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仇恨不是隨著時間就能淡化的,即便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有時候在劉健看來就是一場虛幻的夢,但他仍舊無法忘卻後世的恥辱和血債,所以下手特別的狠。
白玉柱和官靜都很奇怪劉健為什麼下手這麼狠,在他們看來只要略施懲戒也就罷了,看著對方已經萎縮為一團,雙手抱住頭躺在那里,兩個人都退到了後面,抱著膀子看著劉健。
官靜是墨家的信徒,墨子雖然說過要兼愛非攻,但經過這麼多年的發展,已經不再是那個周王朝就是整個世界的天下了,無數的墨者開始迷惘,兼愛是不是要連蠻夷都包括進去?然而很快墨家的巨子就給出了一個答案,消除了那些墨家信徒的疑惑——先記住血管中的血,再談兼愛。
有時候心中的疑惑只需要一個很簡單的答案,但這個答案往往要由他們信服的人說出才可以。
白玉柱所謂的儒不過是種個人修養,他只是秉持著君子三道和五常之德,對于這種煽動和蠱惑的人不會有什麼不忍,在他看來,華夏的邦國之間打來打去是令他厭惡的,但對于外族的征服卻是值得贊賞的,征服之後,就要學百家之言,總有些蠻夷會信仰孔孟之道。
劉健手下的那個人掙扎著爬起來,劉健覺得已經夠了,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擦了擦頭上的汗水,看著白玉柱和官靜說道︰「走吧,去逛逛。」
「劉兄弟干嘛對倭人有這麼大的怨氣?那個倭人倒也算條漢子,嘿,打了就打了,咱們在平戶,打個人根本不算事。」
而劉健身後的那個倭人忽然從腰間拔出了肋差,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沖著周圍圍滿的人群,用滿是鮮血的臉露出了一個慘淡的笑容。
「看來你們已經麻木了,好啊!麻木的人是不是只有血才能喚醒你們心底尚存的那點熱血?
從沒有不流血就覺醒的民族,如果我們和族的崛起需要流血,那就我來做第一個!
天照大神啊!睜開眼看看您的子孫吧!哪還有一點熱血,和冰冷的尸體又有什麼區別?」
呼嚎之後,緊咬著嘴唇跪在了地上,將肋差橫著插進了月復部,狠狠一劃,臉上因為痛苦而扭曲著,但卻倔強地沒有發出一點痛苦的申吟。
因為劇痛而顫抖的手拔出了已經橫切的肋差,將刀刃豎起來,刺入了月復部,在向下縱切之前,用盡最後的力氣呼喊了一句。
「十兆國子的血難道不夠將華人趕回去嗎?非要看到天照大神的神像都被砸碎的那一天才會醒來嘛!」
呼喊之後,再也忍不住十字切的劇痛,在地上翻滾著,而劉健他們三個都停下來看著這一幕。
劉健忽然覺得有點不對,一個窮的連棉布衣衫都買不起第二件的小人物怎麼會攜帶肋差?
然而周圍的圍觀者不會想那麼多,這個世界的大多數人都是被欺騙者與被蒙蔽者,他們有腦子但卻不會去想這件事之後到底隱藏著什麼。
這是一幕很好的戲劇,一場悲壯的犧牲,用看似弱者的犧牲來換來別人的同情,從而蠱惑別人的情緒和憤怒。
「我們被人陰了。」
劉健低聲對旁邊的兩個人說道,兩個人也感覺到很詫異,不過是尋常打架,居然會自殺,這讓他們很不解。
人群中的幾個人看到了這一幕,臉上抑制不住地興奮起來,互相使了個顏色,其中的一個人拿出一把直刃的長刀砍向了一個已經憤怒不堪的倭人。
「華人殺人了!」
旁邊的幾個人迅速用倭語呼喊起來,接著就拔出了肋差刺向了旁邊的圍觀者,在里面喊著︰「砍死華人!讓他們滾回去!」
人群立刻亂了起來,幾個根本沒反應過來的華夏子民倒在了血泊之中,而那些剛剛看過一幕「感人」的悲劇的倭人也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在他們看來那個人是死在華人的侮辱之下。
周圍很快亂了起來,幾個倭人的武士則拿著太刀瘋狂地揮砍著,華夏子民很多人並沒有攜帶武器,很快死傷了一片,一個武士走到自殺的倭人面前,跪了下來。
沉吟一陣後,用洪亮的聲音喊道︰「天照大神的子孫們!我們為什麼要受人欺凌?在平戶誰是真正的主人?是松浦家還是那些華人?
