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子把顧念帶去了他家里。
坐落在一條僻靜小街里的不是很顯眼的三進宅子,斑駁的如意門有了些年頭,佣人也少,除了老管家和貼身下人,就是幾個做雜活的老頭和婆子。老爺太太都已不在了,鐵子是家里唯一男丁,估計他的婚事是家中唯一大事,因為他的老管家在看到啞姑時眼楮著實亮了一亮。
雖然人丁單薄,但進了屋看到屋里擺設,沒有一絲沒落的氣息,旁邊下人的衣著都是大戶人家奴僕常穿的料子,繡的花紋樸素低調,一點也不張揚,又不失一分精致。
鐵子請了顧念在三進院的客廳休息,兩人對坐,一時沉默,直到下人上了茶果,幾口茶水下肚,兩人才又開始沒話找話。
「你這地段挺好,僻靜。」顧念抬頭看看天花板,又看看身後香條案上擺的一對古董梅瓶。
「嗯,就圖這清靜,周圍都是多年老鄰居,生活挺方便。」
「平時客人很多?」
「以前老人還在的時候,客人很多,現在沒有了,我一年到頭難得在家呆幾天,江湖上都知道。」
「你日子過得瀟灑。」
「一點也不,想安定下來都沒有辦法,總有各種各樣的事情找上門,我可不想日後家眷被江湖俗事騷擾。」
「听上去好像你小時候就飽受困擾。」
鐵子端盞吃茶,沒有說話。
顧念拿了一塊點心,起身邊走邊吃,到門檻邊站住,往院子里瞅。
「小侯爺什麼時候能來?」
「應該快了,他的原話是要留你吃午飯。不過你要真這麼叫他。他會傷心的。」
「活該。別告訴我你同情他。」
「一點也不。他一直拖延著不肯跟你說實話,我就料定他有這一天,所以。我才不同情他。」
「好兄弟。」
「過獎。」
「可是等他來了,我不叫他小侯爺,那就是不敬了。」
「你可以叫他包小易嘛。東陽城里人人都知道他是被包家人代養大的。」
「不如我叫他包寄桃好了。我挺喜歡這名字的。」顧念靠著門框,把手里的糕點一口塞進嘴里。
「咦?沒有蒙過你呀。」鐵子細微地挺直了上身。似乎有些小小的意外,但又在他的意料之中,語氣中帶著笑意。
「我對包寄桃那麼熟悉,摟摟抱抱都多少回了,身高骨架體溫氣息甚至包括她手心里的每一個繭子我都了如指掌,他以為換張臉換身衣服重新在我面前露面,我就能把他當陌生人了?罵我基本功不過關是怎麼的?」
萬年不變的榆木表情終于有了笑的紋路。鐵子笑得肩膀都在聳動。啞姑則是一臉驚訝,這些事她都不知道,顧念不曾跟她說過一個字。
「我以為他只是隱瞞他曾經男扮女裝,沒想到在侯府還真給了我一個天大的驚喜。光剩驚,不見喜。」
「小侯爺這件事,你別埋怨他,擱誰身上,都得猶豫不決難以啟齒。」
「說的對,所以我沒怨他,誰沒點秘密呢。」
「就像你?」
「我那點秘密相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鐵子你太看得起我了。」
「應該的。你知道這幾天城里多少人在打听你麼?除了你們那些同行。」
「我這幾天天天在外面應酬,大概能猜到。」顧念走回桌子,又挑了一塊點心啃了一小角。
「所以?」
「所以,我不談那個。起碼現在不談,他是小侯爺,我是平民,有很多事都不一樣了。」
「他就是擔心這一點,所以才遲遲不敢說實話。」
「他那樣戲劇性地登場現身,難道就不怕我驚訝過度當場掀桌子弄得場面難看?」
「本來是想把你叫到後面去跟你坦白的,可是他這決定晚了,客人到齊了,他必須出場了,就只能那樣了。幸好你沒沖動,我當時躲在暗處看你們兩個都捏了一把汗。」
「我那是嚇傻了,不是沒沖動。」顧念自嘲地撇撇嘴角,「原來你就在現場看好戲,他不肯跟我說明,你也不來找我,你跟他一樣壞。」
鐵子擺擺手,「不管怎樣,午宴順利結束,然後你在城里揚名,連我家下人現在都知道了和安堂與永德堂的關系。」
顧念平伸一指,做個噤聲的手勢,「說好了不提這個相關話題。以你的江湖經驗,應該從這新聞里看出什麼別的問題來了。」
