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音裊裊,梵音繞梁,上林苑之中再次迎來了外使宮宴,醉人的酒香在這一方樓閣之內四散開來,面容清秀的粉衣宮婢們手執杯盞翩翩而來,每到一處桌案便將杯盞之中的美食佳肴點放少許,一時之間宴席之上觥籌交錯之聲不斷。
場中的舞姬縴腰曼扭,隨著樂師演奏著的曲子跳出最為翩然的舞姿,恰似風中落葉,又像湖中清荷,轉轉停停之間博得陣陣喝彩。
今夜里,京中的達官貴人齊齊聚在此處,只是因為西涼太子要在這盛會之上選擇自己喜歡的皇後,西涼未來皇後的位份何其之重,京中凡是算得上位份的管家女兒都來了,各個都準備了驚才艷艷的絕技,想要在這宮宴之上一爭高下。
從獵場回來兩日,三位外使每日里除了跟著禮部派出的特使賞玩進行之外就再沒有其他的動作,期間只有西涼太子提出了盡快擇一位太子妃帶回西涼,以求兩國安好。
夜蕭然當然想快一點找一位太子妃好早點回國,除了蕭澈與他提過的刺殺之外,西涼國內進來也出現了些許威脅到他即位的動作,他此番本就是為了和親而來,若是因為此事耽誤了自己的大業,便是得不償失了。
西涼與大秦邊境緊張歷來便是兩國邦交的問題所在,然而今次只要和親達成,兩國之間既屬親盟,變沒了相互戒備的理由,然而這只是表面,實在的如何,卻是兩國各自為之了。
「皇上駕到,麗貴妃駕到——」
這一聲起,場中的舞姬樂師盡數停下了手中動作,轉而與眾人迎向了皇帝來的方向,深深下拜。
兩位主人到場,今日這一場選親盛會便要開始了,蕭戰不過幾聲寒暄,大手一揮,宣上第一位選親的京中閨秀。
楚雲輕一身素白衣衫,帶了面紗站在蕭戰身後,此時看著下面一個又一個的京中小姐們,或是唱,或是跳,無一不是贏得了陣陣喝彩與掌聲,而西涼太子雖然看的盡興,眼眸之中卻是沒有對誰特別的表現出什麼來。
慕容塵與巫國公主陪坐在一旁,見各家小姐都齊齊獻藝,免不得連連贊嘆,其他的京中權貴們更是十分給面子的贊賞有加。
相比于水凌莎的漫不經心,慕容塵的眸光每每都會從新上場的女子身上留戀而過,細細打量一番才無所謂的轉過身去,那模樣竟好似在找什麼人。
楚雲輕只覺得這樣的選親實在有些索然,然而此事關乎兩國邦交,勢必不能太過輕率,連蕭戰都能坐到現在,她更是沒有早早離開的理由了。
一個三品武官的女兒跳完一曲退了下去,楚雲輕的眸光往那入口之處看去,不知道還有多少人來,其實和親之人要求頗多,算來算去不過就是那麼幾個人而已,然而這些女兒家能夠在天子和京中權貴面前展露才華自然是好處多多的,由此今夜才這般熱鬧。
當那一襲藕色一群入了楚雲輕之眼時,她的眼眸猛的一緊,就在那大廳入口處,一人腳步微瀾,翩翩而來。
楚湘沅!
楚湘沅的出現雖然沒有引起什麼波動,可是有心人卻都是多了幾分關注的,朝中之人都是知道的,她的父親楚天齊近來已經遞上了辭官的折子,就在這樣一個時刻,楚家的大女兒竟然會來參加這選親宮宴?
楚雲輕的面色微微凝重,雖然此前的楚天齊沒有同蕭澈的估測一樣在獵場對夜蕭然下手,可是關于楚家實在是有太多的疑問,而且她始終堅信,蕭澈的預測必定是正確的。
而她此刻心中凝重的原因還有一個,楚湘沅是帶著要和親的決心來的!
