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在另一位老師的課室里上穴位的基礎課,人體周身大小所有穴位顧念都知道,這堂課她上得比較輕松。下午又是跟著任焱焱在醫館里觀摩,她依舊一句話不說,一個方子不寫,不能在這幫和安堂人的眼前顯露她的開方風格,她有什麼問題都是下來後直接跟楊益懷溝通。
顧念每日來去匆匆,跟師兄弟們的交流很少,最多就是跟徐文明一塊上基礎課的時候,小師弟踫到難題了,向顧師兄請教一下,兩人就此聊一聊,至于其他人,沒人找顧念的話,顧念也不主動找人聊天。
年紀比她小的,沒有共同話題。年紀比她大的,或多或少都在為明年的醫證考試忙碌,沒空聊天。而年紀相當的,則都當她是透明人。
煙花後巷專門給妓女小倌看的黑醫,這身份太低賤了,大夫好歹屬于中九流中的二流人物呢,而這樣的黑醫,只能算進下九流的行列中去。要不是看在是大公子帶進來的份上,而且確實有那麼一點真材實料,這才有了相安無事。
這樣相安無事最好,太親密了,顧念自己也不習慣,更別惹得楊益懷精神緊張。
如此這般,顧念的求學生活就這麼平淡地開始了。連上了五天課,第六天,顧念上午在學堂呆了半天,听了一上午的楊益懷的課,吃了午飯回家,開門插上醫幡,一面等著病人上門,一面處理泡好的藥材指揮啞姑熬藥,接著又趕回書房溫書做功課。
她就是不用毛筆寫字,楊益懷也隨她。只要她能交上作業,其它不管。反正打著不記名弟子的旗號,老師管得松些,也無人奇怪。
但顧念進了和安醫學堂,得的好處可不止這些,最讓她感到眼前放光的是,她得到了在和安堂藥鋪買藥享受內部價的優惠條件。
因她住的位置更靠近古店街,所以她平時買輔藥用品等,都是去那里的藥鋪,即使有時去玉府街逛逛。出于對和安堂的復雜情感,她更是一次都未踏進過那家玉府街分號。現在她是醫學堂的弟子了,她要還是不光顧同門生意才是怪事,再加上有優惠價了,無非多走幾步路嘛。就當活動腿部肌肉了。
上旬末的一天下午,顧念上完當日針灸的課程,領了布置的功課。辭別老師,趕去楊益懷處,交前一日的脈術作業。
兩人在屋里聊了聊課業上的話題,看到天色將暗。遂一起收拾了東西準備回家。
鎖了房門,下台階。來到院里,二人一面閑聊,一面往院門那走。這會兒,院里其他老師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僕役在灑水掃地。
顧念從後門出去回家路線近些,楊益懷則要走正門,兩人就在院門外互相道別。
正欲分道揚鑣,身後突然有人叫他們,回頭一看,竟然是宋亦柏和他的老師一塊出來。
雙方互相見禮問安。那位老師先走一步,宋亦柏留下問些顧念這幾日上課的情況。
顧念自然是各種好話,她這些天也的確是受益匪淺。
難得見顧念乖巧伶俐的小輩模樣。宋亦柏內心油然而生師兄的自豪感,長輩樣兒的伸手拍拍顧念的腦袋。叮囑顧師弟要听老師的話雲雲。
顧念忍著躲閃和翻白眼的沖動,在宋亦柏的大手掌下,甜笑著向師兄表示自己一定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之心。
楊益懷表情糾結地眨了一下眼楮,在宋亦柏扭頭跟他說話時,又迅速地恢復正常臉色,和藹可親地表示一定會好好傳授顧念醫術,不讓大公子失望。
又絮絮叨叨說了些話,三人終于分手,宋亦柏跟顧念都要走後門出去,楊益懷一人走正門。
在老師糾結又復雜的目光下,顧念跟宋亦柏一道走了。
