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益懷給顧念看了脈,新開了一個方子,囑咐要是下午或晚上癥狀有加重,就照這新方子抓藥。
顧念道了謝,收了方子,告辭回家。
趁著這時間大多數人都在飯堂,顧念趕緊穿過學堂,進入醫館的範圍,她打算先到街上找大馬車,再回來拿工具箱。
當來到醫館的正院,已有小廝先迎上來告知,馬車已經在街上等著,她的工具箱都搬上車了。
好奇之下,顧念來到醫堂,果然大門口停著一輛大馬車,她的四個工具箱都穩妥地綁在車後行李架上,車夫坐在車轅上正啃著干糧。
顧念高興地跟小廝道謝,又跟醫堂的師兄們寒暄幾句,終于出門,吩咐了車夫目的地,上車回家。
午間休息之後,啞姑在廚房給顧念熱藥,一劑藥一次性煎好,分兩次吃。明天要見院長,總不能在老人家面前因為風寒而不停地咳嗽流涕吧。
吃了藥,顧念在臥室里找適合明天穿的衣服,把啞姑給她做的幾件嶄新冬衣鋪了一床,正一件件往身上比劃時,包寄桃提著果籃來串門了。
啞姑在院里迎上,接下果籃拿去廚房,包老板滿面堆笑地跨進上房,顧念在客廳里迎著,兩人見面行禮,包寄桃一迭聲地念著恭喜。
顧念一頭霧水,「喜從何來?」
「哎喲,我的好弟弟,你是裝傻還是真傻啊?你上午在醫學堂的那番壯舉,街坊上都已經听說了。」
「傳這麼快?!」顧念驚訝之余,比了個手勢,請了啞姑上座。啞姑端來兩盞茶,給火盆添了些木炭,退下去了。
「可別小瞧了和安堂傳遞消息的能力。再說了這是大喜事,又是他們少東家的功德,那就傳得更快了。哎。那大公子有沒有說要怎麼獎賞你?」
「獎賞倒沒說,明日要被院長召見,東家也可能會見一見我。」
「喲喲。這還叫說沒獎賞,這是多大的面子喲。和安堂的東家哎,那是怎樣的體面喲。」
「姐姐別取笑我了,我都緊張死了。」
「哎喲,瞧你這點出息,你都醫治過那麼多病人了,見個東家嘛,有什麼好怕的。他還能吃了你下去?」
「沒有這麼正式的見過嘛。」
「不怕不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你準備得充分,就不怕。」
「唔,正做著準備呢,希望到時不要有失儀態。」
「弟弟想太多了,我們這一帶,誰不知道顧大夫儀態最好最多禮,有點信心,別總是縮脖聳肩的。顯得形容猥瑣,反倒讓人看不起。」
「我哪有猥瑣?」
「怎麼沒有,總是縮著脖子,好像見不得人似的。跟那蹲在賭坊門口求人賞幾個賭本的賭鬼一個面貌。和安堂的東家,那是上等人不假,我們這煙花巷的是下等人,平日里早就習慣見誰都是大爺,點頭哈腰的,自丑不覺,其實在外人眼里,這就叫猥瑣。你到時見著東家,可別拿這一套示人,你幾次立功,挾這氣勢在東家和長老面前,昂然長立,人家還會說你一個好字,這也是給我們街坊長面子不是。」
顧念被包寄桃說得心動,起身整了整自己的站姿,試著抬頭挺胸地走上幾步。
包寄桃端著茶盞,茶蓋拂著泡沫,正笑盈盈看著顧念來回轉圈時,誰知對方對上自己的目光時,又塌了腰,駝背聳肩縮脖子的難看樣兒。
包寄桃暗嘆口氣,她大致能猜到顧念變臉的緣故,女扮男裝,在身體外表上其實有很多漏洞,不是誰都有一手精到的易容術能切實地把自己裝扮成另外一個人。她不知道為什麼醫學堂的老師們沒有發現顧大夫的破綻,但她這樣去見東家,倒的確是個隱憂。
「好弟弟你又是怎麼了,剛才不是還都好好的?」
顧念縮著脖子回來坐下,擰著身子,都不敢正面對著包寄桃,「我覺得我那樣子去見東家,會不會讓東家以為我有高傲之嫌?」