因為楚湘沅一出現,西涼太子夜蕭然的眸光就變得有些不同了,他的眸光沒有落在楚湘沅的臉上,而是當先落在了楚湘沅的衣裙上。
楚雲輕細細看去,這才看見那衣裙上繡著的並非尋常女子用雲紋花樣,隱隱的銀線蜿蜒其上,似乎是組成了一個什麼圖樣,楚雲輕想了想,腦海之中靈光一現,二十八星宿圖!
蕭澈曾經跟他說過,西涼太子擅長觀星術!
楚雲輕的眸光一凝,微微一偏便撞上了蕭澈的眸子,他也同樣鄭重的看著她,如此四目相對之間,兩人自然想的一樣。
猶記得此前的瓊花宴上,楚雲輕本來以為楚湘沅定然能一鳴驚人的,可那時的她也只是中規中矩的听從顧秀琴的意思上了個台而已,而今日,她的縴縴身量並非是為了完成一個任務,她的目的明確,只是為了夜蕭然一人而來。
楚湘沅在跳舞,然而又並非只是跳舞,她的步伐極為奇特,翩然移動之間那縴細的身量好似沒有重量一般的在廳中行雲流水的舞動出絢爛盛華的姿態,她步伐移動極快,每每連著走出奇怪的步子之後便是一個驚艷奪目的旋轉,而後縴腰慢捻,眼波流轉,盡數都是朝著夜蕭然去的。
楚湘沅本就生的畫中人一般,此時加上美艷不可方物的舞姿和那嫵媚生姿的顧盼神采,真真讓夜蕭然失了魂。
楚雲輕細細數來,竟然每一次都是七步一停,再看那步伐形狀,竟是一個北斗七星陣的模樣,楚雲輕心中大動,楚湘沅如此一舞,分明是勢在必得!
夜蕭然緩緩的站起身來,眸光 亮的看著楚湘沅翩躚的舞姿,這廂蕭戰和麗妃將此看在眼里,自然明白了夜蕭然的選擇。
「那女子是誰?」
福海聞言當即上前,「回稟聖上,那女子是兵部尚書之女,楚湘沅。」
蕭戰眉頭為不可查的一皺,而後微微思慮一番,點點頭不再言語。
楚湘沅一舞完畢,也不情急的對著夜蕭然示意什麼,只是十分悠然的退了出去,而夜蕭然眸光留戀的落在她的身上,一分一毫也不願意移開,眼見得沒幾個人上場了,夜蕭然想了想隨行抱拳道,「皇上,大秦女兒果然是名不虛傳,各家小姐們都快讓夜某眼花繚亂了!」
這話自然是客氣的說著的,蕭戰聞言一笑,「那夜太子可有看上哪家小姐?」
夜蕭然低低一笑,揮手叫來自己身旁的隨從,兩人之間低語幾句之後對著蕭戰道,「在下以為,適才那位楚家小姐甚和本太子心意,若是秦王允準,請將楚家小姐賜予夜某做太子妃吧。」
蕭戰眸光一挑,似乎是微微沉吟了一瞬,轉而道,「很好,楚家小姐乃是我大秦有名的才女,能被太子看上也是她的榮幸,既然如此,朕就在此做主了——」
他的話微微一頓,卻是對上了下面蕭澈的寒眸,蕭戰嘴角一勾分明是沒有放在心上,「封楚家長女為靜婉公主,和親與西涼,至于這日期,便請太子自行定奪,只是要給靜婉公主一點時間準備才是。」
此話一落,今夜這一場宮宴便沒有了懸念,眾人听見此當即站起來恭賀西涼太子,唯有蕭澈,面上一片冷凝意味。
而這廂宣紙的太監已經乘車前往尚書府,楚湘沅此時正待在偏廳,看到宮中的宣紙太監急急過來宣紙,眸光一閃,眼底不知拂過一層什麼顏色。
在眾人羨慕的眼光之中,楚湘沅跪地听完了旨意,她的雙手微有顫抖的接過那仿若有千斤重的聖旨,深深的拜了下去。
「謝皇上隆恩!」
——
勤政殿。
楚雲輕站在一臉寒意的蕭戰身後,微微的有些不知所以,自從散了宮宴,她便隨著蕭戰回到了勤政殿的御書房,蕭戰沒有召見任何一人,卻是在此獨坐了半個時辰!
