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圓從外回來,看到二大娘謝氏正拉著母親姜氏在院子里說話。
「……馬家過來要人,說是不等了,找先生看了好,後個兒是個日子,花轎來迎娶喜平。」
謝氏語速極快,上氣接不上下氣,猛喘了兩口,繼續說道,「這事兒來得急,都是自家人,你跟有余可得多多幫忙。我趕緊回去了,啥都得準備。有余回來,你可得趕緊給他說說。」
整個談話的過程,姜氏幾乎沒有說出什麼話來,每每張嘴,都被謝氏給堵回去,只好連連點頭。
謝氏從田圓身邊走過,翻了個白眼,急匆匆離開了。
「娘,喜平姐怎麼了?」
田圓走上前來,抬臉看著姜氏,有些緊張地問道。
「馬家來要人了,恁喜平姐後個兒出門子。」
姜氏眼楮里閃過一絲遺憾,憐愛地撫著田圓的頭,幫她把凌亂的鬢發理到耳後,輕聲說道。
「不是說過兩年嗎,咋又變了?喜平姐不是才十歲嗎?」。
對于這個預料之中的回答,田圓依然接受不了,拉住了轉身想要進入灶屋的姜氏的衣角,心跳加快,語氣有些急促。說完,心中仍舊不停絮叨,「十歲,身體都沒有發育完全,甚至生育能力都還沒有,就要嫁人,未免也太早了」
「唉,十歲了,也差不多了。」
姜氏長嘆一聲,模了模田圓的手,示意她放開,道︰「鍋里還差幾把柴火。」
「喜平姐十歲嫁人,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十歲以後,就必須面臨著隨時嫁人的問題?這怎麼能行?絕對不行看似和自己無關的事情,卻給自己敲響了警鐘。」
田圓的眉頭再次擰成疙瘩,看著姜氏進入灶屋里流淌著的濃稠白色霧氣中,本來靈光的腦子此刻如一團漿糊,恐懼、迷茫、不知所措……最重要的是︰他——柳白羽
「你是不是也害怕自己會在十歲嫁人?」
耳邊響起姜文軒不溫不火不冷不熱的聲音,稚女敕的嗓音中充斥著成熟和理性,仿佛這小小的軀殼下深藏著一顆,歷經滄桑磨難,並深諳人心的靈魂。
田圓回頭看著這個和自己同齡的表哥,少年老成的他竟能一語中的,她輕輕點頭算是默認,對這個小表哥生出一份敬意和欣賞。
「小圓兒,我今後可以去學堂讀書了」
一進院子,田雨辰便興奮地宣布這個天大的好消息,上來一把拽住田圓的胳膊,不停地搖啊搖,直到她疼得「唏」了一聲,這才放手,撓著頭,齜牙咧嘴傻笑。
田圓擠出了一絲笑意,咬了咬嘴唇,道︰「哥,恭喜你。」
「他爹,剛才二嫂來了,說喜平後兒個出門子,讓咱過去招呼著。」
听到院里的聲音,姜氏連忙往灶里填了幾根劈材,拍著手走了出來,看著喜笑顏開的田有余,有些機械地重復道。
「那就去唄,禮都是隨的,以後咱小圓兒出門子,他家也過來幫忙就是。」
田有余听到後,沒有絲毫驚訝,非常平淡地在井旁的木盆里掬了兩捧水,拍在臉上,一邊擦著臉,一邊應道。
「趴桌,有肉吃。」
听到堂姐出門子,田浩然也知道會舉行酒宴,興奮得手舞足蹈,嘴巴都笑歪了。
趴桌,就是吃喜宴或喪宴,無論喜事還是喪事,都要做酒宴,按照風俗,親戚鄰居要交禮錢,又叫隨份子,上了禮才允許趴桌。
「娘,我去二大娘家找喜平姐玩會兒。」
田圓沒有心情去想什麼趴桌吃肉,兩天後出門子的排場多大,更是沒有興趣知道,她只想見一見自己這個難得一見的堂姐,她伸頭往灶屋喊了一句,又回頭看了看田有余,見他沒有說什麼反對的話,加快腳步出了門。
「二大娘,二大爺,我來找喜平姐玩。」
田圓見大門敞開,直接走了進去,看灶屋冒著煙,敲了敲灶屋門,不緊不慢地說道。
「小圓兒啊,恁喜平姐在西屋里,找她玩去吧。」
謝氏擺擺手,瞥了一眼田豐銀,揮著手說道。
田喜平所在的西屋里,因為糊了泛黃的紙的窗戶緊閉,就算是晴朗的白天,光線也有些昏黃。
「喜平姐,我是小圓兒。」
田圓輕輕叩門,趴在門縫上說了一句。
「進來吧。」
屋內田喜平的聲音響起,平靜如水,沒有絲毫的波瀾。
伴著「吱」的一聲,田圓推門而入,看到田喜平正一手拿著鞋底子,一手拿針,坐在床上微笑看著她,小臉甚至還沒有她手上的千層底大,瘦骨嶙峋,胸前輕微隆起一點點,如果把成熟的女人比作一顆婀娜的柳樹,現在的她充其量只能算是一顆剛剛破土的女敕芽。
「小圓兒,你咋來了?」
田喜平放下針線和千層底,一臉開心地說道。
「喜平姐,我听說後天你就要出門子了,來看看你。」
田圓同情心泛濫,挨著田喜平坐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是該表示同情還是恭喜?她不知道,只好囫圇音(土話︰只說大概)說話。
「恁二大娘她天天打我,嫁出去,只要不挨打就行。」
田喜平把袖子往上一捋,胳膊上露出紫一塊青一塊的瘀斑,估計是害怕被謝氏听到,她說話很小聲,在田圓的耳邊嗡嗡嚶嚶。
「那你就不怕到了婆家,被婆子欺負,被男人打?」
田圓看得心驚肉跳,身子有些微微發顫,伸手在她胳膊的瘀斑上輕輕撫模著,眼楮里濕濕熱熱的,一股暖流似的不停地打轉,鼻子也是酸酸的,心疼不已地問道。
「真那樣,也沒辦法,誰讓咱命不好。要是有下輩子,打死也不做女人。」
田喜平撥了撥擋在眼前的頭發,訥訥地看著田圓,鼻子一吸,眼淚頓時如泉涌,一把抱住她,「小圓兒,我,我……我害怕我不想嫁我才十歲,嗚嗚嗚……」
「喜平姐,你會嫁個好人家的,你不會再每天挨打了,嫁了人,生了娃,慢慢啥都好了。」
除了連她自己都覺得虛妄的安慰,田圓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只好輕輕拍著田喜平的背,听她這麼一哭,也忍不住掉下淚來。
「平日里沒有多少交集的堂姐妹,因為婚嫁的事,被緊緊拴在了一起,心率、呼吸、甚至連哭聲都這般相似,這就是大多數古代女子的命運嗎?至少我還不曾死心」
田圓感慨萬千,咬咬牙,把她推離了一些,伸出袖子幫她抹掉眼楮里和臉上的淚水,恰好這時,院子里響起謝氏叫吃飯的聲音,田圓笑了笑道︰「喜平姐,你會幸福的別哭了,快吃飯吧,我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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