「你別一副驕傲的樣子就行了啊,就那麼平常地走進去,見人行禮,有話說話,哪里高傲了?」
「總覺得不安心。」
包寄桃放下茶盞,做了個決定,「好吧,我知道了,你需要外力的援助。晚上在家等我,我打烊後過來。」
「咦?姐姐知道我要什麼?」
包寄桃起身來到顧念面前,縴縴玉指輕點她圓潤可愛的鼻尖,心里感慨這明明一張漂亮女孩的臉,那些大老爺們怎麼都個個瞎了眼似的看不出來。
哼,既然那些爺們都瞎了眼,那日後也別喊冤。
「姐姐什麼都知道,你安心在家等著,姐姐我一定讓你安安心心地去見東家。」
說罷,包寄桃妖嬈地扭著腰,掀簾子走了。
晚上來了個急診病人,意外被開水燙傷,顧念給病人做緊急處理的時候,包寄桃提著個包袱來了。
見街門只是虛掩著,包寄桃知道一定是診室有人,她輕輕拉了拉門鈴,告訴里面有人來,然後推門走進院里,正看到啞姑從診室跑出來。
啞姑還以為又有病人,見是包老板,大松了口氣,引了她進上房里坐,抱歉地讓她一人呆著,她又匆匆趕回診室幫忙。
顧念沒听見外面候診室有聲音,心知定是包老板來了,加緊手上的動作,迅速地把病人的燙傷處理完畢,交待了醫囑,收錢送客。
洗了手,顧念匆匆回屋,包寄桃在客廳里坐著,腳旁靠著火盆,無聊地正打呵欠。手邊桌上放著一個軟塌塌的藍花包袱,不知裝的什麼。
「抱歉,抱歉,讓姐姐久等了。先來盞茶暖暖身子吧。」
啞姑從顧念身後出來,放下兩盞紅糖棗茶,然後站到一邊。好奇地張望,等著看這包老板有什麼辦法能解決自家姑娘的難題。
二人吃了半盞茶,身上重新有了暖意。包寄桃放下茶盞,問啞姑是否關好了街門。
啞姑點頭,她送走病人後。親手頂上的閂子。
「再把這房門關了吧,還有啞姑。把茶盤放下,別一會兒跳起來拿那東西砸我頭。」
啞姑照做。
顧念失笑,「姐姐說的好玩笑。」
包寄桃換了嚴肅的表情,起身提上包袱,「姐姐不拿正事玩笑,弟弟若想徹底瞞過那幫老爺們的眼楮,就得听姐姐的。」
「咦?!」顧念斂了笑意。臉上血色有些褪。
「啞姑,給臥房多點幾盞燭火。弟弟,到妝鏡前坐下,看姐姐給你變個戲法。」
包寄桃牽了顧念的手,走進臥房,包袱隨手放在妝台上,扶了顧念雙肩,讓她坐下。
啞姑把書房和客廳的燭火都拿了進來,放在妝台周圍和窗台上,把這一小塊地方照得特別明亮。
「姐姐這是作甚?」顧念看著包寄桃解開包袱。露面里面的幾個大小不一的小盒子,心內狂跳。
「幫弟弟打扮得更有男子氣些,那些爺們現在是瞎了眼,可別日後哪天又開了眼。看出弟弟實則是女兒身就不好了。」
「啊!」啞姑驚愕萬分,短促地尖叫了一聲,又後悔地雙手捂嘴,身子晃得搖搖欲墜。
顧念則跳了起來,背靠妝台旁的矮櫃,全身肌肉繃緊,臉上血色全無地瞪著包寄桃。
「姐姐又是如何得知?」好在顧念還有力氣繼續說話。這一年多見識的各種急診傷患極大地鍛煉了她的心理承受能力。
「因為你的偽裝在姐姐眼里連及格都算不上,一眼就看穿了,沒有稀奇之處。」
「那姐姐為何不揭穿我?」
「揭穿你我有什麼好處?我又不是那好管閑事之人。再說了,都是街坊,你還照顧我生意呢,我一開門做買賣的,干嘛要跟自己過不去?妹妹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顧念死死地抿著嘴唇不說話,目光在包寄桃臉上游移不定,可對方笑得那溫柔可親的模樣,讓她什麼都看不出來。
「姐姐當真是真心幫妹妹?」
「當然是真心的,別忘了,我們可有共同的敵人。從這上面來說,我們是自己人。」包寄桃伸出手指,顧念緊張地閉上眼楮,卻只感到鼻尖傳來輕柔地觸感,才又睜開眼,果然是包寄桃在點自己鼻子。
她的鼻子就那麼好玩?
