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栩費了一天時間,仵作那邊,死者家屬仍然不同意剝開頭皮驗尸,一家老小婦孺在廖誠面前哭得好像會隨時氣絕的樣子,廖誠也就不好再堅持。而火場調查也沒發現可疑燃點,反倒是確認了著火點就是點著燭火的桌子,那里燒得最厲害,符合意外的特征。把這些都整合成文書上報後,最終就還是以意外事故結案了。
出事的是自己的伙計,大車行派來了那家分號的管事到衙門來處理善後,東家並未露面。
秦如栩跟管事聊了聊,套到了一些跟私驛經營方式有關的內部情報,但沒發現管事是否知道背景調查的事。
衙門里書吏眾多,四海大車行的管事和大小伙計也數量龐大,他們的工作和生活圈子錯綜復雜地交織在一起,秦如栩焦頭爛額地回鏢局向幕僚先生們請教排查嫌疑對象的法子。
包寄桃也在用她的方法暗中幫忙,總有一些秦如栩的人手關照不到的地方。
顧念在醫學堂也忙了起來,臨近過年,被煙花爆竹炸傷的病人也跟著增多,天天都要接診不少這樣的病人,炸成終身殘疾的也遇見了幾個,炸斷手指的,炸傷眼楮的,血肉模糊地送過來,那些年輕的實習大夫都不忍看。
日子一天天的過,白天上課接診制藥,晚上跟著宋亦柏應酬,轉眼來到臘月二十二,年假前的最後一天上課,顧念又帶了一堆年貨來送人,還請雜役幫她拿了一些,橘杏院和桃李院人手一份,醫館里的師兄們也有。都是從京貨莊口買的京城貨,挺受大家歡迎的。
下課後。大家互致祝福,來年再見。
回到家,當天剩下的時間都在忙活明天小年要做的準備,家里家外打掃衛生,采購物品儲備物資。
萬寶寶從家里拿了些臘肉香腸送顧念,她現在跟新女乃女乃相處得挺好,沒了先前那麼多的牢騷和不滿,頭上戴的絹花都一天一個花樣,比以前多了很多女孩氣。街坊們沒少欣慰的議論。都說萬大夫這婚結得好,萬寶寶就是從小缺女性長輩的疼愛,這女人疼孩子跟男人太不一樣了。
顧念把萬寶寶的變化都看在眼里,饒是如此。她的上房仍然是她的禁地。萬寶寶甚至可以去後院幫忙啞姑晾曬衣物,卻唯獨沒有召喚不能進上房。
包寄桃抽空過來一趟,邀請顧念明天跟她一塊過小年。省得她們倆個還要在家里開火。
顧念抱著包寄桃的胳臂一臉吃貨相地問明天的菜單,老板娘刮著她的鼻子誠心逗她說要保密,只保證一定不讓她失望。顧念笑得眼楮彎成月牙,忙不迭地答應,還自告奮勇表示明天過去幫忙。
「明天不做生意,幫忙就不需要了。廚房是大廚禁地,平時我都不讓多呆。讓他慢慢弄去,我們晚上一群人好好吃個痛快。」
顧念再次美得重重點頭。
「對了,秦如栩跟姐姐聯系了嗎?他那邊查得怎麼樣了?我知道這可不是輕松的活兒。」
「秦如栩現在可忙著呢。官府那邊的排查算是白忙活了,反倒是我幫了他一點忙,給了他一些有用的線索,他正盯著呢,估計接下來他該面對硬仗了。」
「為什麼呀?他那邊怎麼白忙活了?書吏和四海大車行跟沉沙幫都沒有關系嗎?那這火災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真是意外?」顧念一連串的問題。
「他那麼費勁的排查,說是找到了泄漏情報的書吏,還真就是幫忙做背景調查的那幫人中的一個,是從交上來的四海大車行的材料中發現的,有些內容含糊不清有掩蓋什麼事情的嫌疑,文書的執筆人一查就查出來了。人家能買通書吏,那他也能,花點小錢威逼利誘一下就弄到了新情報,之後再往下一查,暴露出來的線索越來越多的指向他們車行內部有問題,不是表面看上去的光鮮。但同時也沒有證據證明那場火災跟他們的危機有關,倒是真的像意外事故。」
