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室里正忙著,突然又哭著跑進來一個小孩子,說是在外面被人欺負了,要娘親安慰,張著雙臂就往人群撲過去,啞姑趕緊用身子擋住孩子,顧念這會兒正往傷口上倒藥粉,誰都騰不出手來暫時照顧一下這小鬼。
宋亦柏幾步趕了過來,雙手穿在孩子腋下一把舉起,安穩地安置在他的左臂上,右手輕拍孩子背部,輕聲哄了幾下,就把吵鬧不休的小鬼頭給安撫住了,臉上雖還掛著淚,但總算是不出聲了。
顧念他們大松口氣,趕緊換完藥,病人連聲道謝,牽了孩子的手走了。
眾人輪流洗手,在等顧念的時候,宋亦柏看到了放在桌上的听診器,好奇地拿在手上把玩,楊益懷湊過去,教大公子戴好,然後把另一頭放在自己心髒上。
乍一听到清晰的心跳聲嚇了宋亦柏一跳,定下神再听一會兒臉上就露出了趣味的笑容,獻寶一樣摘下來讓楊益懷听,一老一少兩個男人玩听診器玩得不亦樂乎。
顧念洗完手,回身看到這一幕,好笑著搖頭,輕咳一聲,打斷他們的游戲,請他們回正房客廳休息。
宋亦柏卻說不坐了,苦命的少東家替人跑腿順道過來拐個彎,他取來窗台上的紙包遞給顧念,說是捎給他的禮物,別人送的。
顧念受寵若驚地收下,連聲道謝。
宋亦柏模模顧念的腦袋,囑咐一番好好養病,後面還有很多應酬等著他。愉悅地看著顧念變了一張苦臉,走了。
顧念與楊益懷回到上房,拆了紙包。里面是一大包不同小包裝的薰衣香料,分別寫著什麼什麼香味。但聞著都沒什麼味道,香料的包裝紙也看不出什麼門道。
楊益懷倒是發現了線索,包裝的背面下方印有一行小字寫著店名和地址。
「咦?永洛府?」
「啊?」顧念隨便抓了兩包,包裝背面同樣位置都是一模一樣的店名店址,清楚地寫著上安郡永洛府老字號沉香閣。
「永洛府?難道是跟上次說的中和堂的事有關?古劍心去永洛府了?」
「上次說起那事到現在,路程上算,來回是夠了。船上兩晚,下船轉陸路兩天一晚,到城里買藥歇一晚兩晚。再花同樣的時間返程。差不多需要這些時日。」
「聚興順會大剌剌地派自己人去永洛府買藥?誰不知道聚興順的藥品供應商是和安堂?他們的人在外地買別家的藥,在千百人眼里有千百種解讀。尤其還是抱著查案的心態去的,這不給自己找麻煩麼。」
「不一定是他們自己人去的藥鋪,可以托永洛府的江湖朋友代買。他們的鏢師再帶回來。這就不引人注意了。」
顧念表情古怪地看著這些香料。「古劍心會送東西給我?」
「這不奇怪,以古少俠和大公子的交情,他們看上了你的醫術很正常。送你點小禮物,拉攏一下交情,交個朋友,很尋常的交際來往。你別多想,心態平和些,他們肯定沒別的用意。」
「嗯。我知道了。老師有看中的不,帶幾包回去試試?大老遠從永洛府帶回來的。這老字號肯定很有名。」
楊益懷挑了兩三包中意的,顧念又留他吃午飯,親自下廚做了個紅燒魚塊。
酒足飯飽,楊益懷告辭回家,顧念帶他到街上雇了馬車,然後趕去藥鋪照新藥方抓了三副藥。
晚飯營業前,包寄桃帶了一甕文火慢炖的老湯來看她,兩人簡單地聊了聊。
正好啞姑拿著那些香料來問顧念,挑一包今晚試試看。
包寄桃自然看到,得知是從永洛府來的禮物,好奇之下不免問了幾句,顧念沒敢多說,只說是宋大公子送來做人情,她沒問是誰送的。
包寄桃雖然很久不在江湖上露面,但她仍然有門路得到江湖上的消息,上安郡永洛府中和堂上市一味新藥一陽丹的消息她耳聞過。本不當回事,可這會兒見到這來自永洛府的禮物,不免心里就有些怪怪的,打趣笑道。
