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子差點一頭栽出藏身的暗處,在他看來,顧念在見到小侯爺現身的瞬間有些呆滯,但幾個深呼吸過後,她就恢復了正常,那時侯爺與小侯爺還停留在行會會長他們那一桌,離和安堂還縱向地隔了兩個桌子,她同桌的人沒一個發現她那一閃而逝的異常。
這能佩服地說是因為大夫本能的冷靜克制才沒有出意外狀況嗎?
鐵子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顧念的表現,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設想過可能是兩種極端情況,要麼發作,要麼冷靜,卻沒想到她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就能假裝沒事一樣的恢復過來,看鐘永瑧的眼神就像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
太讓人驚嘆了,這根本就是學易容術的絕佳天分嘛。
鐵子暫時放過顧念,轉而關注小侯爺,等著看他來到和安堂的桌前時,他和顧念會有怎樣的一番交手。
他耐心地等待著。
侯爺父子倆一桌桌地問候過來,依序來到和安堂這桌,雙方抱拳見禮,老侯爺向客人引見自己的嫡子鐘永瑧,客人們自然要恭維一番,客套幾句。
顧念是整桌人當中輩分最低的,這樣的場合輪不到她說話,但因她表現突出,老侯爺重點向兒子介紹了這位年輕有為的小顧大夫,目前仍然是學徒身份,後生可畏。
小侯爺拿出演技,和藹可親又帶著一點欽佩的神情與顧念寒暄。
顧念一點破綻都不露地客氣還禮,謙虛謹慎,言行妥當,舉止優雅。目光真誠,視線穩穩地落在對方面部三角區上,一點也不亂瞟,透著名門子弟的那種氣派。
老侯爺又與東家公子們寒暄幾句,然後去下一桌繼續。這一圈不轉完。所有人都得站著。
宋亦柏把顧念與小侯爺的交流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他想起那個不知名的男人,跟顧念走得近。又能與侯府的士兵說得上話,可看顧念的反應,今日是第一次見過小侯爺。難道那個男人是侯爺身邊的?
東陽侯不可能在三年前就打起顧念的主意。不然就沖顧念那時候的窘境,早就投奔東陽來了,但那個神秘男人在那時候就已經知道顧念的本事了,他若是替老侯爺辦事,知道軍營對優秀軍醫的極度渴求,絕對不會放過顧念這個人的,也就沒有以後這些事了。
可若不是老侯爺的手下,難道是小侯爺的?
小侯爺是唯一嫡子。上面幾個兄長都是妾室生的庶子,沒有繼承權,但因隨父在邊疆作戰有功。現在據說過得也都不錯,早已娶妻生子。僅剩了這個托人代養長大的嫡子至今未婚,而且沒有戰功,對將來襲爵會有很大的負面影響。
可他第一次見到那個神秘男人的時候,他身邊相隨的是一位美艷女子,也許是妻子或者別的什麼關系,反正壓根沒有小侯爺什麼事。
宋亦柏有些頭疼地微微皺眉,不知道對手的意圖,這手棋不好下啊。
顧念與小侯爺之間的裝模作樣讓鐵子覺得好笑,這場戲沒白看,守這麼久劃得來,可當他的目光順便在和安堂眾人臉上掃了一遍後,看到宋亦柏有些不一樣的表情,鐵子心里咯 一下,直覺真的可能有什麼地方要壞事了。
顧念是宋亦柏發現並弄進和安堂的,她這次比賽用的器械,是這大公子請人定制專給她在和安堂治療傷患用的,那麼昂貴的東西,說做就做不心疼錢,而且僅只為一人而做,憑這也足以看出宋大公子對顧念的重視。
挖顧念,等于撬宋亦柏的牆角,要是逼急了,就算顧念肯走,他不放人也是白搭,另外還要考慮到和安堂與永德堂之間的關系,方方面面要擺平的地方還真不少。
