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見號脈這麼快就結束了,就知道情況不太妙,這比重傷風的號脈時間還短,她忐忑不安地收回手,緊張地全身繃緊。
大掌櫃看了一眼窗戶,宋亦柏的身影還在那里一動不動,顧念更是緊張得嘴角在抽搐,看著大掌櫃站起來,繞到自己身後,把桌角的針灸包取了過來。
看到自己的針灸包,顧念就知道完蛋了,她的秘密又讓一人知道了。
大掌櫃打開針灸包,看到里面稍顯凌亂的擺放,這印證了他的猜測,但一個字都沒說,只是照原樣把針灸包重新卷好,放在一旁。
顧念瞪大了眼楮,心里升起了一絲希望。
大掌櫃表情嚴肅地看著可憐巴巴的顧念,抬手一巴掌拍在她腦門上,打得顧念直縮脖子,越發可憐委屈的樣子。
大掌櫃拍拍針灸包,只說了三個字,「老太爺?」
顧念癟起嘴,點頭。
宋亦柏听到了,窗上的影子動了動,「什麼老太爺?很麻煩嗎?」。
「相當麻煩,大公子,容我慢慢來。」大掌櫃撒謊不打草稿。
顧念臉上露出歡喜的笑容。
看不過眼的大掌櫃又拍了她一巴掌。
撓著額頭,顧念心想,宋亦柏喜歡敲人的毛病,大概就是跟這位學來的。
確認了老太爺有參與其中,大掌櫃對顧念是男是女的問題就不在意了,但隨即他想到楊益懷,再看看顧念,情不自禁地揉了揉額角。
身為和安堂總號大掌櫃。這種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有損自尊,不過既然老太爺都沒吭聲,那他也可以當作不知道,而且他保證不對大公子吐露半個字。
揮揮手,示意顧念讓出椅子。他坐了下去,顧念機靈地鋪紙磨墨,伺候大掌櫃寫藥方。
方子是真方子。前面藥櫃也會切實抓藥,但那藥拿回家是當柴燒的。
宋亦柏在外面越等越奇怪,怎麼里面一點動靜都沒有。問診問診。怎麼沒人說話呢?
越等里面越安靜,最多一點椅子拖動的聲音,在宋亦柏有些不耐地想問問里面什麼情況時,終于听到了大掌櫃叫顧念穿好衣服的聲音。
宋亦柏松口氣,總算結束了,這問診太安靜了。
其實這時候,屋里兩人什麼都沒做,藥方早就寫好擺在了桌上。顧念也早就穿好了衣服,拿著她帶來的書向大掌櫃請教針灸上面的問題,多拖延一些時間。別那麼快出去,宋亦柏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主兒。
故意把桌上的文具弄出點動靜。制造出好像正在寫藥方的假象,數完一百個數,顧念衣著整齊地拉開了房門的閂子,宋亦柏迫不及待地推開顧念擠了進來,直奔那藥方。
「先從調養開始嗎?」。宋亦柏看過方子後說道。
「他先天不足加上後天驚嚇,各髒器都不太好,先把他身體調理平衡,他病癥的毛病出在哪里就能看得更清楚。他這病得長期治,先調養一年看看效果再說。」
「要不要再給他開些食補的方子?」
「不著急,先吃三五個月的藥,再根據他的身體情況,來跟食補做配合。」
宋亦柏抬起手放在顧念的腦門上重重地揉了揉,「听見沒有,好好吃藥。」
大掌櫃提著上一口氣眼珠子轉了一圈,決定當作沒看到,先出去了。
「哦。」顧念伸手去抽那張藥方,宋亦柏手一揚,「別想,回頭我會派人給你把藥送家里去。」
「你要不要看著我喝下去?」
「乖孩子是不用天天監督著喝藥的,你是乖孩子不?」
顧念深吸口氣,按捺住想豎中指的沖動,「顯而易見。」
宋亦柏笑得更開心,收手走人,「這就對了。你歇著吧,有病人會叫你。」
「哦。」顧念對著宋亦柏的背影做個鬼臉,在他身後關上了房門。
那藥方是陽痿病人的調理方子,不能當作通用的調理方隨便吃,而且還得定期到櫃上抓藥,想想其實怪浪費的,但這就是女扮男裝還自稱陽痿的代價。
大掌櫃肯保密這出乎顧念的意料,不過可能是想到了老太爺才有此決定,不然肯定會被上報給大東家,然後自己會被叫去問話,再然後,天知道。
讓老太爺先知道真相,挺幸運的。
顧念擼了一把自己的額前短發,把調皮的小發絲模到頭頂,再次開門喚外面的小廝給自己送壺熱茶,下午剩下的時間她就在屋里看書,照書上的內容,給自己扎針練手,體驗不同的感覺。
臨打烊前,給一個在台階上摔破手的孩子包扎了傷口,顧念今天的工作結束,跟大家道了別,收拾了自己東西步行回家。