他到底在等誰?
「皇上,夜深了,您還不休息嗎?」
楚雲輕試探的這般相問,然而蕭戰面上寒意更甚,「你難道不高興麼?」
楚雲輕一頭霧水,「皇上的意思是?」
蕭戰冷哼一聲,「朕今夜才封了你的姐姐,你父親雖然要辭官,可是家里出了一個郡主,現在還出了一個公主,以後還要再出一個異國皇後,你們楚家,可真是門楣光耀!」
這聲音好似夾雜著雷霆之勢,楚雲輕心中一顫,急忙走到案前跪倒在地,「皇上恕罪。」
蕭戰眸色一沉,「你讓朕恕罪?難道你們楚家犯了什麼不可饒恕之罪麼?」
楚雲輕眸色一斂,「皇上明鑒,雲輕惶恐。」
蕭戰微微搖頭,「楚雲輕,那天晚上你勸朕不要憂心,陳傲一定會領兵五千去獵場,你怎麼知道有五千精兵之後就會沒事了呢?」
楚雲輕一愣,蕭戰到底想說什麼?!
「此前睿王與朕說,你的父親楚天齊極可能是西涼的細作,朕相信了他才派了五千精兵,結果根本就是虛驚一場,而今天,你知道為什麼朕要準了你姐姐去和親嗎?」
蕭戰這話讓楚雲輕手心里微微現出了汗意,她緩緩抬頭看向蕭戰,「皇上難道忘了,雲輕也是楚家人,您就不怕——」
「哈哈——」
蕭戰忽而笑開,他眸光冷凝的看著楚雲輕,「朕若怕,便不會將你收在身邊,朕還想看一看,楚天齊是不是能舍了他一個女兒,而你的姐姐,是不是能舍了你們一家人!」
楚雲輕駭然抬頭,卻見蕭戰眸光凌厲的看著她,一股子寒意自她心中升起,原來蕭戰心中早就有了幾分打算,可他到底是相信楚天齊是細作,還是不相信呢?
此時此刻,楚雲輕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怕說錯一句便是萬劫不復的境地,她是楚家人,蕭戰留她在身邊,此刻還將楚湘沅送了出去,接下來,只怕便是挾制楚家的其他人了。
蕭戰轉頭,不再看地上跪著的楚雲輕,轉而朝著門外道,「來人!」
福海早就听到了這里面的動靜,此時走進門來,面色沉凝的看一眼蕭戰,「皇上。」
蕭戰看一眼窗外的天色,「宣睿王進宮!」
福海一怔,急忙退了出去宣紙。
而楚雲輕听到這話心中有數了,蕭戰等了這麼久,不過是以為蕭澈在听到他這個決定之後會來求見。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楚雲輕手中沁出的汗意也越來越多,蕭戰的眸光凌遲一般的落在她的身上,像是要將她看個通透。
「害怕?」
楚雲輕搖頭,「不。」
蕭戰眸光一厲,「楚天齊掌管征西軍十年,從三年前開始變動邊境布防,從一年前開始利用職權之變準允了邊境數次貨物流通,從半年前開始替換軍隊將領,這些事情平常人做來沒有問題,可是楚天齊行事向來縝密,只求成,不求變,這麼多年來他的衣食住行習慣都是一成不變,這個時候突如其來的變故免不得讓人多猜測了幾分。」
「睿王從半年之前開始注意到了征西軍的將領替換,半年之前著手查探楚天齊生平,若論識人用人,朕的幾個兒子之中唯有他最有朕的風範。」
楚雲輕心中一動,不知道蕭戰此話何意。
「現在看來,許多事情還沒有確鑿的證據,所以朕扣著楚天齊的折子久久未批,若是此事一旦落定,證實了你父親乃是西涼安插在我大秦二十余年的細作,你說,朕該如何處置與你?」
楚雲輕雙眸微閉,再睜眼之時已是清明決然之色,「此事自當請皇上定奪。」
蕭戰冷笑一聲,「讓朕定奪,那你就只有死路一條!」
話音落下,楚雲輕還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這廂福海已經在外稟報,蕭澈來了!
