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進院子的大宅子里,人頭攢動,擠滿了來購物的老百姓,顧念在人群里艱難地挪向自己之前打好眼的幾處攤子,一樣買一堆,提了滿手,再辛苦萬分地往外擠。
來購物的人們因為環境的嘈雜,多數都扯著嗓子跟身邊的同伴說話,顧念听到不少新鮮的家長里短狗血八卦。
顧念百無聊賴地走著,听到身邊有人在說上安郡永洛府正月有大型慶典,慶祝建城整整五百年,會有很多吃喝玩樂的好東西,听說還會有大戶人家搭台子拋繡球招親。
身邊的群眾對繡球招親很感興趣,顧念對慶典動心,宋亦柏送她的那幾個薰衣香料她很喜歡,但想到長途跋涉的辛苦,她又不想湊那個熱鬧了,屆時永洛府的人口密度,肯定不比此時此刻的京貨莊口少多少,為了幾包香料受那個罪太劃不來了。
一身大汗地回到家里,又忙著把年貨包成幾個包,寫上收禮人的姓名,第二天全部提去醫學堂,送給老師和師兄弟們。
楊益懷轉交給顧念一封請柬,這次是董公子請大主顧們吃席,和安堂不少外地藥材都由董記船行運送,宋亦柏既是董元慶的私交好友,自然會親自出席。
顧念又腿軟,在她的記憶里,柳家也是董記的主顧,就是不知在不在這次的宴請名單里。
楊益懷讓顧念自己去找宋二公子打听,他不方便出面,只能祈禱柳家換了合作的船行。
顧念找到宋二公子,以宋亦柏希望自己跟柳家人聊一聊新鮮藥材的事做借口,跟二公子打听柳家是否出席這次宴席。二公子很肯定地告訴顧念。柳家不來,自從他們二房次子娶了陳記船行的三小姐為妻後。柳家就成了陳記的固定主顧。
陳記是僅次董記的城里第二大船行,柳家能跟陳記聯姻,挺不錯。顧念真心這麼認為。
既然柳家不會出席,顧念就放心地準備著裝,好參加宴會。
時隔這將近半個月,再次見到宋亦柏,顧念還正欣喜在一群陌生人當中看到個熟人的感覺好親切,宋亦柏一眼橫過來,「從現在到年前。還有好幾場應酬,我能不能請你多少保重一下貴體?」
顧念慚愧地低下頭,保證一定四肢完整地出席各種場面。
宋亦柏沒轍地搖搖頭,示意顧念跟上。去認識幾位朋友。
今晚的應酬氣氛很輕松。因為是董元慶作東,客人們派來的代表,也是家中的年輕人。一群年輕人坐一塊,自然是各種歡聲笑語,比跟長輩們在一塊要愜意得多了。
酒席一直吃過了二更,酒樓上下就只剩了他們這些客人,這才盡興地散場,相約下次換誰作東。另找個好地方再聚一聚。
眾人出了酒樓,互致晚安。各上各的馬車打道回府。
顧念的馬車行至半路,車夫想抄近道早點回家,就離開了平坦寬敞的主干道,提早拐上了相對狹窄房屋密集的小街,結果很不幸地遇到了堵車。
街兩邊吵吵鬧鬧,沿街住戶的窗戶都透出燈光,街上還有人來回奔跑喊叫,顧念還在仔細分辨那些人喊的都是什麼,車夫掀了簾子道︰「顧大夫,前面有戶人家失火了,怕是要耽擱一會兒道路才能通暢了。」
「掉頭吧,別在這摻和添亂。」顧念靠著車板壁懶洋洋地說道,這一晚上雖然極力控制,但還是多喝了幾杯,這會兒不想動彈。她懷疑自己酒量見漲。
車夫到車後望了望,可沒想到就這點耽誤,連倒車掉頭的余地都沒有了,看熱鬧的百姓把整條街都堵死了。
顧念無語地從車廂里爬出來,跟車夫坐一塊吹冷風清醒頭腦,失火現場有啥好看的,還不如暖被窩舒坦呢。
從街坊們斷斷續續的話里得知,火燒得不大,被更夫及時發現,已經撲滅了,人們紛紛猜測是不是那戶人家入睡前沒有收拾好燭火引發的火災。每到冬季因這個原因發生的火災多不勝數,估計衙門收尸都收麻木了。
顧念側耳听了一陣,又听到了更多的消息,原來失火的不是民宅,而是一處做生意的場所,是一家私驛的分號,這里商戶民宅多,設點的好碼頭,不需要多大的門面,就足以收發整條街的信件包裹。
本來都有些昏昏欲睡的顧念,瞬間來了精神,秦如栩正在做大車行和私驛的背景調查沒幾天,今天一家私驛分號就失火,有沒有這麼巧啊?
