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喜平的喪事辦完,田豐銀領著謝氏又是托人說情,又是上門賠罪,好在馬家孩子的身子漸漸好了起來。
按照算命先生的說法,這是一命抵一命,是田喜平幫馬家孩子頂了災,所以馬家也沒再說些什麼,甚至都沒再提要還聘禮的事。
「小圓兒,先生今兒個教了《詩經》里的《木瓜》,來,我教你和文軒。」
飯後,田雨辰對著坐在井邊的田圓和她旁邊的姜文軒揮揮手,興致勃勃地說,看到二人扭過頭來,便搖著小腦袋吟道,「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雨辰,別在外面玩了,進屋寫字去。」
田有余騎在一人高的牆頭上,接過姜氏遞過來的泥磚,和著稀泥砌好後,揮著袖頭抹了抹臉上的汗,對著下面喊道。
「他爹,咱雨辰的腦子怪靈光,再念幾年,肯定考個好功名。」
姜氏揚起胳膊,又往上遞了一塊分量不輕的轉頭,看到田雨辰听話地進了堂屋,欣慰地擦擦汗,樂呵呵地說道。
「唉,列祖列宗保佑,咱田家供出個讀書人吧。」
田有余笑笑,充滿期待地應了一句,瞄了瞄農家人自制的工具——墨斗子,確保從下到上呈一條直線,這才繼續往牆頭上砌磚。
「爹,娘,我想出去轉轉。」
田圓看了看正在忙活的田有余和姜氏,自知幫不上什麼忙,滿臉平靜地說道。
「去吧,沒事找你巧姐說說話,別瞎跑就行。」
看到田有余的臉色驟然陰了下來,不等他張嘴說話,姜氏連忙對著田圓揮揮手,說完又回過身來對牆頭上的田有余小聲說道,「他爹,咱小圓兒懂事,天天悶家里也不是個事兒,讓她出去透透氣,你看咋樣?」
看到姜氏不停地對自己使眼色,田有余無奈地搖搖頭,道︰「去吧,別亂跑。」
「姐,我也去。」
田浩然從地上爬起來,扔掉手中的泥巴塊,甩甩手就要追上去,高聲喊道。
「浩然,跟你文軒哥在家里玩」
田有余一聲令下,田浩然炯炯發亮的眼楮迅速黯淡下去,耷拉著頭,眼楮里含著淚,小步踱了過來,站在姜文軒的身邊。
出了門口,田圓並沒有到前院找大堂姐田巧玩,而是小跑著來到了東邊的樹林,看了田喜平嶄新的墳包,傷感了一陣,隨後便打起了精神,到朽木上摘雪耳,雨後的雪耳長勢很好,其中幾枚肉質飽滿,晶瑩剔透如漢白玉,應該可以賣個好價錢。
出了東邊樹林,路過東坑的時候,田圓在坑邊摘了一面尚未枯萎的大荷葉,把雪耳小心翼翼地裹在里面,抱在懷里,疾步往廣陽集的藥鋪走去。
「雨辰他娘,有余真能干,房子快蓋好了啊。」
謝氏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門口,看著院子里正忙活的田有余夫婦,跨了門檻進來,笑著說道。
「二嫂,你來啦,二哥他正忙啥?」田有余招呼了一聲,彎腰低頭,「他娘,別遞了,扶住梯子,我先下去。」
謝氏苦笑兩聲,道︰「恁二哥,他,還不是老樣子,找對門的老白子侃大山去了。」
「二嫂,听五嬸子說,李豁子來給你家大海提親了,不知道是哪戶人家?說成了沒?」
田有余示意姜氏搬了個小凳子給謝氏坐下,自己則是搓著手上的泥巴,一坐在井沿上,樂呵呵地問道。
「按理說,喜平的事剛過,不該提大海的親事,但王半仙說辦個喜事可以沖沖喪氣,更何況,大海也老大不小了。」
謝氏說著搖搖頭,哀聲連連,定了定神,繼續說道,「金莊的崔家,閨女十二歲,說是今年年底願意給,就看咱這邊的表態。」
「人家願意給,咱就要啊,這可不能打馬虎眼。早點辦了,往後省得操心了。」
姜氏站了一會兒,累了,就背靠旁邊碗口粗的槐樹蹲下,一臉著急的神色,語速不免有些快。
田有余從井沿上站起來,拎了個小凳子,放到姜氏身邊,努了努嘴,讓她坐下,回過頭來,關切地說道︰「二嫂,你跟二哥他好好合計合計,畢竟這是關系著娃子一輩子的大事,可不能馬虎嘍。」
「有余,雨辰他娘,崔家的大娃子十四五了,到現在沒娶親,男娃子吃得胖墩墩的,說是眼光高,看不上一般人家的閨女,听說了恁家田圓,有意思結下這門親事,親上加親,雙喜臨門,恁倆看,這事兒成不成?」
憋了好一會兒,謝氏終于說出這次過來的目的,說完之後,瞄了一眼姜氏,把目光停留在田有余的臉上,期待著他的答復。
姜氏目不轉楮地看著田有余,勉強笑著,心里疑惑不解,這謝氏到底打得什麼主意,隨後擺擺手說道︰「二嫂,你看,都說看不上一般人家了,人家眼光太高,咋會看上咱這樣的條件?再說了,小圓兒翻過這個年,也才七歲,身子都沒長好,恐怕人家還嫌小呢。」
「雨辰他娘,你還別說,人家就是看上恁家的閨女了,專門找人偷偷幫小圓兒看了相,說她長得水靈,臉蛋俏,身子骨長得也好,以後容易生男娃,旺夫家,大富大貴,旺人丁,鴻運滿堂,求也求不來的閨女,哪家不想要啊?」
謝氏嘴角現出淡淡的笑意,多少有些刻意,說到激動處,站起來拉住姜氏的胳膊,又是一陣滔滔不絕,天花亂墜。
好听的話,誰都愛听,听到自家閨女被人夸贊成了一朵花,田有余和姜氏也都笑在臉上,樂在心里,一副很受用的樣子。
好一會兒,田有余開了口︰「二嫂,這崔家的娃子長啥樣,人品咋樣,啥底細,咱一點都不清楚,找個時間安排著見上一面,心里也踏實。」
謝氏平日里死摳,心眼多,沒事編派這個,挑撥那個,一個閨女田喜平,天天被她打得渾身上下沒有好地方,看著是個人,就不干人事,這些姜氏心里都清楚,心里犯嘀咕,難不成是田喜平的事讓她改邪歸正了?