「去那後面站著。」
楚雲輕一愣,蕭戰竟然讓她戰到屏風之後去?
蕭戰的眸光人就厲害的嚇人,楚雲輕沒多想的起身,腳步極輕的站到了屏風之後,不知道蕭戰要做什麼。
「進來!」
一聲高喝,不消的片刻,楚雲輕只听得一道沉重的腳步聲向著書房而來,「拜見父皇。」
楚雲輕心中一緊,蕭澈!
蕭戰眸光一挑,看著蕭澈冷凝的面容開口道,「怎麼,今天朕準了楚家長女的和親,你竟毫無異議?之前勢在必得的氣勢哪里去了?」
蕭澈本已經回了睿王府,之後卻被蕭戰召進宮來,原來這個人卻是在等著自己來向他抗議的麼?
蕭澈嘴角閃過一絲譏諷,「父皇讓楚家長女和親,若兒臣估計的不錯,下一步便是封了尚書府,等著西涼太子的鑾駕回西涼了,若楚天齊身家清白,他便只會安于盛京,而西涼太子的鑾駕也會平安回國,若是期間有其他的動作,楚天齊便是細作無疑了!」
蕭戰眸光一動,這個兒子自小便不曾與他親厚,十多年的冷待無視,今日里卻能同他想的這般吻合,心中某一處閃過不知名的情緒,蕭戰忽而輕咳了兩聲,蕭澈眸光一動,上前一步將塌邊的清茶為他端在了手邊。
蕭戰抿一口清茶,「如此的話,朕便將監視尚書府一事交予你,不準打草驚蛇,更不能讓楚天齊出了盛京,若是出了什麼岔子,朕便為你是問!」
蕭澈眸光一斂,「兒臣遵旨。」
微微一頓,蕭戰的眸光有意無意的向著屏風之後看了一眼,「前次你與朕說的話可曾後悔?」
蕭澈眸光一凝,「不悔!」
蕭戰猛的將手中茶盞重重排在桌案上,「混賬!十萬征西軍的兵權,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說不要就不要,你可知道沒有這十萬兵權,你就只是個空殼子王爺!」
屋子里的空氣好似停滯了一瞬,蕭澈薄唇一抿,眸色篤定!
蕭戰眸光若有所動,「若是此事定論,你打算怎麼做?一個罪臣之女,你還敢要麼?」
蕭澈微微沉吟一瞬,「臣子之罪自然只有父皇能定,兒臣以為,楚天齊若真是西涼細作,傳出去也有損大秦顏面,不妨隨意安上一個告老還鄉的名頭,暗地里處置了的好!」
「好、好、好!」
蕭戰連聲贊嘆,眸子里卻是氣急,「你倒是想得周全,大秦法度在你眼里算什麼?身為親王,竟然如此胡鬧,你這般感情用事,手中沒有一兵一卒,即便是朕給你這個位子,你守得住麼!」
蕭澈雙拳一緊,這個話題,現在來講並不合適。
蕭戰見蕭澈不接口,冷哼一聲揮手,「退下吧,這一次若是再讓朕空想一場,其他人朕動不得,身邊的人卻是想動就能動的!」
恍若有寒氣一現,蕭澈沉聲一應,「是。」
隨著腳步聲越來越遠,蕭戰眸子里的戾氣也散了三分,他瞥一眼那屏風,「出來吧!」
楚雲輕從那屏風之後走出來的時候心中已經亂成了一團,她早就將指甲深深地扣進了手心之中,以此來抑制心中的滔天波瀾。
「都听到了?」
「听到了。」
「听明白了?」
楚雲輕緩緩抬頭,看著蕭戰的眸光里帶上了隱隱的動容,「若皇上口中的身邊人指的是雲輕,那雲輕便明白了。」
蕭澈冷哼一聲,看著她泄了氣的模樣嘴角揚了起來,他眸光興味的落在她的身上,好似十分享受她這般沉寂無措的模樣,「朕要給他十萬兵權,他卻要以此來換朕一個條件,朕一時好奇便答應了他,卻沒想到是你!」
楚雲輕微微一顫,眼中已經隱現出了水波。