平戶最繁華的莊園是誰的?是華人的!
平戶最富庶的店鋪是誰的?是華人的!
平戶最富有的商戶是誰?還是華人!
華人搶走了我們的財富,搶走了我們的工作,就連碼頭上華人的船只都會優先雇佣那些華人!看看吧!看看你們的窮困,看看華人的富庶!趕走他們!那些店鋪都是我們的,再也不會有人搶走我們的飯碗!」
「趕走華人!讓華人滾回去!」
「華人店鋪的東西都應該是我們的!」
幾個人呼喊著,很快人群就混亂起來,那些倭人沒有去想到底是什麼鑄就了平戶的繁華,但那個武士說的的確是事實,甚至連碼頭扛活之類的工作也有華人在和他們競爭,他們是最底層的那群人,只想吃一頓飽飯,武士的話很快引起了共鳴,那些華夏店鋪中稜瑯滿目的貨物也將他們心底的貪欲激發出來。
他們只是社會的最底層,是被蠱惑和欺騙的那一層。隨便的幾句話就讓他們想到了平戶那些大月復便便的華夏商人,高利貸者……
人群涌動起來,混亂的人群開始在幾個武士的帶領下襲擊者每一個落單的華人……
劉健看了看在那操縱人群情緒的那個武士,罵道︰「這他媽的蓄謀已久,按說松浦家是依靠咱們的貿易才能發展,這麼久了居然連派人出來鎮壓都沒有,看來松浦鎮信已經被軟禁了,他媽的就算咱們不揍那個小子,那小子也得自殺,你看看剛才那人群中,那幾個倭人武士位置非常好,一旦出事,他們一起喊,誰都會相信先出手殺人的是咱們!」
「怎麼辦?平戶可有咱們不少人啊!這群倭人如果蓄謀已久,咱們要吃虧啊!」
「你趕緊去書院,你不是說那里有幾個大人物嘛?快點把這些事告訴他們,讓他們拿出個主意,我和官兄弟分頭去通知咱們的人!」
「讓我先弄死那個倭人。」
官靜看了看在自殺的倭人旁激情演講的那個武士,從腰間抽出了青銅劍,沖了過去。
白玉柱點點頭,道了聲保重,急匆匆地朝著碼頭附近的書院跑去,很快劉健就听到了熟悉的燧發槍的聲音,看來倭人真的是蓄謀已久,從槍聲來判斷應該是嘩變的軍隊,槍聲來自平戶的中心……
京都城中,四十七歲的正仁看著跪在他前面的一群武士和大名的秘使,長長嘆了口氣。
十幾年前他還是後水尾天皇,如今只能是倭王,華人的使節告知他,只能有一個皇帝,他沒有資格稱皇。
「已經開始了吧?」
近侍們看了看牆上的華夏自鳴鐘,回到︰「時間到了。」
「諸君!國之氣運在此一舉!」
「身死而國興,吾等所願!」
正仁站起身來,看著下面的這群人,再一次長嘆一口氣,只能坐下來等著結果。
骰子已經擲出,國之氣運就在這一場豪賭中,與其等著被華人蠶食,等著被豐臣家架空,不如拼死一搏。
不久前有人花了巨額的金銀從吳國重臣那得到一個消息,吳國將會襲擊齊國從朝鮮往回運兵的船隊,時間就在這幾天,而松浦家的家臣也被人說服,認為松浦鎮信已經成為了華人的看家狗,決心尊王,並親自切下小拇指寫下了血書。
平戶的暴亂只是一個開始,為了這場暴亂已經醞釀了一個多月,就為了等到這一天。
昨天已經傳來了消息,有漁船發現了吳國的艦隊已經到達了對馬,而齊國的三個團隊正在釜山登船,準備海運到長江口。
