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稍稍沖淡了一些她剛剛第一次直面傳說中的前未婚夫所帶來的心理沖擊,「那兩位任家的傻公子倒是真有點壽心公上吊的味道,虧他們家族跟我是同行呢。」
「那任家也是醫藥圈子的?哪家的?說個名字來,幾天時間我就能查個明白,連他幾歲才不尿床這種事我都挖得出來。」
「姐,你不兼差做情報販子可惜了。」
「少來。那兩賤嘴少爺,還沒你那師兄有眼力呢,真是同行?別是其他族人生的不長進的子孫吧。」
「應該不至于吧,听他們之間的稱呼,我那師兄排行第九,又是為一個長輩賀壽,我覺得都是至親的堂兄弟才是。」
「老話都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再好的家族,也不能保證子孫個個都有出息,沒出息的反倒是多數。他們整個家族的子弟,只有你那個師兄進了和安醫學堂,能不能出師還兩說的呢,光是這個身份就足以給家族臉上增光。可見他們任家的人才是有多凋零。」
「好了,姐,人都走了,你就少說幾句吧。經這次一鬧,他們估計是沒那個膽子再挑禍了,就是明天該我上砧板了。」
「是啊,你們那少東家不會偏袒你師兄吧,到底人家是正經弟子,你不是。」
「不知道,他們倘若真要偏袒,我也沒辦法,身份地位擺在這呢,不就是一點委屈麼,我咽得下,為了學好醫術。這點虧不要緊,犯不著跟他們斤斤計較。」
「你能想得開就最好了,能忍一時就忍一時,反正你就只有上課才去,又不是跟他們從早到晚都在一塊,相處的時間都不夠,哪有什麼嚴重矛盾。」
「老實說,我上課這麼久,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當我面說些不中听的,學堂里的師兄弟們都拿我當透明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我那任師兄向來脾氣急躁,其他師弟有點什麼事他嗓門嚷得老高,急起來跟老師都能搶白,唯獨跟我從來都是客客氣氣。」
「嘖嘖。听听,听听,越發說明那兩兄弟是真缺心眼。不是假裝的。」包寄桃擠眉弄眼地呸了一聲。
顧念再次咯咯地笑了。
大廚這時候走出來,手上端著一個砂缽子,蓋著蓋,冒著熱氣。
「顧大夫今天受委屈了。帶點好吃的回去壓壓驚。」榆木表情的大廚把砂缽放在桌上,「醬豬蹄。還差點火候,正好顧大夫拿回去原樣在火上再坐兩刻鐘就夠了。趁熱吃,涼了味道就差了。」
收到意外驚喜,顧念笑得露出了十六顆牙齒,急不可耐地伸手就要揭蓋,大廚輕輕一指點在蓋子另一側,「漏了氣味道就跑了,就這麼端回去,吃完了讓你使女還回來就是了。」
顧念把砂缽移到自己面前,道謝不已。
「以形補形。多吃點豬皮,明天好繃緊了皮听你們少東家訓話。」
大廚突如其來地後半句話,讓顧念沒有一點心理準備地岔了氣。表情尷尬地抬起頭來,似笑又哭地看看大廚。又看看面前的砂缽,突然猶豫起來,不知道該不該吃這東西。
「趕時間第一鍋給顧大夫炖的,今天這事發展得有些過分了,老板娘說了,顧大夫吃得好,休息得好,才有精力學得好,這醬豬蹄是送給顧大夫吃的,要謝就謝老板娘。」
顧念馬上轉身包寄桃,大拍馬屁,極盡諂媚,「還是姐姐疼弟弟。」
包寄桃大方地擺手,挑逗地捏捏顧念的下巴尖兒,「街上喊我姐姐的人多了,唯獨應承了你這小子,不疼你疼誰。時間不早了,趕緊拿家去繼續炖著,要再冷了幾分,就炖不回來那個味道了。」
顧念連忙起身,再三道了謝,雙手抓著砂缽的耳朵,端了就跑。
大廚轉身往後院廚房去,包寄桃指揮伙計卸了門板準備做生意,然後提起裙子去追大廚。
「豬蹄炖得怎樣了?熟了吧?現在就是醬燒入味了吧?讓我嘗一塊吧?」
「不行,你的那份都送顧念了。」
「我就嘗一塊。」