「嗯,一間驛站小門臉,還不是主要營生,真要掩蓋什麼,也得拿車行下手。這樣看來,是真的不跟沉沙幫相關了。」
「是啊,他那條思路依舊沒有線索能證明沉沙幫的暗樁潛伏在四海車行,有可能藏身其他的大車行里。」
「查清楚了也好,起碼排除了一個嫌疑對象,那麼還剩兩家經營私驛業務的大車行。好像在那條街上都有設點。」
「不,妹妹,你不覺得我們應該把視線放在玉府街和古店街的私驛站上面嗎?那些單純的大車行全部排除在外,不用考慮他們。」
顧念看著包寄桃的眼楮,想了想,「私驛站的伙計只管收發信件包裹,不管出遠門,但要模清外地任務目標的相關情報,必須得有人跟著貨車一塊上路,而城還要有人跟殺手接頭,那麼說,暗樁不止一人。這兩條街上有他們的人手,在車行總號那里還有人手。」
「妹妹說得對,我正是這麼想的,這里是外地人進城落腳的第一站,外郡過來,縱使是殺手也得坐船,舟車勞頓之下,他們一樣需要打尖吃飯睡覺,所以我覺得暗樁在這里的可能性很大。殺手們只需記下一個固定地址,進城後先跟自己人接上頭,再隨便找家客棧住下,完全不需要在客棧酒樓里安插人手。那都是一旦出事官府首先排查的買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他們的暗樁被官府無意中揪出來,豈不損失慘重。」
「私驛足夠低調,低調到不寄信的人都不會刻意留意他們的門臉,誰會去管站在小窗前的某人,是要寄信,還是傳遞情報,或者自己人接頭呢。」
「正是如此,私驛是個相當好的掩人耳目的營生。」
「這或許是苦悶等待中的一點難得的好消息。但是又怎麼把驛站里的伙計跟殺手們聯系上呢?總有個切入點,不是麼?」
「我們可以設想這樣一個可能性——外地的殺手進城了。先到某個驛站跟自己人接頭,確認身份後,殺手們去找客棧入住。那麼,這個客棧要麼是暗樁推薦的,要麼是殺手自己隨意找的。但他們在這里人生地不熟,而且為了方便跟自己人聯系,不會去找離驛站太遠的客棧,首選的一定是在附近,住宿條件又比較好的。」
「對。殺手不缺錢。我听說像這一類腦袋掛在褲腰帶上有今天沒明天的人群,有個比較類似的習慣是有錢就花,不會去想今天錢花完了明天怎麼辦,跟普通人的錢財觀很不一樣。為了休息得好。他們不會去找破破爛爛的客棧。怎麼著也得是間上檔次的。驛站附近數得著的好客棧,不會太多,往回倒推就有了。」
「把‘多’字去了。是非常少。照這個思路在街上來回走兩趟,答案就有了。」
「難道姐姐找到了?鎖定嫌疑人了?」顧念興奮地瞪大了眼楮,「姐姐這些天一直在忙這件事?秦如栩怎麼不找姐姐做探子啊,太浪費人才了,虧他還江湖第一捕頭的徒弟呢。」
「少耍貧嘴,這講正事呢。你到底要不要听?」
「要要要,姐姐喝口水。慢慢講。」顧念狗腿地給包寄桃揭了茶蓋。
包寄桃享受了顧念的馬屁,又換了個舒服的坐姿,才慢悠悠地繼續開口道︰「有嫌疑的驛站是找到了,卻是兩家,都在玉府街上,其中沒有四海大車行,這家在我這里算是從嫌疑名單上踢出去了。」
「結果呢?那兩家哪個是最終的嫌疑對象?」
包寄桃神秘一笑,不答反問,「妹妹還記得你去年冬天,接診了沉沙幫殺手的事嗎?」。
「當然記得!這輩子都難忘!難道這事到現在才有了可用的線索?」
「可不是麼,要不是想到那個思路,還真沒法跟這事聯系起來。我找到那兩家可疑驛站後,就遇到了瓶頸,始終想不透到底是哪家的嫌疑比較大,直到有一天晚上我睡在床上,冷不丁地想起妹妹這事,才終于有了靈感。」包寄桃和同伴那兩次截殺沉沙幫殺手的地點都不在這里,所以那時根本沒有找到他們在城里的落腳處,不然恐怕早就找出暗樁了。
