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課,顧念趕去楊益懷處,師兄弟們都在,大家互相打個招呼,又各忙各的,抽空對顧念的受傷表達一下同情和安慰,還不忘提醒他要注意安全,他是金瘍大夫,一雙手很寶貴的。
顧念感謝師兄弟們的關心,保證一定多注意,發生這事誰也不想的。
男孩子們各領了老師的吩咐陸續走了,剩了顧念一人在這,楊益懷給她一張藥方,並一瓶外傷藥粉,看瓶身上的字樣,正是她先前用的。
「拿回去用,一天兩次換藥,別忘了。下午見著少東家,好好說話,別又惹他生氣。」
顧念道謝收了東西,心里卻嘀咕,她可保證不了宋亦柏不發火。
「好了,現在沒外人了,實話實說吧,你的手到底怎麼傷的?」楊益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桌子,往椅背上一靠,雙臂抱懷,審視的目光停留在顧念臉上。
顧念馬上裝傻,「無意中傷到的,藥粉沒放好。」
「少跟我打馬虎眼,這理由你蒙少東家還差不多,想蒙我,你再過幾年。」
顧念見瞞不下去了,吐吐舌頭,湊近楊益懷腿邊蹲了下來,雙手放在他膝蓋上。
楊益懷面色一整,一顆心突然提得老高,彎下腰來,把耳朵湊到顧念嘴邊。
「殺我一家的凶手,昨晚上,抓到了。」顧念喉頭發顫,聲音好端端地突然哽咽起來。昨晚到現在,她終于有了身為受害人兼家屬應有的情緒表現。
楊益懷咻地一下坐直,一只手扶著桌沿穩住自己有些搖晃的身體,胸腔快速起伏,等他再低下頭來看顧念時,他眼里已蒙上一層淚光。
「當真?真抓到了?」
顧念重重點頭。「當真!最後的那尾大魚在追捕中受了傷,自投羅網到了我那里,我將計就計給他療傷。用針灸和退熱藥迷暈了他,讓追來的官人逮個正著。」
「能證實是他干的?」
「是那個殺手,沒錯的。他跟我說了話,我記起了他的聲音。那一日。我躲在箱子里,听到了他們的聲音,他們在討論是不是把所有人都殺死了。」顧念抽噎得快喘不過氣了。
楊益懷另一只手扶上顧念後腦,閉上眼楮,老淚縱橫,「好!好啊!大仇得報了!」
「不,還沒結束。買凶人還沒查到,這案子沒有完結。」
「查買凶人是官府的事,你插不上手。不過話說回來,你都把人迷暈了,又怎麼會弄傷自己?」
顧念不好意思地抿起嘴角,「官人準備把嫌犯帶走的時候,有人突然扔了毒煙彈,嗆翻了一群人,然後跳下來一個黑衣人,手拿武器。好像要殺人滅口的樣子,我就向他扔了強堿……」
楊益懷絕沒想到事情還有這樣的後續,「你扔了好多?把人燒死了?」
「沒多少,就一點。留著做兩三次液皂的份量,不過看上去傷蠻重的,不知道能挺過幾日。」
「哼,活該,找死。」
「干殺手的,都是有今天沒明天的,怕死不干殺手,官府能不能從他們嘴里問出口供還是個頭疼的問題呢。」
「那是官府的事了。對你來說,你的事已經了了,你希望蹲在煙花巷尋找線索的目的現在看來是圓滿完成。」楊益懷模模顧念的腦袋,「你該搬家了。」
「搬家?!案子還沒徹底了結呢!我不搬。」顧念一點都沒想過這件事。
「你給自己定下的使命已經結束了,還呆在那里做什麼?再說了,那些被俘的殺手沒能如期回去復命,他們的上峰一定會派人來暗中調查,他們拿官人差人沒轍,你一個小黑醫拿什麼跟他們抗衡?你若繼續呆在那里才更危險,我又不是要你恢復女裝,只是讓你搬家。」
「不一定會懷疑到我頭上吧?」顧念無甚底氣地皺眉。
「你在那里住了兩年多,那些道上混的都什麼脾氣你不知道啊?他們要是懷疑你,還會像官府辦案那樣尋找確鑿證據啊?一點懷疑就夠要你的命了,他們是吃這碗飯的殺手。」
「沒有這麼危險吧,他們哪里還顧得上找我報仇,先躲避官府通緝才是要緊事吧。」
「搬!一定要搬!你住在那里,我天天跟著提心吊膽,你看看從年前到現在,你受幾回傷了。老師我一把年紀了,你讓我安度晚年好不好?」
顧念嘟起嘴,把臉靠在楊益懷的膝蓋上,「可我往哪搬呢?」