「不行,今天這場騷動都是你惹來的,沒有豬蹄吃。」
「我又不是故意的,他被人當面說得那樣難听,不光是打他的臉面,還把我們這幾條巷子都罵進去了,給他們教訓是為他們好,多大個人了,一點規矩都沒有,虧還是什麼世家呢,怪不得只出了一個能進和安醫學堂的子孫。」
「要是顧念明天真被少東家削了皮,你拿什麼賠人家?那些公子哥說得沒錯,這里出去的黑醫,在他們正經出身的世家子弟和徒弟們面前,只有夾緊尾巴的份。」
「顧念的尾巴夾得還不夠緊啊,我都要佩服他了,姑娘家家的女扮男裝混在這種地方,還讓她混進了醫學堂,她是怎麼瞞過老師們的眼楮的啊?」包寄桃追進廚房,沒別人,她也就不顧忌那麼多了。這是只有她和大廚才知道的秘密,連伙計都沒告訴。
「就你那眼神,要不是我告訴你,你哪只眼楮看出來她是姑娘的?」
「好啦好啦,就你眼神好,誰知道你當時躲在後面亂看什麼,正經的不看,不該看的反倒看見了。真以為我眼瞎的啊,她那麼大一個破綻居然沒一人發現,她說天生體虛當女孩養的,听听就算了,真信才沒腦子,這麼大年紀的男孩子喉結長哪去了啊。我不拆穿她是因為沒必要,她那手醫術又實在不錯,就因為女兒身而不能行醫未免太可惜了。她那個啞使女找得真好。」
「你們倆個就是一對活寶,一個女扮男裝,一個男扮女裝,反串就那麼好玩?顧念為了生存。女扮男裝還情有可原,你又何必扮女人,男人不行嗎?」。
「男老板哪有現在的好生意,要想在這里安穩地開買賣,女人身份才好使,那些流氓混混幫派地痞,看你是個女人才會手下留情,有什麼事嚇唬幾句,不會真的要打要殺的砍人砸店。」
「就你聰明。」
「我當然聰明啦,不然怎麼能想到這個法子呢。哎。鐵子,好不好奇顧念為什麼要窩在這里的原因啊?」包寄桃眼珠子轉得飛快。
「不好奇,奉勸你也最好不要好奇,好奇害死貓,你還是活著才比較省事。不然給你辦喪事太麻煩了。」大廚清洗了砧板,準備切肉。
「顧念出現的時間太湊巧了,要不是官府確認柳青泉一家子都死光了。我真會以為顧念是唯一逃生的活口。」
「你這胡思亂想的毛病幾時能改?三江城里天天進來的外地人數都數不清,顧念怎麼就能跟七步縣扯上關系?就因她是那邊的口音?她要真是活口,她干嘛不去報官?躲在這里做什麼?靠她自己報仇?柳家的案子典型的江湖手法,一個平民拿什麼去報仇?美女計?她又不是傾國傾城的貌。要是你。那還有幾分可行性。」
「鐵子,你這是夸啊?」包寄桃手里拿著一片白菜葉子。帶著危險意味地晃來晃去。
「是啊,我這是夸。」
「找死吧你!」包寄桃把白菜葉子扔向大廚。
沒有份量的菜葉子像一件硬物直直地飛了出去,正切肉丁的大廚,看都不看,只是伸展拿刀的手臂,唰的一聲輕響,白菜葉子縱向被一分為二,去勢頓消,輕飄飄地落在了廚房地上。
大廚收回手臂,繼續淡定地切肉丁。「老板娘,你要是還呆在這里,今天你就咸菜下稀飯吧。」
包寄桃甩著手帕。果斷離開廚房,在院里把伙計們指揮得雞飛狗跳。
顧念端著美味的醬豬蹄。一路急步加小跑地趕回家,穩穩地放在灶上坐著,一步也舍不得離開,啞姑在旁邊準備蔬菜,唐嫂子中午不在,被鄰居叫回去臨時幫點小忙。
今天不接診,街門是關著的,顧念抱著胳臂站在她的豬蹄面前,聞著隨水蒸氣帶出來的肉香,還不忘跟啞姑說話,盡管得不到她的回應,但有人听自己說話總是好的。
顧念先說了街上發生的那場小騷動,啞姑一開始還比較淡定地听一听,當得知這事讓和安堂少東家給撞見了,明天可能要挨罵,她略有些緊張起來。這街上的事再混亂都無所謂,但事關自家姑娘利益的事,啞姑就不能鎮定了。
關于這事顧念自己也有些不安,不知道明天宋亦柏會說些什麼,這事雖說是任焱焱的兄弟首先引起的,但他們雙方身份懸殊,最後這事誰對誰錯很難講,都是楊益懷的弟子,他也不好太偏袒哪個。
顧念已經想好,明天要是真受了委屈,就認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她又不是記名弟子,還能怎麼罵她。