顧念忍不住站在車架上向著火災現場的方向眺望,她也不知道在找什麼,就是使勁地看。
「我說,顧大夫,傷好了就忘了疼是吧?」身旁突然冒出來一個男聲,帶著調侃的笑意,卻把全神貫注的顧念嚇得腿抖了一下,扭頭一看,居然是騎馬的秦如栩。
「秦哥,你要嚇死我啊,本來我站得穩穩的,讓你一嚇萬一摔傷怎麼辦。」顧念在車夫的攙扶下小心地坐了下來。
「這大晚上的你不在家里,在這干嘛?應酬?」秦如栩翻身下馬,牽著韁繩。
「是啊,本想抄近道的,結果被堵在這了。你也是收到消息過來查看的?聚興順離這挺遠的啊,難道這大火燒了很久了?」
「不是,我也在外面應酬,這不也是散場回家麼,經過前面街口,听說這里發生火災,拐進來看看。你來很久了?听到了什麼消息沒?」
顧念望著秦如栩的眼楮,神情嚴肅,「壞消息。」
秦如栩神情跟著凝重起來,「失火的地方我知道?」
顧念點頭,示意秦如栩湊近點,與他耳語,「是一家私驛的分號。還沒听說發現尸體。要不你過去看看?」
秦如栩把韁繩交給顧念,飛奔進了夜色里。
不知等了多久,始終不見秦如栩回來,反倒先听見街坊們在喊找到尸體了。並且在往顧念的這個方向過來,顯然是要往衙門去的。
街上的人群散了一些。讓出道來讓運尸的車子走,顧念也趕緊從車上下來,笨拙地把馬牽到一旁,幸好馬兒溫馴,沒給她惹麻煩。
一輛藍布蓬車駛近,秦如栩跟車夫並肩坐著,到顧念跟前,他下車牽馬,顧念松了韁繩。伸手摘下自己車頭上掛著的燈籠,沖到了那輛藍布小車前,掀簾子要看尸體。
「顧念!」秦如栩一把抓住拉回來,低聲耳語。「別看。燒死的尸體有什麼好看的。」
「我看看燒成什麼樣,我連差一步就變巨人觀的尸體都看過。」
「那也不讓你看,別耽誤送衙門的時間。」
「那你有初步驗尸不?是意外。還是謀殺?」
「從衣著和死亡位置看,這人是守夜的,就死在他們那個門店里。听救火的人說,他們趕來時發現門窗緊閉,有可疑的煙味,隱約的火光。門板發燙,不能用手模。用斧子劈開外層活門板後。火焰竄了出來,內層的門上的窗紙早就燒壞,這一見了風,火勢一下就起來了,把門楣都燒著了。我的初步懷疑是室內不通風,炭毒昏迷,未燃盡的燭火點著了桌上正在整理的信件,最終引發了火災。」
「听上去貌似是意外。」
「我明白你的意思,太湊巧了,讓人生疑。等到了衙門,叫仵作好好驗一驗。」
「懷疑過在你平日打交道的人群里有內鬼的存在嗎?」。
「以前沒有,現在不敢肯定。我跑到那里,看到一塌糊涂的現場,開始懷疑是不是我的背景調查打草驚蛇了,我的嫌犯顯然更加狡猾機敏心狠手辣。」
「若真是如此,反倒是凶手犯錯,告訴了你可能有內鬼的存在,還送給你破案線索和方向。等把尸體洗干淨後,記得檢查是否有外傷。偽造火災,意圖毀尸滅跡,這是高難度的技術活,沒那麼容易做到自然完美。」
「是的,怎樣讓受害人呈現出符合意外失火身亡的尸體特征,需要很強的布置現場的能力。」
「所以要檢查外傷,頸部有沒有勒痕或掐痕,頭上有沒有鈍器打擊的傷痕。尤其是頭部,要仔細檢查,因為高溫會讓頭骨裂開,這一特點能很好的隱藏鈍器擊打造成的傷口。」
「那得剝開頭皮了。沒有家屬同意的話,不能擅自處置的。」
「秦哥,以你的經驗,想必你也知道,即使鼻腔咽喉留有煙塵,只能證明死者死于窒息,而不能排除死者在著火前就已經昏迷的可能性,這需要別的證據來支持論證。如果真是為了隱藏證據的謀殺,又是行家干的活,而且目的就是為了能以意外事故結案,肯定不會留下太多線索,身體表面找不到,那就從骨頭入手。我非常希望這是一起獨立的意外事故。」