除非顧念以嫁人的理由,這才能讓幾方面都心平氣和地接受現實。
但是,暴露顧念是女子這一事實,那又得生出什麼樣的變故來完全不得而知。
這樣一比較,顧念的戶籍反倒成了最簡單的問題。
鐵子泄了氣,一下子失去了繼續看戲的興趣,借著走來走去的人影做掩護,出了藏身處,回小侯爺的書房,等待宴席結束。
鐘小侯爺自知理虧,與父親一道同客人們寒暄問候完,掉頭回他們的主席時,微笑點頭向身邊的人致意,但目光不敢掃過顧念,他還記得就在剛才顧念看自己的表情,平靜帶點小激動,完全就是平民第一次有幸見到上位者的那種表情,給他的第一感受就是顧念似乎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因為她一點都不吃驚。
這一閃而過的念頭嚇到他了,然後就矛盾了。
顧念不吃驚,沒有失禮舉動,自然是最好的結果,這場宴席能不發生任何意外,順順利利地結束。
但矛盾的地方就在于,顧念沒有吃驚。她太平靜了,她跟自己交談的時候,太鎮定自若了,就像見慣了大場面。他知道宋亦柏帶著顧念出席過不少宴飲場合,跟一些官人也曾交談過,若是從這角度來說,她又具有一位出身名門的子弟的樣子。
小侯爺胡思亂想地回到主桌主席,副將們分別在下首落座,小廝們迅速上來收拾各個桌子,撤掉茶水果點,清點果殼垃圾,換上酒水餐具,之後廚房開始上涼菜。
在上菜的同時,老侯爺又站起來發表致詞,從行會會長的手上接過金瘍大夫的比武結果,從分數最低的名字念起,讓每個參賽的大夫都知道自己的成績,以及期待最後的優勝者。
顧念知道自己肯定輪不到太靠前的名次,三十八名參賽者,她希望自己能在前十四名就心滿意足,她上次比賽的成績可是倒數呢。
老侯爺一個個地念出名字,有時會解釋一下某個大夫收治了什麼樣的病人從而獲得了一致的高分。
顧念的名字如她所願出現在前十四名內,同樣也解釋了她獲得高分的原因。治療了一位腳筋斷裂和一位箭傷這兩位傷患,展示了她嫻熟的外傷處理技巧,並且做到了別的大夫都做不到的事。
顧念被夸得樂滋滋的,而且她也服氣,她只擅長金瘍方面。但瘍醫有四個分支,就算大夫有所專長,也最好對不擅長的方面有所了解和涉獵。這才是一個好瘍醫應具備的素養,顧念才在和安醫學堂呆了兩年,她還有很多課程要學。卻不知道她還能繼續學多久。
他們四人當中成績最好的是高大夫。排在了第七位,最後拿到優勝的是永德堂的首席瘍醫,全能瘍醫,並涉獵疾醫和食醫,在那一百五十名士兵下來療傷的那天,這位瘍醫也治療了超量的傷患,包括四個骨傷病人,不但開了藥方。還有食療方。這是一位全才,獲得優勝實至名歸。
不過他不是被顧念搶了病人的那位大夫,他的號碼太靠後。等他听到消息做出反應時,病人已經先被同行接走。然後又被顧念接走,最後送到他們永德堂做後續治療,通過這幾日的觀察,刀口愈合得不錯,縫合得很平整,醫囑也寫得很詳細,病人能不能徹底痊愈就看他們自己大夫的本事了。
老侯爺念完名單,舉起酒杯,邀大家同敬優勝者,並敬他們自己,在這場行業比武中展現了他們的精湛實力,不辱他們瘍醫的名號。
全場氣氛第一次達到**,小廝們在繼續上熱菜,賓主互敬三杯酒,小侯爺開腔,宣布開席。
頭一回跟東家同桌共飲,顧念小心翼翼不敢有多余舉動,只吃自己面前的菜,除了時不時離座給大家斟酒盛湯外,她不站起來去夾離自己太遠的菜,反倒是宋亦柏會給她夾菜,給她碗里堆滿魚呀肉呀的,還玩笑般地抱怨沒有轉盤,夾個菜都不方便,又引得大家一陣輕笑。
和安堂的桌子離主席很近,鐘小侯爺借著身體移動的各個機會,目光經常地往那邊飄,沒人知道他在看什麼,誰都以為他是在用眼神與所有的賓客打招呼,照顧到每一個人,盡一位好主人應盡的職責。
