞠目結舌的大張著嘴。
他們三人顯然都沒料到唐朝竟然可以同時硬撼胡一刀和郎鷹的全力一攻,不僅將二人生生擊退,而且他看起來好像並沒盡全力,這說明什麼?說明唐朝的實力深不可測,根本就不是他們所能模得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