蕭戰看在眼里,他眸光一沉,「楚雲輕,你若覺得你當不起,便為他做點什麼吧!」
——
楚雲輕的車架到尚書府門口的時候正是晨光初綻的時候,陳傲為她叫門,開門的小廝見是她回來了面色微微一變。
一月未曾回來,這楚府之中除了微微的冷清了些外分毫未變,楚雲輕跟在小廝之後往靜心齋而去,到了門口卻見有人正等在那里,正是楚裕。
「姑娘。」
楚雲輕不知道此事應該用什麼身份來面對這個人,「楚裕,老爺呢?」
楚裕行過一禮,此事端直了站著,「這幾天大小姐每日進宮準備和親之禮,老夫人又病重,老爺兩面都得看著,實在是累得不行,現在還未起。」
楚雲輕想了想,「既然如此,那我稍後再過來拜見。」
本來想轉身走,楚雲輕卻是又轉過了頭來,「你家公子呢?」
楚裕面色微沉,「公子這幾日病又犯了,現在在冷閣養著呢,老爺本來打算告老還鄉回錦城住著的,所以這府中許多下人都被遣散了,公子怕老爺這里忙不過來,便讓我每天來此守著半日。」
楚雲輕點點頭,終于向著紫薇閣去。
多日不曾回來,楚雲輕也曾擔心書院和若兒,可是宮中是何等地方,絕不會允許她帶著自己府里的侍婢進去,如此只得將她們留在這里。
吱呀一聲開門,只見一人正背對著她站著,那人听見開門聲輕聲道,「疏影,今天怎麼這麼早?」
楚雲輕一愣,「若兒,是我。」
若兒本來正在修剪這院子里的花草,此時听到這聲音免不得一驚,她手中剪刀 當一聲落下,轉身之時眼眶里已經隱現了水光,「郡主!」
若兒急急走過來,深深的行一禮,楚雲輕趕忙扶她起來,心中一暖,「我回來了,疏影呢?」
若兒上上下下打量著她,一邊道,「疏影去大公子院子里照顧了,郡主您今日回來可還要進宮去?听說皇上帶您極好,奴婢以為您再也不回來了呢。」
楚雲輕一邊隨著若兒往屋里走一邊道,「暫時要住幾天的,老祖宗病了,皇上特別允了我回來侍奉在側。」
若兒听著面上一喜,這廂楚雲輕卻問,「疏影怎麼去了大公子院子里?」
若兒取出新茶來,一邊沏茶一邊回道,「疏影好似得了您的真傳,竟然會些醫術,這府中許多下人都被遣走了,大公子院子里需要個婢女,在知道疏影會醫之後便被叫了過去的,每日都是下午去,中午才回這里,剛才若兒還以為是她呢。」
楚雲輕心中閃過一絲不安,疏影受她的影響,是會些尋常藥理,但是想到楚慕非的身份,疏影在那里始終也不是長久之計。
楚雲輕喝著清茶,淡淡道,「府中這些日子還有什麼異常沒有?」
若兒想了想搖頭,卻又忽然眸光一亮,「當然有!」
楚雲輕心中一緊,「說說看!」
若兒面色有些興奮,「大小姐要遠嫁到西涼了!」
楚雲輕心中微微有些失望,這些她自然是知道的,在她這里實在是算不了什麼異常。
「听說是西涼太子一眼相中的,以後就是西涼的皇後了,這一下老爺想走也走不成了,大小姐還有三天就要去西涼了,老祖宗卻又生了病,許是怕大小姐染了病氣,老祖宗的院子都被封起來了,除了老爺旁人都不能進,這府中一時間好多事,小姐您回來可就好了,玉夫人都忙不過來了。」
「老祖宗的到底是什麼病?」
若兒再給楚雲輕添上新茶,這廂卻道,「听說老祖宗院子里生了老鼠,老祖宗見了被嚇著了,老人家最經不起著一驚一嚇的,當時就病倒了,這幾天好像越來越嚴重了!」
楚雲輕點點頭,此前莫氏就有氣喘的毛病,這被一嚇確實容易加重,不過怎麼是被老鼠給嚇到了?
