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顧念鄭重地妝扮完畢,在街門上貼出今日暫停營業的告示,提了書箱搭車去了醫學堂。
她的服裝還是老樣子,除了換了件新衣服,看不出與平日有什麼兩樣,一路跟踫到的人寒暄問安閑聊,輕松自在地走進了楊益懷的寮屋。
楊益懷也才剛到,手上捧著剛送進來的熱茶,顧念放下書箱,走近老師向他請早安,等他笑眯眯地再直起身來,楊益懷的目光隨意一滑,發現顧念身上好像有些不大對勁,放下茶盞,示意顧念再走近些。
「你脖子上有什麼?仰起頭來我看看。」
顧念撥弄了一下領子,露出咽喉軟骨上小巧的一塊突起,不顯眼,卻極大地削弱了她女性化的特征,在那些已經思維定式的爺們面前,能充分強化顧念是男孩的固有印象。
楊益懷驚訝之下,低聲問道,「假喉結?」
顧念整好衣領,得意地點頭。
楊益懷有些憂心地微皺眉,「你這怎麼弄的?怎麼一晚上就變這樣了?有人幫你?還有人知道你的身份?」
顧念趕忙搖頭,她不能賣了包寄桃,「不是,是連夜想出來的辦法,用動物軟骨做的,先把院長和東家應付過去,要是效果好,我就天天貼著。」
楊益懷這才放下心來,「這看上去跟你的皮膚渾然天成,大小也適中,要是院長沒起疑,那你這個就做成功了,相信東家那邊也不會起疑。」
「我就是這麼想的。弄了一晚上。覺都沒睡夠。」
「你這丫頭!現在還早,到躺椅上歇會兒去。我已經吩咐小廝,等院長有空了,就過來叫我們。」
「謝謝老師。」顧念溜進寮屋深處專門闢出來的休息的小角落,月兌了外衣蓋在身上,在躺椅上閉目養神。
昨晚上顧念睡得很好,但這會兒再來個回籠覺也不錯,腦海里努力回憶著院長的模樣,顧念就這麼不知不覺地睡過去了。
顧念再清醒過來是被說話聲驚醒的,宋亦柏過來了。正跟楊益懷寒暄請安。
顧念輕輕坐起身,穿好衣服。隨手從書架上拿了本書裝模作樣地在手上翻著,直到听到楊益懷叫她,她才應了一聲,還故意拿著那本書從里面出來。
「咦,大公子也在這,抱歉抱歉。」顧念又閃回角落,把書放回原處,再一面撫平衣服。一面回到老師跟前。
「大公子。是不是院長可以見我了?」
「嗯,他正在等你,走吧。院長公務繁忙,不會跟你說太多話,你一會兒就能回來。」
顧念轉向楊益懷,「老師?」
楊益懷跟著起身,拍打著衣服上的褶皺,「那就一起去吧。早去早回。」
宋亦柏沒有什麼意見,三人出了院子,沿夾道往院長所在的方向去了。
院長所在的橘杏院,顧念就開學那天來過一次,這次在宋亦柏的帶領下,徑直入正殿,在大堂等候。
片刻,已過花甲的院長從後堂出來,個子瘦小滿頭銀白精神矍鑠步伐穩健,笑聲中氣十足聲音洪亮,老人家身體很健康。
院長在上首坐了,楊益懷和宋亦柏各自行禮,在下首坐了。顧念一人站在中間,規規矩矩地行了大禮,然後站在下面等待院長訓話。
昨天包寄桃教顧念不要表現猥瑣,但此時此刻,不是顧念刻意想猥瑣,而是在院長上下掃視自己的目光中,她不由自主地縮起肩膀,背心冒汗,拘束又緊張。
院長看顧念是越看越歡喜,連著立功,讓人想不喜歡都不行,想到顧念那位無緣謀面的師傅,院長自己倒有些汗顏,他們醫學堂這麼多優秀大夫,也沒見誰提出這類似理論,或許學堂的一些政策要改一改了?鼓勵金刃科老師們更大膽些?