安倍盡忠站在甲板上,切下的小拇指處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他意氣風發,他身後是十二艘新式戰艦,他的旗艦有60門火炮,剩下的船只也都不大,但在他看來已經足夠了。
遠處就是齊國的運兵船,而他們現在處于下風向,只有三艘戰艦護航。按照花了重金買到的消息,吳國人就會在這幾天襲擊齊國的運兵船,昨天已經有人發現了吳國艦隊的蹤影,但齊國人顯然並不知道。
「大人,各船已經準備就緒,我們已經搶佔了上風向,對面的齊國發來旗語,問我們想干什麼。」
「吳國的艦隊呢?」
「瞭望手已經看到他們,就在後面不遠。」
「等吳國的艦隊再靠近點,一定要讓齊國人的血濺在吳國人身上,這樣才能保證兩國的仇恨,齊國才沒有精力盯著我們,而吳國人則被被我們綁在一起。
歸正于皇,和族之氣運,在此一舉。打旗語,一字隊形,戰斗隊列。」
旗幟很快掛了起來,對面的齊**艦也立即搶到了運兵船的前面,然而他們畢竟處在下風向,而且只有三艘戰艦,最大的不過50門火炮,此時吳國和齊國尚在談判,還沒有定下來,所以齊國人想借著談判的時間將幾個團隊海運到長江口,所以護航的軍艦只有三艘。
吳國人自然看出了齊國人的想法,但卻隱忍不發,一直等待機會,最終決定在齊國從釜山港登船後不久襲擊齊國的運兵船。
此時明州號的艦長李水心站在船頭,用精致的韓國望遠鏡觀察著對面的情況,很快他就認出了松浦家的家輝。
「那些倭人想干什麼?」
「不知道啊,但現在是個好機會,齊國人正處在下風向,隊形已經展開,咱們從側面包抄過去,一場完勝。」
正說著,對面忽然傳來了炮聲,倭國的軍艦忽然開火,飛出的炮彈擊中了一艘運兵船,而巨大的鏈彈則絞碎了上面的船帆。
「怎麼回事?倭國人開炮了?」
「現在就是機會,不管那些倭人要干什麼,咱們從側翼包抄過去,就是一場完勝!」
幾個人對于李水心忽然的猶疑感到了奇怪,他們的艦長是從底層爬起來的,每一場戰斗都會完美地把握住機會,所以才會成為吳國第二大的戰艦明州號的艦長,也是這次襲擊齊國運兵船的指揮官。
透過望遠鏡可以明顯地看到齊國人的三艘戰艦完全處于下風,齊國海軍的主力還在長江口一帶,這三艘戰船又過于小,無論是排水量還是火炮數量都不是倭人軍艦的對手,十幾艘運兵船只能無奈地向戰場外撤退,前面的三艘軍艦正在打旗語讓他們退回到釜山。
然而倭人出其不意,又強佔了上風向,很快三艘戰艦已經喪失了戰斗能力,船帆已經被鏈彈絞碎,船舷也殘破不堪。
明州號上的人們都在等著艦長下令,李水心看著遠處的硝煙,似乎在做著什麼艱難的決定,終于回頭喊道︰「下吳國旗,掛九爪金龍旗。
打旗語!兄弟鬩牆外御其辱!
艦隊左轉,搶佔倭人的上風向,三輪齊射後各自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