「差不多。」鐵子很干脆的點頭,「那些得在開刀房進行的手術,需要幾人協同完成,你在和安堂已經有了合作默契的同伴,就連宋亦柏都能配合你,你一人遷居過來重新開始要浪費掉大量時間。」
「是啊,你都明白這個道理,那麼我想那位小侯爺應該也很清楚了。我不能進軍營,永德堂也不能收留我,我只能做**行醫的黑醫,既然如此,我為什麼不趁著現在沒有穿幫露餡,再在和安堂混些日子多學些東西?起碼當我要走的那天,我能給和安堂留下幾個能操刀的手術大夫,作為他們收留我的報答。」
「今年寡婦年,你暫時沒事,等明年那些媒婆能踏平了你家門檻,那時你還覺得留在三江城是個好主意?」門檻那突然多了個聲音,一身布衣的鐘小侯爺斜靠著門框,顯然听到了幾句話,目光牢牢地盯在顧念身上,似乎帶有一些特別的意味。
鐵子坐著沒動。
啞姑趕緊起身行禮。
顧念舌忝掉手指上的餅屑,呷了口茶,不行禮,不問安,「回小侯爺的話,這很簡單,我有陽痿,還有一些奇特的嗜好,喜歡玩一些古怪的游戲,這才能有足夠的刺激讓我硬起來。我只需跟一個媒人這樣講。到頭來哪個神智正常的人家會把女兒嫁給我?」
屋里另三人都目瞪口呆。
顧念很無所謂地聳了聳雙肩。
「你這簡直是斯文禽獸。」鐵子扶著額頭嘆氣,由衷佩服。
「鐵子,你直接說我斯文敗類就好了。不用說禽獸那麼含蓄的詞。老話都說了,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所以我決定誰要是跟我做媒,那就別怪我化身為大流氓。」
「居然有人夸我懂得含蓄。真是有受寵若驚之感。」鐵子恢復了面無表情地哼哼。
「你說真的?」小侯爺直起身子,走向顧念,在她面前站定,目光似在細究分析她臉上每一寸表情。
「回小侯爺的話,草民從不亂開玩笑。」顧念的表情看上去很嚴肅認真的樣子,仰著頭直視對方的眼楮。
鐵子示意啞姑去把房門關上,別讓下人看見這里面爆發一場血案。
小侯爺瞬間泄了氣勢。可憐巴巴地哀求,「顧念,別這樣嘛,我不是有意隱瞞的。」
「我知道啊,但這不妨礙我叫你小侯爺啊,你本來就是小侯爺嘛,我若不叫你小侯爺,才是大逆不道。」
「我不會追究的,你看咱們都這麼熟了,其實你可以跟鐵子一樣。直接叫我包子就好了,出了侯府我還是包小易。」
「哪種餡的包子啊?肉的?糖的?三鮮的?蝦仁的?豆沙的?咸菜的?或者別的什麼餡?」顧念說一個,就逼近對方一步,說了兩個之後。兩人之間的距離連只手都插不進去,包小易只好後退一步,顧念再說一個再逼近一步,他再退後一步,等顧念說完了,她已經把眼前這個男人逼到了一張空茶幾的前面。
「我覺得應該是純肉餡的。」包小易不懂顧念的意圖,小心地挑了個自認穩妥的答案。
顧念突然詭異一笑,在包小易反應過來之前,她雙手壓上他的胸膛,全身用力,一下子就將他上半身仰面壓在了身後的茶幾上,並惡意地將雙肘放在他胸口橫膈膜上,也就是羶中穴的位置,身體的重量讓包小易立馬就呼吸困難了起來。
鐵子半轉了個身,讓他倆去解決糾紛,他絕不摻和。啞姑也掏出隨身攜帶的銀三事,用挖耳勺悠哉地掏起耳朵。
「純肉餡的包子呀?肉餡新不新鮮呀?」顧念雙肘支在包小易胸口,雙掌托腮,笑得可愛又無辜。
「我覺得挺新鮮的。咳。」包小易被壓得不能動彈,憑他的功夫他當然能毫不費力地擺月兌出來,又怕傷著顧念,所以只能這麼不舒服地任她壓著。
「可是我不喜歡吃純肉的,太膩,我更喜歡素的。」顧念觀察著包小易的臉色小心地調整著壓在他胸口的重量,以免真的弄傷了這尊貴的小侯爺。
「街上有,馬上讓人去買。」
「哦,那就是別的包子了,我腦子不好,包子太多的話,我會弄混的,所以我就不能再叫你包子了,還是叫你小侯爺好了,獨一無二的稱呼,絕不弄錯。」
「別呀,咱們相識于民間,我不是那麼拘于禮數的人,我真的不介意你叫我包子的。」
「其實吧,仔細想想,我跟你第一次見面是在萬蓮縣,還是偶爾踫到了鐵子才認識了你,我跟鐵子共同認識的是包寄桃,可惜她嫁人了,現在也不知道在哪里,我真想她呀,包姐姐比你討人喜歡多了。」
