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夫們一來一回的時間里,顧念的七號帳篷里,大毛和阿黃正在照昨天寫的紙條,把要求的東西都擺放到位,所以等顧念到帳篷里一看,已經布置好了八分,只差她自己的工具箱了。
治療床擺在西側的紗窗下,外面一片開闊平地,沒有東西阻擋,光線充足,不像東窗,因為前面有帳篷,雖然間隔有三五丈寬,但感覺上就是沒西窗外面敞亮。
工具箱自然擺在了西窗下,矮櫃上放著紗布繃帶外傷藥等工具的箱子,其它東西都放到了後面,以立柱為中心,顧念要求掛了簾子,隔成前後兩室,在後室的西窗前用兩個大屏風圍了一塊地方,窗簾放下固定住,再放一個矮櫃放置她的手術服,改造成簡單的更衣室,除了她和使女,男人止步。東窗那邊放著水盆水桶桌椅等物,洗手洗臉和休息在這里。
裁判和醫徒們可以在里面休息,雜役和助手都在外面呆著,叫他們才能過來。
顧念前後看了看,研究了一番治療床,比她做黑醫時用的床要好,但比不上和安堂的,不過也不影響使用,所以總的來說她沒有什麼不滿的意見,大毛和阿黃充分領會精神,布置得很到位。
這接下來就是守株待兔,等著傷員們上門了。
不過在病人來之前,裁判們先到了,負責顧念的三位裁判也是只有號碼,沒有名字,以防雙方套交情,亂打分。
三十八位大夫,每人三位裁判。光裁判人數就一百一十四人,盯顧念的分別是二十四號、七十九號和一百零二號,從他們的行為舉止來看,七十九號和一百零二號是軍醫,二十四號是民間的大夫。而且口音不是本地人,更不是三江人。
大毛和阿黃拿來了茶水,一群人在後面坐著。互相不交談,裁判們知道,那兩士兵。說是助手。也是監督,提防裁判和大夫私下達成協議。
顧念不敢多喝水,她看書來打發時間,外面靜悄悄的,偶爾有人走動的聲音,沒有一個傷員過來。
軍醫們有經驗,每天都有各種原因受傷的士兵,不然也不會定下這樣的比賽規則。這是拿了一年的治療記錄計算出來的日均傷員數的結果。
看著天色,上午過半,士兵們今天上午的訓練大概也差不多過半的時候。西門外匆匆跑進來一小隊士兵,抬著一個擔架。上面的傷員緊咬牙關忍著疼痛。
無聊了小半天的大夫們立刻就被驚動了,紛紛出來看熱鬧,期望能給自己賺個開門紅,就連後排帳篷的大夫們也摩拳擦掌的樣子。
顧念的位置最好,她出來看了一眼,見傷員身上沒有血跡,她就又縮了回去,萬一傷員是骨折或者跌打損傷這種屬于折瘍範疇的傷勢,她就愛莫能助了。
果然,領頭的士兵扯著嗓門,大聲詢問有沒有會看骨折的大夫,不然就轉送後面的軍醫了。
听清楚了問題的大夫,都跟顧念一樣,迅速縮回了帳篷里,問題傳到了後面幾排,終于有人應了,傳話的士兵沖出來,把人領去了十九號帳篷。
擔架先放在地上,準備將傷員轉移到治療床上前,大夫先做了個初步檢查,順便問一問受傷經過,得知是做爬竿訓練時,一時月兌力,從三丈多高的竹竿上直接滑下摔在地上,扶起來後發現只有右腳能站,左腳不能觸地,稍有震動就疼得厲害,害怕摔成了骨折,趕緊送來。
大夫月兌了病人的褲子和鞋襪,從大腿骨一路往下模,模完了小腿骨都是好的,再往下模踝關節和足骨,心頭突然一陣發緊,腦門爆汗,面色沉重。
圍著等待診斷結果的士兵裁判和病人個個心頭一沉,病人頓時慌了,「大夫,我的腳怎麼了?不是骨折麼?你說話呀!」
「不,你不是骨折,也不是扭傷,而是腳筋……斷了。三位裁判,請你們來看看。」大夫收回手,讓開一邊,請三位裁判過來確診。