「既是自己人,當然要互相掩護,哪有互相拆台的道理,是不是?」包寄桃湊得太近,吐氣如蘭。
「共同的敵人?沉沙幫?他們也是姐姐的敵人?」
「按秦如栩的說法,沉沙幫涉嫌很多樁命案,他托了我替他留意這街面上關于江湖人的消息。」
「我以為他只托了我留意醫藥同行的消息。」
「他托了很多人,這是他的本職,由他去傷腦筋去。我們再怎麼想也插不上手,不要多此一舉自作聰明地弄壞他的計劃和布局。」
「是,姐姐說的是,我對秦哥有信心。」
包寄桃拍了一下巴掌,「那就行了。好了,不要再談了,今晚是來解決你的難題的。」
「姐姐有何辦法?」
包寄桃指指凳子,「坐下。把衣領解開,露出脖子。」
然後她把包袱里的小盒子擺到桌上。
顧念乖乖蹭回來坐好,照指示做了。
包寄桃移動了一下燭火,使得光線更集中在妝台上,然後她打開那些盒子,裝有不同的工具。其中一個盒子裝了個很奇怪的東西,接近膚色,但不知道是什麼材質,手指長的一條,中間微有突起。
包寄桃示意啞姑過來,抬起顧念的下巴扶住她的腦袋,然後她用細毛筆蘸了點類似膠水的東西涂抹在顧念的咽喉軟骨上,用手扇了扇,接著用鑷子夾起那個膚色的玩意兒,小心仔細又準確地橫向緊貼在那塊皮膚上,在確認切實貼牢了之後,她又拍了一些妝粉,將邊緣與顧念本身的膚色融為一體。
「好了,你看看鏡子,怎麼樣。」包寄桃收了手,把妝鏡推到桌前。
「咦?!」顧念看著鏡中的自己,咽喉上多了一塊突起的軟骨,但不是很突出,「這是假喉結?」
「只要你別跟爺們一塊去澡堂子,一起上茅廁,一起逛妓院,單看你這樣的外表,不會再有人懷疑你的長相,這也跟你編造先天不足的理由契合,喉結不太大,但能堵人的嘴,即使再被說像女人也最多是罵人的話而已。」
「好神奇!姐姐好厲害!」
「那當然!」包寄桃得意地仰起下巴。
顧念還在鏡子前美滋滋地左看右看,「有了這個,我就不怕見人了。怎麼早沒跟姐姐坦白呀,虧了,虧了。」
「那不是沒踫到機會麼,要不是為了妹妹,我才不把這功夫拿出來呢。」
「謝謝姐姐!」顧念興奮地雙臂攬上包寄桃的腰,額頭貼著她月復部,像貓一樣地蹭了蹭。
包寄桃給她弄得吃不消,扶起顧念讓她坐好,喚啞姑拿碗酒來,教她怎麼卸妝。
看來膠水的原料都差不多,卸妝也是要用烈酒濕敷,才能把假喉結揭下來。
顧念看著包寄桃手上的假喉結,好奇地接過來,對著燭火左右研究,就是看不出來是什麼材質做的,問包寄桃也不說,只說是用了動物的原料,不是可怕驚悚的來源。
「這些工具就都留給妹妹了,用完了來跟我說,我來給你配。尤其是這假喉結,一個月換一次。卸了妝後,抹點這個油膏,保護皮膚。」
「嗯,謝謝姐姐。姐姐怎麼會這麼神奇的技巧?也是跟師傅學的?這是不是江湖上傳說的易容術?」
「不是刻意學的,有些雜耍藝人,買來女孩子,就做男孩打扮,這不過是他們尋常用來妝扮的招數,不稀奇的,真正的易容術比這復雜多了。」包寄桃巧妙地轉移了回答的重點。
顧念沒有深究,她听過就算了,她覺得包寄桃既有養父母,又是當初以沖喜新娘的身份嫁掉的,那家境大概不是太好,說不準在生活中接觸到一些人學到一些東西,就像他們這街面上的地痞混混,誰不懂點歪門邪道犄角旮旯的古怪技巧,有的是為了圖一樂,有的是藝多不壓身。
所以顧念壓根不去尋根究底地打探包寄桃的學藝歷程,她只需記得她和包老板是自己人,她們會互相打掩護互相幫助就好了。
顧念小心地把假喉結清潔干淨,與工具一並放回原位,盒子蓋好,放進妝台的抽屜里,又親親熱熱地挽上包寄桃的胳臂,姐姐長姐姐短的喊得膩死個人,死活拉著一定要吃碗甜湯再走。
包寄桃心里美得冒泡,顧念又喊得她順耳舒心,當下骨頭更酥軟了幾分,兩人手挽手地回到廳堂,並肩坐著聊天,啞姑飛快去廚房拿來那潤肺止咳的甜湯,在一旁服侍時,臉上也是掩不住的歡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