「怎麼這麼巧,前些日子街上才听外地客人說,永洛府中和堂出了一味救命仙丹一陽丹,賣得很好,該不會是和安堂派了什麼人去永洛府模情報吧?」
「同行出了新藥,自然想要弄幾丸來看看,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永洛府就不說了,就我們城里這些制藥的同行,誰敢說從來沒有買過別家新藥研究一番的?」
「也是,誰家出一味新藥都不容易,必然要看看會不會對自己夠成威脅。」
「姐姐要不要看看這些香料,帶兩包回去玩玩。既然人家大老遠地帶回來,自然是不差的東西。」
「我不要,這男人用的香料,我薰這個算怎麼回事,再說了也沒那些好衣裳,妹子留著自己慢慢用吧。」包寄桃是識貨的,她以前去過永洛府的這家老字號,買過一些作為禮物送人,顧念手上的這些都是上等貨,送禮的人好大的手筆,也不知是誰這麼大方。
「對了,說起這一陽丹,好像在學堂里听人議論過,柳青泉一家死光,藥方遺失,這一年多來沒有消息,突然就冒出來中和堂出了新藥。」
「嘁,誰說的這些無根無據的話,簡直放屁,中和堂什麼江湖地位,他們會為了一個鄉下大夫的秘方干出這等殺頭的事?給自己找心理安慰吧,誰知道這一陽丹是不是拿以前的什麼舊方子做基礎,重新組方,當新藥上市。要真是什麼同行偷偷模模買了藥來研究,肯定白忙一場。人家的秘方能讓你輕輕松松反推出來?」
顧念覺得包寄桃說得很有道理,舊藥方換幾味藥,就是新藥方,從成品藥下手,找不到什麼好結果。到頭來古劍心只能得到一個心理安慰。
但站在古劍心的角度,這個心理安慰對他又很重要。承受壓力的是他,原配未婚妻死于非命,這在稍微講究一些的人家里,此為不祥,會嚴重影響男方再訂婚約。
而新找的女方家里必然還有一層擔心,忌諱自家女兒在別人眼里是續弦身份,逢年過節祭祀時要對原配未婚妻牌位行妾禮,平白無故地矮人一等。
柳家又是本城鄉紳,抬頭不見低頭見。要是有什麼不尊重柳氏牌位之類的飛短流長傳到柳家人耳里,少不了要惹下嫌隙。
而古家積極破案尋找凶手的話,即使忙活了一通沒有結果,但這姿態做得夠足的話。就能得到柳家的諒解。減輕了心理包袱,他日再訂親,就比較能跟女方家里說好話。
顧念不禁嘟了嘟嘴。看來她是真把古劍心害慘了呢。
但是,她堅決地不後悔。
包寄桃又坐了一會兒才趕著回去做生意,她走後,顧念把那甕老湯煮了米粉吃,混點中午吃剩的蔬菜,將晚飯打發了。
晚上吃了藥準時安歇。次日起來感覺身上輕松了很多,昨日那種病弱的疲倦感好了一些。覺得今日應該有體力去上課了,吃過早飯後就坐車出發了。
三天沒上課,在學堂踫到老師同學,顧念得到了很多人的噓寒問暖,她戴著口罩感謝大家的關心,又以風寒未愈的理由,小心地與眾人保持距離。
在課室里見到小師弟徐文明,顧念給了他一盒點心,逗得小孩子眉開眼笑,甜甜地謝過師兄,小心地放在自己的書箱里,等回了宿舍再跟大家分享。
缺了三天的課,下課後顧念領到一大堆作業,一面往學堂後門走,一面祈禱今天病人別太多,給她留點時間寫作業。
回到家里,前腳進屋,後腳啞姑給她一封信,是宋亦柏寫來的,讓她下午照地址去一家鐵匠鋪,以她模具做的開刀器械差不多完工了,要她驗收。
顧念一面哀號著「今天沒時間寫作業了」,一面催促啞姑隨便給她煮碗湯粉,她吃了就走,路途有點遠。
雇了馬車,在中午的車流中穿越城市街道,偏偏車夫對目的地不熟悉,一路問著總算沒迷路,在午休結束的時間,到達了地頭孫記鐵鋪。