病人面色驀然煞白,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骨折還能接受,可是腳筋斷了,就意味著人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復查的裁判們身上,希望他們能推翻先前的診斷,給一個有希望的結果。
三位裁判仔細詢問了傷員從竹竿滑下的全部過程,包括他下滑前在竹竿上的姿勢,以及下滑中的自保姿勢,最後還是得出了一個糟糕的壞結果,不是骨折,而是腳筋斷裂。估計就是在從竹竿上不慎滑落的過程中,想要重新穩住身體,但時間上來不及,加上驚慌等各種復雜原因,身體並未做出正確自保的姿態,腳踝扭動的方向和力道,以及落地瞬間腳觸地的姿勢,導致骨頭沒事,卻傷了腳筋。
帳篷里一片死寂,為這年輕的傷者感到惋惜和深深的同情,而病人卻突然發狠地不斷地後腦勺砸地,被眾人七手八腳地摁住,不讓他自殘。
「你別這樣,冷靜點!」
「放開我,讓我去死,我這麼年輕,摔一跤就成了殘廢,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病人崩潰地痛哭。
十九號帳篷里的混亂再次驚動了前後左右的鄰居們,但那些大夫們不能進來圍觀,只能通過士兵們過去看看,回來說說怎麼回事,接著就是一片搖頭嘆息,唯獨十九號帳篷正前面的十二號帳篷里的大夫和醫徒子等人眼楮一亮。
「那個病人或許還有救,立刻去七號帳篷,把那個大夫叫來,他說沒救,才是真正的沒救。」十二號大夫指著士兵揮手,「快去!」
一個士兵立刻沖了出去,另一個士兵趕緊去告訴十九號帳篷的病人,已經有人去請別的大夫過來再確診,或許有救。
這行為不合比賽規則,比賽時間里。大夫之間不能互相串門,裁判們不能作主,再派人去後面的屋子請裁判長和監督賽程進行的一位四品將軍過來做決定。
顧念他們本也听到了東頭傳來的動靜,不知道那邊怎麼突然鬧起來了,正納悶著。傳話的士兵就跑過來了,「傳十二號大夫的口信,剛剛那個病人被確診是腳筋斷裂。請您再去看看。」
顧念二話不說就跟那士兵跑了,身後帳篷里一掃先前的寧靜,和安堂的人手都行動了起來。收拾東西。打水拿液皂拿擦手巾,留下裁判們士兵們一頭霧水。
「列位,誰能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嗎?」。七十九號裁判代大家問道。
「在我們和安堂,腳筋斷裂的病人,顧念都不知道縫合過多少個了。」派給顧念的醫徒子是她在醫學堂里多次打過下手的師兄,醫學堂的醫館都接診過好幾個做工時意外受傷的,和安堂的人誰不知道顧念最擅長這個,他們上課時都曾討論過一些病例的治療方案。
三位裁判眼楮瞪得有牛眼那樣大。大毛和阿黃更是張著嘴忘了合攏,他們突然明白了小侯爺緊張顧念的原因了,這是人才啊。
顧念跑到十九號帳篷門外。呼哧喘氣,別人攔著她不讓進。直到過了一會兒,裁判長和將軍到了,十九號大夫出來講明病情,然後在他二人的同意和陪伴下,顧念才得以獲準走進帳篷做最終檢查。
四位大夫都確診沒有骨折沒有扭傷就是腳筋斷了,顧念就只關注那只傷腳,沒有外傷,自發性跟腱斷裂,粗俗地說就是腳筋在運動過程中撕裂或者斷了。這樣的傷,在武館那些習武的少年里,已踫到過很多次了。
「這傷我在習武的人群里見過不少,我也治了不少,在我經手的病例里,還沒有誰殘廢的先例。」
顧念輕描淡寫一句話,在場所有人的希望頓時全部回來了,病人掙扎著從擔架上坐起來,死死地拉著顧念的手腕,「大夫,救救我的腳,救救我的腳!我不想殘廢!」
「你先放手,你別弄傷我,我還有話沒說完,等我說完了,你再決定治不治。」
病人馬上放了手,顧念擼了袖子一看,手腕上五個手指印。
病人趕忙一迭聲的不停道歉,顧念揉著自己手腕,站起身有些話要交待。