「見個面好說,剛好讓倆孩子踫踫頭,熟悉熟悉。那就這樣說定了,我去崔家說說情況,別叫人家等急了。」
听到田有余的話,謝氏臉上的笑意越加濃厚,站起來,拍拍,順了下衣衫,馬不停蹄地出了門。
…………
田圓進到藥鋪,見到整理藥材的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小廝,東張西望沒有見到柳白羽的身影,捂了捂懷里的荷葉包,問道︰「請問,柳大夫在嗎?」。
那小廝扭頭看到說話的是個不大點的小女娃,也就沒怎麼在意,隨口回了句︰「出診了。」
「那他什麼時候能夠回來?」田圓一臉認真地問道。
「這個咱可說不準。你找柳大夫做啥子?」小廝放下手中的藥秤,眯著眼楮,滿心好奇地問。
田圓心想,雖然他不在,這些雪耳總還是可以賣到這里的,于是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荷葉,踮著腳尖努力想把荷葉包推上櫃台,試了兩次沒有成功,只好抬頭看著小廝忍俊不禁的臉,道︰「我過來賣一些雪耳。」
「哦?」
那小廝接過田圓手中的荷葉,打開來,先是驚訝不已,這可是高品質的雪耳,而是純天然的,營養價值和藥用價值非常高,隨後眼珠一轉,重新把雪耳放到荷葉上,收了笑容,壓低了聲音,道︰「這種雪耳的品階太低,品相也不好,價格不高的,每棵二十文。」
「二十文?」
田圓皺起眉頭,吐出三個字,微微搖了頭,心想古代生意講究的是個童叟無欺,這小廝定然是把自己當成懵懂無知的小孩子了,所以才這般壓低價格,于是提高了聲音,「那我還是等柳大夫回來吧。」
「小六,外面發生什麼事了?我好像听到女娃子的聲音。」
田圓的話音未落,一個十六七歲,身材窈窕,面容姣好,渾身綾羅綢緞的女人掀開內屋的簾幕,蓮步輕移,走了出來,聲音如流水潺潺,清澈悅耳。
被喚作小六的小廝,姓丁,在家排行老六,所以叫丁六,在柳家做下人打雜。
丁六點頭哈腰,不停地作揖賠罪,道︰「小的該死,吵到大少女乃女乃您了。這女娃子說要等少爺回來,賣掉櫃台上這些雪耳。」
「少爺?少女乃女乃?自己早該想到的,柳白羽是遠近聞名的大夫,他柳家就算比不上豪門大戶,至少也是家財萬貫,自然不可能二十多歲沒有娶親」
此刻的田圓哪里還顧及什麼雪耳,眼珠子在這少女乃女乃身上不停地打量,說不出的羨慕嫉妒恨。
柳白羽藥香世家,含著金勺子出生,身為大少爺,早早便娶了親,而這大少女乃女乃便是此刻田圓眼前的女子——婁欣怡。
婁欣怡打量了一番田圓,緩步走到櫃台里面,耳墜泠泠作響,縴縴玉指捏起白玉顏色的雪耳,仔細端詳著,聞了聞,稍稍用力捏了捏,又放回荷葉上,輕聲道︰「這雪耳品質上乘,品相也是十足的好,價值不菲,你想賣多少錢?」
「十兩銀子。」
田圓心中百般滋味,看著碧玉無暇仙女般的柳家少女乃女乃,她咬了咬牙,獅子大張口。
「值這個價。」
婁欣怡說罷,淡淡笑了笑,隨後對著身旁丁六擺了擺手,道︰「小六,取十兩銀子過來。」
田圓抓過錢袋子,輕輕松松跳過藥鋪已經變得很低的門檻,頭也不回地跑走了,眼楮被熱熱的液體覆蓋,朦朧不堪,忽然「咚」的一聲撞在了什麼人身上,撞得她頭暈眼花,腦門子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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