顧念看院長那喜得胡子都要翹起來的愉悅表情,不由得暗想是不是自己的偽裝成功了,但她暫時不敢有絲毫放松,筆直地站在那里。
楊益懷與宋亦柏察言觀色,互相對視而笑。
院長打量夠了,總算開了口,一番夸獎,一番叮嚀,一番寄望,顧念老老實實站在地下,滿臉謙遜,禮節周到。
正如宋亦柏所說,這次召見時間很短,顧念回禮的話都沒說完,幾個小廝各捧著一疊文件進來,略微轉移了院長幾剎那的注意力,楊益懷馬上順水推舟地感謝院長撥冗接見,接著就告辭了。
出了大堂,三人沿院正中甬道往外面走,顧念拍著胸口,臉上是看到油鍋著火飛撲蓋上鍋蓋拯救了一場潛在火災之後的那種表情。
顧念一路嘀咕著好緊張好緊張,惹得楊益懷打趣學生膽小,逗得宋亦柏也跟著失笑。
出了橘杏院,走了一小段路,來到岔路上,一邊是去醫館,一邊是回老師的桃李院。
顧念跟楊益懷走了,宋亦柏往醫館去。分道揚鑣前,宋亦柏叮囑顧念這幾天好好把風寒養好,昨晚上東家本想今明兩天召見一次,是他用生病的理由多延了幾日。
顧念重重地吸吸鼻子,好像仍然有流涕癥狀,打躬作揖地感謝大公子的體恤。
說到這,三人才終分手,各走各的路。
踏入桃李院,回到楊益懷的房間,關上房門,兩人這才掩著嘴開懷大笑。
顧念模模喉嚨上的假喉結,心里把包寄桃謝了一遍又一遍,想著日後有機會一定要好好關照包姐姐生意。
上午剩下的時間,顧念就一直與老師在一起吃小灶,補習她嚴重欠缺的基礎理論,直到師兄弟們陸續下課回來,才歇了。
昨天顧念露那一手,師兄弟們跟著在同窗們面前長臉。但只有任焱焱見到了人,偏還吵了幾嘴。盡管當時好像是任師兄無理取鬧的成分更大一些。
周礫、唐述和徐文明三位師兄弟圍著顧念嘰嘰呱呱,告訴他昨天一天,那些同窗們都跟他們說了什麼,那些人有多羨慕嫉妒什麼的。
從他們口中顧念得知,今天中午飯堂會很熱鬧,大家都等著與她說話,昨天太遺憾了,她跑太快,連根人毛都沒揪住。
「顧師弟今天中午一定要去飯堂。三位東家的公子都在那里,平日大家各忙各的。沒有見面機會,今天可有機會了,你逃了別的師兄弟們的應酬可以,逃那幾位公子的可不行。」周礫笑道。
「對了,周師兄提醒我了,我來這麼久了,都不知道三位東家到底有幾位公子,只知道有那長房大公子。二房和三房的大公子只在京貨莊口的那場酒席上匆匆忙忙見了一面。他們肯定都不記得有跟我打過照面這回事了。師兄給講講唄。」
「是啊,你們顧師弟天天來去匆匆,對同窗之間的情況都比不上文明清楚。趁現在趕緊講一講,別一會兒在飯堂里現眼。」楊益懷贊同道。
「那不如讓師兄說吧,他是世家出身,了解得更多些。」唐述扯了任焱焱的袖子拽過來。
任焱焱也不扭捏,條理清晰地把三位東家的家譜給顧念排了一遍。
大東家三子兩女,除了長房大公子,那兩個弟弟分別排行老二老七。二東家的大公子行三,上有一姐,下有兩妹一弟,這個弟弟行六。三東家也是兩子三女,兩位公子分別行四行五。
「除了大公子出師,六公子和七公子不夠入學年紀,其他四位公子都在學堂,都是你師兄。听說東家本有意召見你,但考慮你身染風寒就多延了幾日,幾位公子等不及要先見見你,你可小心應對。」
「是,多謝師兄指教。」
又稍事休息了一會兒,差不多到了午飯時間,學生和老師的飯堂不在一起,于是顧念跟師兄弟們一塊去了學生飯堂。在那里,她得到了迎接英雄般的接待和歡迎,不論是先到的,還是後到的,都很樂意跟她說幾句話,並且大家把她推到了宋家四位公子的那一桌。
這頓飯吃得歡快輕松,飯菜沒什麼特別之處,但就餐氣氛很好,沒人故意提起顧念的黑醫身份,果然就如宋亦柏提醒過的,醫家的圈子很勢力,有實力就要表現出來,藏著掖著只會自己日子難受。