包小易有那麼一瞬間郁悶地覺得他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化裝成包寄桃,然後認識了顧念。
「是啊?包寄桃有那麼好?你很了解她嗎?」。
「那當然啦,我對包姐姐身上每一寸的骨骼氣味體溫,甚至連她的衣服鞋襪各要縫多少針我都一清二楚,她那雙勾魂的眼楮,想起來就讓人魂不守舍。」
包小易心底升起一絲不妙的預感,顧念好像話里有話。
「听你這麼說,你對她真的是很了解啊。」
「那是自然。包姐姐因為天天要做生意,打扮得漂漂亮亮,妝也化得比較濃,但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比如骨骼,她肩寬多少,袖長多少,領圍多少,衣長多少,我到現在都背得出來。」顧念放松了對包小易的限制,但她一邊說手指一邊在他身上比劃尺寸,這讓包小易緊張得自己屏住了呼吸。
「呃,顧念,我百分百能確定你跟那個包寄桃的關系是挺好的。」
「是呀,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現在感到有些奇怪,為什麼我剛剛在你身上量的尺碼會跟包寄桃一模一樣?沒有身材尺寸完全一模一樣的兩個人,雙胞胎都不可能,就像世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
「也許你量錯了。」
「有道理,姿勢不對,量不出準確的尺碼。」顧念完全放開了包小易,在茶幾邊站直身子,抓起他的右手研究手心。
包小易剛以為沒事了,又被顧念這舉動把剛剛如釋重負的一口氣給嚇回去了,迅速翻身起來,左手壓在自己右手上,也摁住了顧念的手。
「男人一雙粗糙大手有什麼好看的,對吧?」
「不會啊,我只是覺得包姐姐的手跟你的手一樣,手指細長骨節分明,曾經我還說她長得很大氣,是正房***面相,但是很奇怪哎,為什麼你手掌的繭子跟包姐姐的也一模一樣呢?數量位置都一樣。你是練武的人哎,包姐姐只是個撥弄算盤的老板娘,這不應該呀,為什麼呢?」顧念就像好學生在向老師請教問題。
包小易明白過來,顧念對他的偽裝已經完全知道了,他手指著鐵子,「一定是你說的。」
鐵子沒搭理好友,反倒指著包小易對顧念說道,「他罵你基本功不過關。」
顧念甩開包小易的手,蹦到她原先坐的桌邊去喝水,並對鐵子點頭,「他真讓人同情不起來。」
「就是,同情他那是浪費時間。」鐵子也一副深為某人頭疼的表情,好似恨鐵不成鋼一樣。
「你們倆個一搭一唱,敢情都商量好的。」包小易有一種強烈被耍的預感。
鐵子和顧念一起扭頭望他,異口同聲,「小侯爺。」
鐵子這麼喚一聲也就罷了,顧念也這麼喚他,包小易的氣焰很沒出息的再次熄滅了,拖了把椅子坐在他倆對面。
「你倆就存心玩死我吧。」
「關我什麼事,我又沒有故意隱瞞什麼秘密。」鐵子為自己辯白。
「你燒飯去,這都幾時了,午飯還吃不吃了。」不怕鐵子趕走,包小易發現自己根本沒法和顧念好好說話。
「對呀,午飯吃什麼,誰把我請來的?」
「他。」鐵子毫不猶豫地把好友給賣了。
「誰請客誰燒飯,我可等著呢,不然我就上街吃去了。」
「贊成,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小館子不錯,我只要在家有空時就會過去坐坐。」鐵子馬上附和。
「好呀好呀,有清淡的麼?這幾天吃得太油膩了。」
「有,都是家常小菜,我推薦你放心。」
「那行那行。」
兩人商定,看見包小易還坐著沒動,鐵子擺出主人家的架子,「你怎麼還在這里,沒看見客人肚子餓了嗎?廚房你知道在哪我就不帶你去了,早上買的菜都在那里放著呢,你揀你拿手的燒幾樣,出去順便叫人進來添點茶水,茶杯都喝干了。」
包小易心知肚明今天這次見面注定要被耍弄一番,他認了,日後總有找回來的機會,起身乖乖出去燒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