「好吧,那你說說吧,如果真是頭部遭重擊,昏迷後,被凶手偽造火災現場,真剝了頭皮,該怎麼與正常的痕跡區分開來。你剛剛才說,高溫會讓頭骨開裂。」
「很簡單。高溫造成的開裂,是順著頭骨的骨縫方向自然裂開。而打擊形成的傷口,裂痕自然是以傷口為中心向外開裂。頭骨就那麼幾塊骨頭,骨縫就那麼幾條,數數總會吧。這案子肯定是廖誠親自負責,對他的技術你安心啦。」
秦如栩微露一絲了然的笑意,說聲再見,利落地翻身上馬,帶著馬車直奔衙門而去。
顧念抖抖被寒風吹麻木了的身子,掛回燈籠,爬回車廂,街上交通漸漸恢復暢通。
經過火災現場,門臉被煙燻得漆黑,連招牌上的字都看不清,只好放棄收集線索的想法,回家睡覺。
次日,顧念沒跟楊益懷說那火災的事,但她回到家後,抽空去找了包寄桃,跟她說了這事。但驗尸結果怎樣她不好直接找廖誠打听。
包寄桃讓顧念不用擔心,打听消息的事包她身上,她也很想知道,那個私驛分號是哪家的買賣,東家又是否知道什麼,那個死者是什麼身份。
她也希望只是一起單獨的意外事故,否則若真是秦如栩的背景調查導致的打草驚蛇,那真是叫人哭笑不得。這說明沉沙幫放在城里的暗樁不止一個,搞不好衙門里就藏著一個,不一定要身居高位,甚至只是未入流的差吏,只要有心,從衙門里的閑言碎語中一樣能重組重要情報,傳遞消息。
而這些未入流的職位里,那些掌管文書檔案,核擬稿件的掌案書吏們,是嫌疑最大的內鬼。書吏地位不高,但有實權,相公老爺是朝廷官員,賄賂是犯罪,底下招雇的吏差卻手松的很,他們地位低,收入差,各有各的找錢手段,說得難听點,顧念的身份能洗白,多虧了這些書吏寫了幾筆字的功勞。
秦如栩要做背景調查,他必須通過衙門請書吏們幫忙,誰知道是不是他們當中有人通風報信。
包寄桃按按隱隱作痛的額頭,寫了封信,托街上的車夫捎去聚興順給秦如栩,提醒他注意那些書吏。
秦如栩在當天的稍晚些時候,在自己房里看到包寄桃的來信,拆閱後,發現跟自己想的一樣,書吏們有最大嫌疑,但他又不能如實告訴府台大人,這不等于是打大人的臉面,指責他御下不嚴**橫行。
事到如今,只能依靠自己人,排查書吏,找到與那家私驛有關聯的那一個,就不信這幫吃公家飯的真的舍得丟了這份差事。
他要求的背景調查詳細到就像挖東家和所有雇員的祖上三代,倒不一定就是讓沉沙幫的暗樁發現了威脅,也可能是他們自己人背著東家做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事,得知衙門在查底,心一慌,干脆鋌而走險。
這種可能性也是有的。
至于昨天在現場發現的那名死者,家屬已來認尸,尸體表面留下大量燒傷痕跡,但沒找到擊打的傷痕,鼻腔咽喉內有大量煙灰,頭發燒焦所剩無幾,頭皮有幾處燒壞,很難看出有沒有鈍器擊打的痕跡。
他對顧念的提醒有些耿耿于懷,好不容易說服廖誠,讓他去說服家屬同意剝開頭皮檢查頭骨傷痕,但家屬沒有同意,而尸體也沒讓領回,明天還有機會再談一談。
秦如栩疲憊得伸了個懶腰,倒在了床上,決定在晚飯前先小睡片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