尤其是她已經被拉拽著跨進了這個圈子,被罩在了本城行業老大嫡系人物的羽翼下,她的形象代表了靠山的形象,她犯的錯就是她靠山的錯,她掙的面子也是給她靠山爭光。
經這一事,顧念知道,自己算是在學堂站穩了腳跟。她的實力,足以讓很多人閉上嘴巴,不會有人再質疑或笑話宋亦柏所做的這個決定,特別是世家子弟背後所站著的那些家屬們。
午飯結束後,學生們回住處午休,準備下午的課,顧念借口還要向老師請教問題,溜回了楊益懷處,伏在他的書桌上小睡了一會兒。
下午照常上課,藥理學應付起來還算輕松。課畢,記下作業,與藥理老師熱情閑聊了一會兒,告辭回家。
晚上差不多二更時分,包寄桃來了一趟,問問今日情況。
顧念剛卸了偽裝洗了臉,脖子上搽著油膏做保養按摩,听見包寄桃的聲音,跳起來沖到客廳,張開雙臂狠狠地給了包老板一個熱烈的大熊抱,力量之大,讓包寄桃在那一瞬間以為自己一把骨頭會折在顧念手上。
近似求饒般地把顧念從自己身上扯下來,包寄桃心中已經了然,看這反應,自然是順利過關,沒有引起院長的懷疑。
兩人坐著聊了聊,听說顧念今日一切安好,包寄桃也就放心了,她倒是不擔心自己給顧念的道具穿幫,只是顧念一個外行,怕她自己行為上出漏子,讓人看出破綻。但再想到她沒有外力協助,女扮男裝也混了這麼一年多了,也就不想那麼多了。
送了包寄桃的客,顧念安歇整晚,次日一早妝扮完畢,到達學堂,今日是楊益懷的脈術課,不敢耽擱。
照例是先去老師的寮屋報到,楊益懷一看見她,就先告訴顧念,回頭等下了課,不要急著走,再來這屋里說話。
「是有什麼消息了?藥方現身了?有嫌疑對象了?」顧念直覺閃過,緊張地扯住楊益懷的袖口。
楊益懷安撫地拍拍顧念的手,「別著急,等下了課我們再細說,現在跟你說了,會影響你上課的情緒。」
「老師現在不說,不怕我課上胡思亂想開小差?」
「哼,今日有隨堂小考,你敢不專心,回頭小師弟們一定笑話你。你昨天才在同窗面前長了臉,今日就考試不合格,賺來的面子叫你半天就全部還回去。」
顧念吐吐舌頭,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不敢再追問下去,乖乖到一邊看書,等時間差不多了,再跟楊益懷一塊去課室。
上課課程結束,顧念從書箱里拿了一份早上出門時打包的點心給小師弟徐文明,讓他帶回宿舍跟大家一起吃,然後她跟著楊益懷走了。
離午時尚有時間,院里回來的老師不多,還是靜悄悄的,很適合談些私密的話題。
確定兩邊間壁的鄰居都不在後,楊益懷叫院里的小廝送進來兩盞熱茶,與顧念縮在休息的小角落里低聲說話。
「昨天下午大公子才跟我說的消息,今年柳記藥田下來的生藥,有不少經董記船行的貨船,去了上安郡臨安縣,那里港口卸的貨,十有**都是往永洛府去的。」
「柳記藥田的原料藥,保證了柳記成品藥的最大藥效,嫌疑對象在永洛府?」
「不一定,從那貨物數量上看,是正常的交易量,不像是什麼人刻意訂購的樣子。那個數量對單一的藥鋪太大了,就算是他們城里最大的中和堂,也不可能拿自己寶貴的庫存來存放我們江南郡的藥材,只會按照正常需求購買自己一段時間內需要的數量而已。所以很難通過藥材的流向,找到嫌疑人。」
「中和堂?我似乎听說過這個名字,好像他們在上安郡的地位,就像和安堂在我們本郡的地位一樣。是那家麼?」
「正是那家,你說得不錯。」
「那麼,老師,這一家有什麼值得特別注意的?如果只是藥材流向的話,不值得大公子特意告訴你吧?」
楊益懷好似驚訝了一下,隨即又欣慰地笑了,「你跟你爹當年讀書時一樣,反應靈敏,思維迅捷。」
顧念不好意思地笑笑,催促老師,「老師快說吧。不論這一家有什麼消息,我都當故事听。」(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