所以他一次次地看到了宋亦柏是如何照顧顧念的,師兄照顧小師弟,給他夾菜這很正常,他也很清楚,要把顧念弄來東陽城,宋亦柏是他必須得過的一道關。
他唯一的優勢在于這位宋少東家不知道顧念是女孩子。
酒過三巡,人們開始走動起來,互相敬酒,永德堂也來了現任的東家,雙方東家在這些天里吃過好幾次飯,已經相當熟絡,互相引見得意手下,顧念擦擦嘴,與長輩們友好交談,尤其是那位得到優勝的大夫,與顧念談了很多話,分享了一些在外傷治療上面的心得。
永德堂與和安堂的密切關系,讓他們雙方之間有很多共同話題,在酒桌上自然是無法聊得那麼盡興,對方已經準備好了一場宴飲,只等比賽全部結束,大家都得了空閑,將會有一整天的時間讓他們這一根枝上開出來的兩朵花好好地聚一聚。
簡單地約定後,兩家分開投入與別的同行的熱烈交談中,同時還要去感謝東陽城醫藥行會的勞心苦思,最最不能忘的就是侯府的大力支持。
顧念端著半盞酒,跟著東家和師兄們走來走去,在侯爺面前,東家們與侯爺說話,小輩人與小侯爺說話,顧念輩分小輪不到她主動說話,只要話題不扯上她,她就在一旁閉嘴微笑,手上的酒看上去還是那半盞。
看著小侯爺在自己面前談笑風生,顧念基本上沒有什麼反應,誰沒點秘密呢,她絲毫不介意這個隱瞞的行為,只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身份,這讓她吃了一驚。但是這樣一來,兩人的相處就不可能再回到以前了,甚至鐵子她都要刻意地疏遠了。
以前以為能得到一個可信賴的朋友,幫助自己緩解正在經受的不安定感,結果猛然發現這朋友身份太過高貴,成為她新的壓力源。
怪不得鐵子會說戶籍的事不用擔心,只要她點頭,自會有人替她操辦一切,原來因果關系來自這里。
本來她和包小易之間是平等的,可現在包小易變成了小侯爺,一旦她遷居東陽城,就等于是在他的庇護下開始新的生活,他倆再也不是平等相待的朋友,從此她得仰視他,這讓她覺得異常別扭。
她是真的考慮過把東陽城列為遷居第一選擇,但目前看來,這成了最壞的選擇,與其如此,還不如回七步縣盤下柳記醫館改成顧記醫館呢,好歹也算是柳依依榮回故里。
顧念腦筋飛快地運轉著,一時失神,沒有發現東家跟侯爺的談話已經結束,大家要離開了。
鐘小侯爺與宋亦柏幾乎同時留意到顧念的失態,但小侯爺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用眼角余光看著宋亦柏拿走顧念手上的酒杯,然後她驚醒過來,及時跟上眾人移動的腳步,而宋大公子單手拿著兩個酒盞,另只手仗著身高,從顧念身後攬著她的頭頂,並低下頭與她說話,最後將那兩個酒杯都交給顧念,讓她回到桌上去休息。
小侯爺一邊與走過來的客人交談,一邊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宋亦柏不知道顧念是女子。可再怎麼自我安慰,還是忘不掉剛才那親密的一幕,即使他明知他倆真的沒什麼,但就是止不住的郁悶難受以及一點點生氣。
顧念回到她自己的位子,看著自己碗里的菜發呆,暗自慶幸宋亦柏沒發現自己失神的原因,還以為她是喝多了不敵酒勁,讓她回來休息,正好省了四處應酬的繁瑣。
東家他們轉了一圈回來時,最後的甜羹和糕點主食都上桌了,顧念還讓小廝給他們撤換了干淨的碗勺,好仔細品嘗羹湯的美味。
顧念繞著桌子給每人盛好羹湯,但吃不了兩口,旁邊有人過來敬酒,大家又得站起來回敬,然後坐下吃不了幾口東西,又有人端著酒杯過來,于是又要站起來微笑著還禮。(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