「嗯嗯,姐姐請說,是怎樣的靈感?」
「那個殺手受了重傷,流了很多血,在你這接受治療後,他要殺人滅口,妹妹當時說了什麼話才月兌身,還記得嗎?」。
「我告訴了他們西城門附近可以藏身的地方。」
「沒錯。那麼,問題就來了,以妹妹的眼光,你認為在流了那麼多血以後的病人,還有體力步行那麼長的路途,去西城門附近的小巷躲起來嗎?當時的那個時間,街上早就沒有馬車可雇了。」
顧念激動得一下站起來,在客廳里走來走去。
「對!姐姐說得對!他們一定是就近回了客棧,換了衣服,那血衣不一定是他們自己丟在那里的,有可能是暗樁替他們干的,殺手們甚至都不一定出了西城門,也有可能直接出北門,搭最早的客船走了。官府找到的血衣,其實只是為了轉移視線,他們要考慮到萬一我報案了呢?而且那黑燈瞎火的大半夜,沒有他人的事先指點,他們怎麼會知道來找我?天吶天吶,我真是笨死了!現在才想通這個道理!」
包寄桃微笑地看著顧念越來越接近事實真相,待她重新轉回來,招手示意她坐下繼續听她講。
「那兩殺手是就近找了自己人善後沒錯,但他們沒回客棧。他們當時身上還有血跡,不可能拍開正門驚動值夜的伙計,另外好的客棧,外面的圍牆都很高,院里還有看家護院的大狗,冒險翻牆頭只為回自己房間睡覺?這靠譜嗎?」。
顧念飛快地搖頭,望著包寄桃,呼吸都急促了。
「所以,他們從你這出去後,唯一的去向,就是找他們的自己人。正是想通了這一點,才幫我鎖定了嫌疑對象,剩下的事就交給秦如栩去核實了。」
「是哪家啊?那人傷成那樣,走不了太遠,是離我這比較近的嗎?好姐姐,別賣關子了,都急死我了。」
「听故事哪有心急的呀,上來直接听個開頭和結尾就完了?不要中間過程的?那這故事還有什麼看頭啊。我費這麼大勁弄清楚的事情,哦,用完了就扔啊?那還指望我下次幫忙啊?」
顧念狗腿地嘿嘿笑,「所以我從不去茶館听話本啊。姐姐講故事的水平,絕對一流。」
包寄桃受用地仰起下巴,眼神勾人地睨了顧念一眼,她這會兒述說欲正旺盛,不想听她還不答應呢。
顧念受不了她千嬌百媚的眼神,也不敢再催促,一臉傻笑。
「那兩殺手第一時間去找自己人,但我們都知道,驛站的小門臉不需要多大的地方,最最差勁的條件也僅需一個四方小屋擺得下兩張桌子就足矣,甚至都不要開火做飯的廚房,玉府街上便宜的飯鋪有的是,花些小錢就能吃飽。憑這一點,就排除了其中一家,剩下的那家自然就是最終嫌疑對象了。」
「是呀,殺手受傷,急需休息,暗樁那里起碼得有能睡覺的地方,只是四方小屋的驛站可睡不下三個大男人,所以嫌疑對象所在的驛站具備基本的生活條件。姐姐,到底是哪家啊?」
「說出來你都不信,你這些天經常打人家門前過。」
顧念微皺眉回憶,「我經常打人家門前過?我最近經常去的不是和安堂,就是京貨莊口,這兩家對面是有不少挺好的客棧,可驛站在哪我還真沒注意過。」
包寄桃翻一白眼,「還大夫呢,你都什麼眼力啊,就在你從和安堂回來的路上,六德客棧旁邊隔一間雜貨鋪的寧遠私驛。」
顧念差點滿地找下巴,傻眼了,「寧遠私驛?我真沒留意到,我一直以為那是民居,還同情他們住在街上從早到晚沒有清靜只能緊閉街門好可憐。但我知道六德客棧的裝飾樣式,他們今年把客棧正面裝飾得好漂亮,跟去年又不一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