一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隨便說著什麼,宋亦柏說一句明天天氣大概很好,顧念嗯一聲,然後說街上人流挺多。宋亦柏再嗯一句,跳轉到某街某家店的大包子很好吃。
話題跳躍得毫無主題可言。
後門外的街上,宋亦柏的馬車已經等在那里,出于師兄的道義,邀了顧念上車,捎了他一段路,在一個岔路口放下他,馬車往宋宅去,顧念攔街上的小車回家。
到家又是一通忙,所幸現在天氣一天比一天涼,求凍瘡膏的客人有跟買金創藥的客人持平的趨勢。
今年夏天吃到了藥品充足的甜頭,在學習之余的首要任務是繼續攢藥,為明年夏季做準備。
晚飯時,錢滿貫和秦如栩前後腳地過來。
錢滿貫先到,找顧念買凍瘡膏。但他並不是長凍瘡的人,顧念雖拿了藥膏給他,交待完醫囑後,仍然抵不住好奇地多嘴問了一句。
結果,一貫大大咧咧的錢滿貫突然扭捏起來,吱吱唔唔地講不了幾句完整話,編瞎話也不會編,還說是給別人捎的。
顧念壓根不信,想再多問幾句,秦如栩就來了。
錢滿貫像得了特赦,扔下錢就跑了。
秦如栩今天難得有空到街上走走,在包寄桃那里看了轉交的紙條,過來看看找他什麼事。
顧念把人請進書房,拿了听診器的圖紙給他看,問他有沒有認識的手藝出眾的鐵匠,要用打造兵器的鋼材來做圖紙上的東西。
秦如栩自然一口應下,拋開官家的身份不說,身為江湖人,對好手藝的鐵匠有天然的需求,聚興順里就有專用的鐵匠師,十幾個人,管著鏢局里所有人的武器問題。
顧念高興萬分,全權托給秦如栩代辦,一切花費都好說,她絕不還價,只要保證品質。
用打上等武器的鋼材來做這幾個怪模怪樣的金屬玩意,秦如栩搞不懂顧念的意圖。但想到他是個金瘍大夫,只以為這八成是什麼新的醫療工具,也就不多想,直接把圖紙揣懷里,然後告辭了。
日子平淡地照常過,天天上課、作業、看病、制藥,抽空還惦記著找皮匠訂制皮管。忙忙碌碌,如被抽打的陀螺。
楊益懷上次雖被宋亦柏的舉動嚇了一跳,但他也沒特意叮囑顧念小心提防男弟子們,他相信憑顧念在煙花巷這一年多的生活經驗。早就知道該怎樣保護自己,而且他認為要是表現太過刻意的話,反而惹人起疑,倒不如裝什麼事都沒有,才能更好地保守這個秘密。
九月下旬的一天。顧念休沐在家,抓緊一點閑暇時間,蹲書房里跟老師布置的作業死磕。秦如栩帶著訂制的東西上門了。
正好做作業做得頭疼,顧念扔下功課,歡快地請了秦如栩的坐,接過他手里的包袱。打開來,里面又是一個小包。再解開,才看到兩件金屬銀色的物件。
一件圓圓扁扁,一件像沒有持把的彈弓。各有一小截金屬尾巴。
顧念拿出預備好的皮管,把這兩件東西小心地插進皮管兩端,用細麻線扎緊,另還有兩個小圓皮套子套在听筒上面。
「你做這個是做什麼用呀?」秦如栩見這東西實在怪形怪狀的,憋了這十余天的好奇,總算問了出來。
顧念笑笑,擺擺手,不急著回答。她要先試用一下。
听診器的听筒一放入耳中,顧念先在心里贊了一聲好,工匠手藝的確出眾。放入的位置剛剛好,不會頂著鼓膜難受。也不會隨著人的動作從外耳道里滑出來。
拾音部件是單面杯狀,她要是想要一個雙用听診器,但想到這一個都不一定能做成功,所以就放棄了一步到位的念頭。留著念相,下次才有改進的空間嘛。
顧念把拾音件在手上捂了捂,然後放在自己的頸動脈上,動脈跳動的聲音咚咚咚咚清晰穩定地傳入耳中。
顧念張開嘴無聲大笑,把拾音件在身上到處放,一會兒听听肺音,一會兒听听心音,還放到了肚子上想听听腸音。
秦如栩完全看不懂顧念這顯得特傻兮兮的行為,只看出來他很高興,于是他也不打擾,就坐一旁安靜吃茶,等著顧念自己玩夠了歇了。