客廳桌上,擺著摞起來的一堆藥包,旁邊還有一張紙寫著服藥的醫囑,啞姑指著那些藥,用無奈的眼神詢問顧念怎麼處置。
「照醫囑,一次燒掉一包藥,當柴燒。」
啞姑點頭,把那些藥抱去廚房放進櫃子里。
第二天,顧念無事人一樣地去上課,在楊益懷面前守口如瓶,她不想老人家又多一樁操心事。
在二月的第一個休沐日的上午,仲春季節慣有的倒春寒里難得的好天氣,顧念在家里睡懶覺,楊益懷卻去了宋宅,拜見老太爺,說是請他喝九品香,雖然是去年的陳茶。
在書房里,小廝把楊益懷帶來的茶葉泡了兩杯茶端上來,然後老太爺屏退屋內下人,關上房門。而外面,老太太穿著漂亮的衣裳,在丫頭們的簇擁下,去花園里走走。
老太爺端起茶盞,揭了蓋子,撇去茶沫,抿了一小口又一小口,才放下茶盞,咂巴嘴巴。
「不愧是九品香啊,回味無窮,陳茶也有如此風味,今年一定要多弄些新茶,不然明年可能就喝不到了。」
楊益懷手里拿著茶蓋聞茶香,聞言抬眼看了老太爺一眼,隨即淺淺地笑了起來,眼角出現幾條皺紋。
「原來太爺什麼都想清楚了。」
「小子講得比較詳細,就是閱歷太少,還沒開竅。顧念呢?她跟你說了什麼?有沒有想通其中的關節?」
楊益懷吃驚地舉著茶蓋,都忘了放下,「太爺知道顧念……」
老太爺也有些驚訝地眨眨眼,「咦?原來顧念沒跟你提起過?開業慶典那天,她來家里幫忙,我就什麼都知道了。」
楊益懷皺起眉頭,回想那天的情景,「天吶,她太沉得住氣了,這麼久了一點都沒表現出來。」
「唔,她有非常好的品質。」
楊益懷放下茶蓋,單手扶額,「真要命,我還以為這世上就我一人知道呢。」
「我想做黑醫的經歷,讓她學會了獨特的生存之道,嘴不嚴在那種地方長久不了。所以其實我們都知道了一點真相,但直到剛剛才互相了解。」
「真是拿她沒辦法。」楊益懷放下手,淺笑了一下,眉眼間仍然還有些憂愁,「她倒是已經開竅了,她甚至抓到了重點,我有些擔心她會亂來。」
「哦,這倒有些意外,不過也不奇怪,她琢磨了幾年,能想到的疑點勢必都在腦海里過了無數遍,現在終于能串起來了,自然就一切豁然開朗了。不過沖動亂來,應該不至于,她都等了這麼久了,再多等幾個月的耐心相信還是有的。」
「踫到這種事,再沉穩的人也不會一直保持冷靜,尤其是局勢已經進行到這一步了。她那天很激動地說了很多話,有時候想想總有些不安。」
「那麼她這幾天在你跟前的表現如何?像是那種一心報仇的煩躁不安嗎?」。
「完全看不出來,她那沉穩的優秀品質,有時候就不是什麼優點了。」
「習慣藏心事的孩子真不可愛。」老太爺一點都不在意地呵呵一笑,「別擔心她,她不會做錯事的,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倒不如聊聊和安堂接下來的應對之策,一旦朝廷完成布局開始撒網捕魚,邊邊角角的人脈關系都會被牽連其中接受調查,我們去年才剛慶祝了開業八十年,我可不想讓其他同行借這次機會踩到我們頭上。」
「太爺是擔心小魏大夫的前途?他的家族拿到了大青山的那塊地,表面看是正常的土地交易,但那塊地是在朝廷里掛了號,嚴禁私下買賣的。交易達成至今,上面都沒派人下來追究,依我那點過時的經驗來判斷,他家牽涉其中的嫌疑應該是跑不掉了。朝廷里有人壓下了新地主的人選,讓土地以遺產的方式,光明正大地落到了柳家人手里,再利用了他們的內訌,通過正常交易最終將土地弄到自己手上。」
「哼哼,外人都不知道這後面的土地買賣,是朝廷的一次掩人耳目收回公庫的舉動,還是私人佔有國家財產。我更相信大多數人一定認為是前者更可信,一切都是那麼光明正大順理成章,看上去沒有絲毫作弊。誰曉得這是不是一個計中計,以這公平合理的手法,私吞了國家礦產。」
「知道礦山錄的存在並能看到其中內容的人屈指可數,可讓人不理解的是,如果真的看過礦山錄,就知道大青山不屬于值得開采的一二檔礦山,而是歸在最後一檔,說好听點叫留給後世子孫開采的子孫礦。我在想,這是不是故意的,子孫礦對朝廷來說礦產貧瘠,但對個人來說礦產富足,值得付出殺人的代價,加之有瞞天過海的手法,自然就放手一賭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