不論師傅的手藝如何,鐵匠鋪的門面看上去都大同小異,最多就是門臉大小和縱深寬度的差別。顧念報上宋亦柏和自己的姓名,小徒弟早得了吩咐,馬上帶她穿過店堂,到後面的屋子找老師傅。
雙方一番自我介紹,鐵鋪現在當家的老師傅是這孫記的第五代傳人,而宋亦柏會找這家訂制手術器械,是因為這家人有絕活,他們是城里最好的針灸針制作師傅,要不是和安堂的名聲,別想能提前插隊。
顧念興致勃勃地參觀了鋪子給別人做的成品,除了針灸針,他們還做別的醫療上用得著的工具,這家鋪子根本就是專業的醫療器械生產商,還是手工制作的。光是這份技術就夠叫人嘆為觀止了。
孫師傅告訴顧念,他做了一輩子醫用工具,見過不計其數的模具,宋大公子送來的模具是造型最奇怪的,他想象不出那些看上去只有細微差別的鉗子鑷子怎麼就分了那麼多不同的用處。更叫他感到好奇的是那些縫合針,竟然也分了尺寸粗細,他不知道那樣的針是怎麼縫合傷口內部的。
顧念沒法做詳細解釋,這話題一旦展開就沒完沒了了,她只能含糊地向孫師傅表示,最好他不要有機會親身體驗這些工具的用處。
孫師傅哈哈一笑,換了話題,帶顧念去庫房驗收他的工具。
整齊碼在淺底木板箱里的手術器械,閃著漂亮的金屬銀光,光潔亮麗,顧念情不自禁地隨機拿起幾個在手上翻來覆去的檢查。在這些工具以外,還做了手術刀,不同用途的手術刀,單獨放在一個木板箱里,刀刃上閃的寒光,顧念堅決不會傻缺到拿自己的手指去試刀鋒的鋒利程度。
花了一些時間檢查了每一樣器械,宋亦柏居然訂做了兩套,每樣單獨的器械都追加了幾件數量,孫記的小徒弟在邊上照應,等顧念全部檢查完畢,才發現來驗收的只有她一人,宋大公子沒有另叫人來。
器械都沒問題,一次性過關,跟孫師傅道了謝,顧念就告辭了,剩下的有關送貨、結賬和返還模具等事宜,孫記都會辦妥。
又是半個多時辰的返程,到家時已經過了申時,家里一切正常,賣了幾包藥,萬寶寶完成了今天的工作任務,在廚房里陪啞姑一塊做晚飯,拖著不肯回家。
顧念搖搖頭不去多嘴他們萬家的閑事,回房看書寫作業。
次日上午,顧念在學堂上完課,還在收拾書箱,外面進來個小廝,說是孫記送器械來了,要顧大夫去現場驗看簽收。
顧念立刻趕去醫館那邊,跟昨天看到的一模一樣的木板箱,密封得好好的,五個摞一摞,用擔子挑進病院,暫時送到三號開刀房放置。
院長派了副手來協助簽收,顧念在他們的指引下,照著學堂的慣例規矩,親自把東西都清點一遍,檢查實物確實與昨天看過的一樣,並與清單上的數字核對無誤後,才最後拿毛筆簽了兩個正楷的名字。
副手先生拿著單子帶人去結賬,把三號開刀房交給了顧念,讓她自己整理那些器械。醫館的雜役用擔子挑進來數個工具箱,跟顧念自己做的那種外觀差不多,但要更高大,抽屜更多,能裝更多器械。
隨雜役進來的,還有特意安排清潔工作的小廝,要顧念教導他們怎樣清洗、怎樣消毒、怎樣整理等收拾善後的工作。
顧念一時也不知道怎麼教,啞姑現在能力出眾是長時間教導的結果,她只是記下小廝們的長相和名字,然後就打發了他們,她要回家寫個手術器械清潔消毒整理的規則才行。
顧念用了兩個半天的時間,親自帶著小廝們清洗那些器械,每一步驟她都不錯眼珠地盯著。小廝們也早得了上頭的吩咐,都知道顧大夫素有潔癖,皆小心勤快地努力達成顧念的指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