「城里適合安居的好地方多了,只要你真有搬家的心,就能找到好宅子,就算一時不如意,憑你現在的收入,過個幾年,買宅子的錢都有了。」楊益懷像給寵物順毛一樣地模著顧念的頭發。
顧念贊同地點頭,這個她承認,她從柳家帶出來的銀票就足以她衣食無憂地過日子,買宅子什麼的毫無壓力,豪華裝修的錢她都掏得出。
「好吧,容我好好盤算一下,搬家可是大事,住得不如意,還不是自己難受。」
「說到做到,一定要搬,我等著吃你的喬遷酒。」
「哦。」
在飯堂吃過午飯,顧念出發去和安堂總號,坐在車上她還在想搬家的事,先不說往哪搬的問題,她挺舍不得煙花巷的,雖然她老是受傷,但沒有一次是因為她自己本人的緣故被別人騷擾,她都是受人連累的。
再說了,她要搬了,就要離開包姐姐了,新的環境沒人能與她分享悄悄話,給她出主意,給她吃好吃的了。
搬還是不搬,這是個問題。
到了和安堂總號,顧念下車進大堂,刷地就成了所有人注目的焦點,全都盯著她受傷的右手,人人臉上都寫滿了問號。
顧念無暇顧及,露出職場笑容,對大家笑了一笑,然後她徑直問掌櫃大公子在沒在,她要請病假。
掌櫃表情神秘地指指後頭,意思是在,但要顧念自己去見。
顧念提著書箱,緊張地來到後面院子,在宋亦柏休息的房門外看到了他的貼身小廝。那小廝瞄到顧念的手,難以置信地搖搖頭,輕打竹簾向屋內通報,然後一臉自求多福的表情目送顧念入內。
這里跟顧念那一年第一次來時的布置一樣,明亮寬暢的房間,宋亦柏坐在桌邊看一本醫書,手邊放著一盞茶,眼皮子都不抬,看都不看進屋來的顧念。
顧念先問了午安,宋亦柏翻了一頁書,仍沒搭理她。
顧念舌忝舌忝嘴巴,壯起膽子,大不了被臭罵一頓,又定了定神,才沉聲說她要請病假,希望師兄準許。
宋亦柏啪地一聲,把書拍在了桌上,「中氣這麼足,請的什麼病假?」
顧念抬起右手,「受傷了,請病假。」
宋亦柏提了提衣擺,翹起二郎腿,眼神凌厲,「受傷還這麼理直氣壯?」
剛自我心理建設起來的膽氣猶如漏氣的氣球,咻地沒了,「我不是有意的,純屬意外。沒人預見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你還有理了?」
「……」顧念沒接茬,她不知道怎麼說。
顧念沒話說,宋亦柏卻有不少話要說,「你行,你真行,勇氣可嘉,你救了很多人,我都听說了,聚興順古總鏢頭親口跟我說的,中間過程無比驚險,了不起,很了不起,結果呢,別人都沒事,就你臨到最後完事的時候卻傷著了。你還大夫呢,有你這麼笨手笨腳的大夫?」
耷拉著腦袋,猶如認罪狀,顧念聲如蚊蚋,「我不是故意受傷的,沒料到藥粉沾得到處都是。」
宋亦柏耳聰目明,听得真真切切,忍耐不住地吼了一嗓子,「你豬腦子啊?」
門簾輕動,外面的小廝有些擔心地打起一條縫往里張望,宋亦柏微一擺手,打發了過去。
顧念給吼得縮脖聳肩,偷眼打望,看見一張氣黑了的面孔,趕緊又埋下頭去。
「不對!豬都比你聰明!」宋亦柏吸口氣,再罵一句。
顧念不敢回嘴。讓他罵,罵完了給她病假就好。
宋亦柏看顧念那副蔫頭耷腦可憐巴巴的樣兒,想再多罵幾句,卻一時找不到詞,可再看到那只包著繃帶的手,又火冒三丈,氣得肝疼。
「在永洛府我怎麼交待你的?叫你離那些江湖事遠一點,你當耳邊風是吧?」
「昨晚上的事我是受牽連的,又不是我故意找來的。」顧念倉皇抬頭,為自己辯解。
「還敢頂嘴!」宋亦柏眼楮一瞪,顧念委屈地抿緊嘴巴。
「你現在名氣大了,誰不知道我宋亦柏有個帶在身邊的小師弟最擅長金刃傷,能縫補斷裂的筋脈,卻偏偏是煙花巷的黑醫,什麼三教九流的人物你都診治過,那些混黑道混江湖的受點傷,不好去正規醫館,都來找你。你因那些人發財,也因那些人來禍,現在的你已經不適合再住在那里,我給你病假,你搬家。」
「你也這麼說?!」顧念月兌口而出,然後後悔,不該頂嘴。
「還有誰說過?」
「楊老師。」
「哼哼。」宋亦柏臉色居然緩和了一些,「先生是位好先生。他還說什麼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