「還有三天大小姐就要和親了,今天只怕也不在府中吧。」
若兒點點頭,「是,大小姐這幾天每日都要進宮一次,主要是嫁妝都不用尚書府操心,全是宮里包辦,後日行了冊封之禮,便要隨西涼太子的車架去往西涼了。」
這些細節楚雲輕自然是知道的,想了一想,楚雲輕還是覺得坐不住,當即道,「既然是回來看老祖宗的,理應先過去看看。」
若兒一听當即跟在楚雲輕身後出門,繞過府中回廊,花園,側院,便到了內院最里端的福熙堂,正是莫氏的住所。
還未走近楚雲輕便看到有兩個虎背熊腰的漢子站在福熙堂的院門之前,眼見得他們身上都穿著家丁的衣服,可是府中下人被散了大半,怎麼會有這兩個面生的家丁在?
楚雲輕不做多想,移步走了過去。
若兒低聲道,「這兩個是新來的,郡主且等等。」
楚雲輕在門口不遠處停下腳步,看見若兒走了過去對著那兩人說了些什麼,而那兩人眸光嚴整,面容肅穆,絲毫不和若兒多說幾句,楚雲輕心中暗叫不好,只見若兒轉身,一片愁苦的向她走來。
「郡主,他們不讓進,說是老爺的吩咐,老祖宗要養病,不可打擾。」
果然,楚雲輕心中起疑,以她的眸光看去,這兩個大漢並非是普通的家僕,除了身形之外,那一雙眸子也極為冷冽冰冷,面容之上也有經過風霜的痕跡,整個人從上到下透出一股子寒利的氣勢,楚雲輕心中有數,這怕不是尋常之人。
楚雲輕正打算要不要走,卻听得身後一陣腳步聲襲來,她轉身,只見走進的竟然是昭玉,此時得她已經是尚書府的女主人了,此時身後跟著兩個婆子,各自手上都提著食盒,看樣子是給莫氏送吃食來了。
昭玉自然是看到了她的,眸光一喜之外便是擔心的看了一眼那院門,之後便迎了上來,「郡主回府了!」
楚雲輕點點頭,昭玉卻是熱情的道,「剛才听到下人稟報,正想著看完老祖宗就去看你的,倒沒想到你先來這里了——」
話語一頓,她面有難色,「是不是沒見著?」
楚雲輕眸色一沉,「在宮里听說是老祖宗病重,這才求了皇上出宮來侍奉在老祖宗身側的,卻沒想到父親下令不讓其他人見,夫人你——」
昭玉看一眼兩手提著的食盒,一嘆,「你莫看我,我也是進不去的,我只是把藥送過來,你放心,里面有人照顧的。」
楚雲輕點點頭,只見的昭玉一個眼色,兩個婆子立刻上前去,那兩家丁倒是沒有繼續攔著,反倒是敲了敲門,說了句什麼那門就開了,從里面伸出一只手來,接過了那食盒門又重新關了上。
「你看吧,都是這樣的,你莫急,既然回來了,便等著大小姐和親走了之後再回宮吧,這幾日你得幫著我些。」
楚雲輕跟著昭玉一同往回走,步子卻並非很快,她幾乎是一步三回頭的看向那院門緊閉的福熙堂,如果她沒有聞錯,那剛剛遞進去的食盒之中除了吃食還有藥,而那藥的味道她一聞便知,乃是她前不久才仔細研究過的。
跟著昭玉往內院前面走,到了主母院楚雲輕只好推說自己還沒有拜見過楚天齊和昭玉分別,轉而想著靜心齋方向而去。
到了靜心齋卻依舊還是楚裕等在那里,此時見她來了眸光也是在意外之內,「郡主。」
楚雲輕看一眼靜心齋里面,「怎麼,父親還在睡麼?」
楚裕搖搖頭,「倒是沒有,只不過老爺說您要是來了,先去給大公子瞧瞧病。」
楚雲輕嘴角一勾,從善如流,「好,帶路吧。」
院子依舊還是之前的院子,卻是楚雲輕沒有去過的,此時跟在楚裕之後,越往里走便越能感受到滲人的寒氣,她緊了緊衣襟,看向身後的若兒,「你留在外面等我。」