顧念拿著听診器左听右听,深度溫習了一次五髒六腑的各個位置,然後撲向了秦如栩,把听診器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秦如栩只好雙手做投降狀地讓顧念把自己當成了玩具。
听診器下滑到秦如栩的胸口,听完了心音,又听肺音。玩得正開心的顧念,突然動作一頓,沒有一點過渡地瞬間換上了大夫的專用表情。
「你近日不舒服嗎?傷風咳嗽?著涼了?」
秦如栩輕咳了一聲,帶著痰音,「你听我這聲音?」
「病好幾天了?」顧念的听診器在秦如栩的前胸後背都听了听,從肺音上判斷,可能是支氣管炎的毛病。
「怕是前些日子太勞累了,最近一變天,身體就有些吃不消了。」
「案子雖然要緊,也要注意身體。看過大夫了嗎?吃了什麼藥?」
「沒去,用不著吃藥,我的身體我知道,這種程度的不要緊,過幾天自己就好了。」
「你找死啊,當著大夫的面說生病不要緊。你這是肺的問題哎。」顧念解下听診器,手背試了試秦如栩的額溫,又抓起他的手腕輪換著切了雙手脈搏。
秦如栩還真沒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他以前風餐露宿的日子多了,著涼病幾天的事常有,就他現在的癥狀,都不到吃藥的地步,哪有那麼嬌貴。
「看看看看,這才去了醫學堂幾天啊,這就算是改行要看內科了?」
顧念正專心切脈,聞言橫了對方一眼,「傷風咳嗽的毛病我還是看得了的,別以為以前怎樣現在還能怎樣,以前你可不是現在的歲數。」
「哎哎哎,雖然我比你年長幾歲,可也沒你說的這樣差勁吧。」
「你以為呢?歲數不饒人,虧你還是半個江湖人,東奔西跑的,更要保重身體,你也不想過了三十多歲就腿軟得出不了門吧。」
「喂,越說越嚇人了,鏢局里三十多歲的鏢師正值當打,我怎麼也能比他們強點。」
「你回去問你們大夫去,那些鏢師真都是身體健康,一點毛病舊傷都沒有的?」
托柳依依的福,鏢師們的職業病,顧念多少還是有所了解的。
秦如栩干笑幾聲,不敢接腔。
顧念走回書桌,拿了紙筆,刷刷寫了個藥方,交給秦如栩,「吶,送你個方子,回去抓幾副藥,老老實實吃三天。趁現在沒發熱,趕緊把病治了。」
秦如栩收下藥方,還有點不太相信,「有那麼嚴重?」
「騙你干嘛,不然你回去找你鏢局的大夫看看,或者請和安堂的大夫看看,听听那些大夫們都是怎麼說的。我現在可是跟在醫學堂最好的脈術老師手下學習,你這點毛病現在還算小的,別拖久了,要是高熱伴隨胸骨後疼痛,就不是吃這個方子了。」
秦如栩下意識地揉了揉胸口,「咦?你這些日子的學習還真有用嘛,有做疾醫的天賦。」
「胸骨疼了?」
「有時會有一點,隱隱約約的,也不是好疼。」
「都是你這次著涼引起的,回去乖乖吃藥。」秦如栩這樣說,讓顧念堅定了對他支氣管炎的判斷。
「行行,一定听從顧大夫意見。」
「對了,這些東西花了多少錢,我拿錢給你。」
秦如栩報了個數,顧念去臥室拿了兩張銀票給他。用制作武器的金屬材料做听診器,這花費的確不便宜。
秦如栩收了銀票,呷了口茶,臉色一整。
顧念見他變臉,知是定有話說,遂在旁邊的椅子坐下。
「這趟過來是有正事?」
「嗯。想托你幫個忙。」秦如栩整了整衣擺,正色說道。
「秦哥,看你這話說的,只要我能幫上忙的,哥哥有話只管說。」
「是這樣,你也知道我是因為柳青泉滅門案的事才下來的。」
「是,我知道,但這案子已經查不下去了,不是嗎?」。
「是啊,這案子缺乏證據,要找殺手是找不到了,但還有別的渠道。」
「是什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