這樣想著,顧念對明天的事就不那麼在意了,轉而把心思放在了那個驚鴻一瞥的古劍心上。
柳依依傳說中的前未婚夫古劍心,可算是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了。
長得挺不錯的小子,常年練武的身材,端正挺拔,膚色稍暗,沒有宋亦柏那樣的白皙,但與他一樣的是,他也有著與他身世相當的驕傲氣質,但看不出年輕人特有的沖動。他跟包寄桃的應對還挺得體的,似乎他對這街面上的情況還有所了解,竟然知道有人能在他倆之間做中間人,就是不知他口中的那個「鐵兄」是什麼人,听著耳生,沒有印象。
「那個古劍心要是月兌了短褐,換了褶子,往街上隨便一站,就算不認識他的人,一眼望去,也能知道他是世家子弟。氣質這東西真不好說,看不見模不著,可就實實在在地在那里,能清楚地感受到。老實說,要是嫁過去,好歹也能算個郎才女貌,不吃虧。」
啞姑放下菜刀,把切好的蔬菜用盤子裝好,然後走到顧念身邊,安慰地拉著她的手。
顧念反握著啞姑的手,拍拍她的手背,「不要緊,我沒事,既然我當夜跑了,我跟他們古家就再無瓜葛,我只是好奇古劍心到底長什麼模樣,今天看到了,也算是了我一樁心事。要是日後還有機會跟他們來往,有了今日的墊底,我也不會在他面前有失儀態。只要別跟古一虎見面,他們古家其他人我都是不懼的。」
啞姑輕握顧念手掌,在她手心里劃下幾個字,顧念會意地微笑,「對,我還有老師呢,關鍵時刻,還有他會幫我。」
啞姑鼓勵地拍拍顧念的肩膀,轉身去燒菜。
包記酒館的大廚手藝總是讓人意猶未盡,那一砂缽剁成小塊的豬蹄,咸甜香酥,吃完了仍然讓人恨不得舌忝干淨手指上的每一滴湯汁。
啞姑洗淨了碗筷鍋盆,把砂缽擦洗得亮 地送還給包記酒館,顧念在診室拿著听診器自查,她懷疑自己可能有點傷風,但肺音听上去還好,心跳也正常,應該沒有炎癥,于是決定再觀察一天,要是明天情況加重,再去抓藥。
下午一切照常,啞姑和唐嫂子在藥房鍘藥,顧念在書房寫作業背書。
院里響起鈴鐺聲,有人在外面拉鈴。啞姑去應門,接進來一位鄰居婆婆,想請顧念幫她寫封書信。
顧念自然讓啞姑幫婆婆寫,不是萬不得已,她堅決不暴露自己的真實筆跡。
婆婆年紀大了,同樣內容的話總是反復提起,有時候前面寫了半頁紙,她又全部不要了。絮絮叨叨兩刻多鐘後,書信才終于寫好了,費了六七張紙。
顧念這時才放下書本過來,從那些涂改得一團墨跡的紙張里,找出留下的字句,念給婆婆听。婆婆確認無誤了,啞姑再重新謄抄一遍,才兩頁半紙。
封入信封,寫上收件人地址姓名,婆婆再三道謝,拿了信去了。
除了這位婆婆,當天再沒有其它事情,傍晚後唐嫂子回家,啞姑閂了街門,去廚房做晚飯。
次日一早,顧念來到醫學堂,先找了楊益懷,任焱焱還沒來,有條件的本地學生,總是要在家里多住一晚上。
顧念把昨天街上發生的那件事告訴了楊益懷,楊益懷讓她稍安勿躁,先听听大公子會說些什麼,這事既然是任焱焱那一方先挑起來的,總歸不會太責怪她,最多各打五十大板,有什麼委屈也別放在心上。
楊益懷囑咐的跟顧念昨天想的差不多,她點點頭,提上書箱打算先去課室,卻又被楊益懷叫住。
「听你說話聲音不對,生病了?」
「早上起來就在流清涕,可能有點風寒,等中午回去再抓藥。」
「我先給你看看。」楊益懷示意顧念伸出手腕,「咳嗽嗎?」。
楊益懷診斷後確實無大礙,但還是開了個方子,除了煎服的湯劑,還有一包泡腳用的艾葉。
「你現在的身份,一旦生病不方便看大夫,要好好保重自己。有任何不舒服來找老師,記住了?」
「嗯,記住了,謝謝老師。我先去準備上課了。」
顧念收好藥方,出門不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