「是這樣,他這傷要治,說起來很簡單,劃開皮膚,把斷裂的腳筋兩頭重新縫合到一塊就完了。但麻煩的是術後康復的問題,這屬于折瘍範疇,而我一點都不擅長,只知理論不知實踐,一門心思只專注金瘍,所以病人要想完全復元,需要一位經驗豐富的折瘍大夫接手後續治療,我會把應該注意的內容都寫下來作為醫囑,半年為期。從我現有的病例來說,復元情況最差的也能自己端碗吃飯,那是實在無力支撐後續治療的一個窮人,即使我們那個教學醫館已經是醫藥費減半,之後還給他減免了一些,但人家手停口停,要緊著賺錢糊口,不得已才放棄的。」
「我治,我治,我家做小生意的,出得起錢,我治!」病人先嚷了起來,不論如何,他剛有了爬出地獄的希望,不能放棄。
將軍抱拳行禮,「請問尊駕來自哪家醫館?」
顧念受寵若驚,連忙正色回禮,「不敢。三江和安堂。」
「哦~~」將軍等本地人臉色立馬緩和了,都帶上了幾絲笑意。
顧念微愣,隨即也想通了其中關節,但什麼話都沒說,只是一再地抱拳行禮。
「好了,這病人你帶走吧,算你開張了。」將軍先對顧念說道,並又指著地上病人,「小子,算你運氣好,踫到貴人了,醫藥費走公賬,折瘍大夫也給你找最好的,你安心跟這大夫去吧。來人,送他過去。」
「謝謝將軍,謝謝將軍。」病人躺在擔架上,月兌掉的褲子蓋在身上,由同伴抬出去,激動得眼里泛淚花。
顧念再次行了一圈禮,尤其對十九號大夫很感到抱歉,搶了他的病人。
十九號大夫能說什麼呢,只能表現不在意,並對顧念年紀輕輕卻能治療這樣的傷勢感到佩服。
簡短的寒暄後,顧念快步追上她的病人,一起回到七號帳篷。
七號帳篷里都弄妥當了,助手們都淨了手,治療床上鋪好了干淨的單子,就差顧念和病人回來了。
裁判們還在猶疑怎麼不見人回來,是不是病人情況不對,眨眨眼,一小群人就從東頭的帳篷里拐出來,直奔這西頭而來。
擔架繞了一圈,從前門進去,把人換到治療床,師兄們上前接手後面的準備工作,月兌掉全身衣服,手腳身子固定住,在脖子上插上擋板。
消毒的烈酒和沖洗的淡鹽水都照顧念的習慣擺在了旁邊,顧念一人在屏風後頭換上短袖衣,出來洗手,手腕上的五指印還沒消去,襯著她白皙的皮膚看著怪嚇人的。
洗了手,啞姑照應她穿上手術服,撈起在淡鹽水里泡開的一次性手套,跟袖口綁在一起,再戴上口罩帽子,裹得嚴嚴實實到前面去,吩咐師兄打開工具箱拿取要用的器械,干淨的銀針也擺在了旁邊。
其他人這時候回到後面再次液皂洗手,換上罩衣,戴好帽子口罩手套,而顧念舉著雙手,站在病人頭邊告知手術風險,年輕小伙越听越嚇得慌,急忙喊停,「打住!大夫,你再說下去,我會覺得寧可殘廢了好。」
「例行公事嘛,我還沒說完呢。」
「你別說了,求求你,真的別說了,隨便你怎麼辦吧。」
顧念聳聳肩,不再堅持,拿起銀針,麻利地扎下幾針,病人就全身放松地睡過去了。
身後三位裁判互相看看,暗暗點頭。
助手們陸續到位,手術開始,接下來就是重復了很多次的條件反射,劃開傷處皮膚,評估傷勢,找到斷裂的跟腱牢固縫合,圍觀的裁判和大毛阿黃,越看越咋舌。
手術結束後的收拾善後也是按部就班,用過的廢物都扔在廢物桶里,器械和月兌下來的口罩等物分別放在不同的桶里交由雜役提出去清洗和消毒,其他人去洗手更衣,顧念給病人號脈口述藥方和醫囑,啞姑負責速記,之後取下銀針,治療結束,病人抬去軍醫的病房休息。
等顧念在後面洗手更衣再到前面一看,那里都已收拾干淨等著下一位病人了,裁判們也已打好了分數,封在信封里讓士兵送到裁判長手上去了。
顧念喝著茶水,謙虛地與裁判們相視對笑,但雙方不能過多交談,于是她回到桌前,繼續看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