若兒正冷的不行,此時自然停在了院外。
院子里松柏正好,看得出來園子的主人曾經想種些花草,奈何但凡是奇異花草都嬌弱的很,受不了這樣重的寒氣,此時不過只剩下寫殘肢敗葉了。
楚裕走在最前,停在一偏廳之外,「郡主,就在里面。」
話音剛落,門就從里面開了,疏影正一臉驚喜的站在那里,驚呼一聲,「小姐!」
楚雲輕也是一笑,「疏影,我回來了。」
疏影似乎是準備回紫薇閣,此時有些開心的不知所措,楚雲輕往屋里掃一眼,似乎看到一抹白衣躺在窗前,只好對疏影留下話,「先回紫薇閣等我,若兒在外面,你們一起回去吧。」
疏影知道楚雲輕來肯定是有事的,當即便听話的出了門,只是在出門的剎那,楚雲輕看到她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屋里的人。
楚雲輕移步進屋,楚慕非分明是醒著的,卻沒有睜眼,楚裕退出門外,此時此地便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最近犯了幾次病,都是什麼癥狀,用藥是怎麼用的,有什麼效果?」
幾個問題擺出來,楚慕非終于開了口,依舊還是記憶之中的潤透空茫,靜靜的看著楚雲輕輕聲開口,「在宮里可找到答案了?」
楚雲輕嘴角一抿,「如此看來公子的病倒是好了。」
她的語氣不善,楚慕非卻是不以為意,他緩緩的笑了笑,而後坐起身來,「看來是找到了,不過你這般冷靜我倒是沒有怎麼想到。」
楚雲輕轉身就走,楚慕非卻又平靜的道,「一個月內犯了三次,咳嗽,吐血,發冷,用藥還是你此前開的藥方,短時間內有效,過了時間便又會復發。」
楚雲輕轉身,看楚慕非一眼上前為他診脈,片刻之後道,「體內虛火太過旺盛,看來今年要在這極寒之地多待些時日。」
楚慕非的眉頭不可察的一皺,楚雲輕起身走到一邊的桌案上為他重新寫藥房,將他細微的表情盡收眼底,「怎麼,不能多待些時日?」
楚慕非沒有說話,轉而又輕輕的躺了下去,楚雲輕的嘴角深深的勾起,「也對,你心中有所掛念,也沒辦法在此地待的太久。」
楚慕非剛剛閉上的眸子就這般睜了開來,他靜靜的看著那背對著他的身影眼眸一沉。
楚雲輕卻沒有停下來的打算,她素手執筆,手底下行雲流水一般的寫下一連串的藥名,「諸國之中,只有大秦的夏日是最為涼爽些的,其他地方,例如西涼,炎熱難當,你的身體只怕最是經受不住。」
楚慕非的眸光空寂之中潤透不見,幾乎是帶上了陰冷之色,他嘴角一揚,「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楚雲輕寫完了藥房,輕輕放下筆,將那藥房留在桌上轉身出門。
身後的聲音卻是不停的響起來,「你既然知道了為何還要回來,是蕭戰告訴你的,還是——蕭澈?!」
楚雲輕的步子一頓,「我回來只為了侍奉老祖宗,公子剛才問的,雲輕不知。」
听見門被關上的聲音,楚慕非的眼眸猛的一沉,片刻之後楚裕重新走進來,拿起桌案上的藥房看一眼,而後打算往出走,剛邁出步子就被楚慕非喚住。
「慢著。」
楚裕一愣,「主子?」
楚慕非沉沉閉上眼眸,「看著紫薇閣。」
——
夜涼如水,楚雲輕側倚在軟榻之上,窗外的夜空沉寂,而她的心,卻是一分一毫也安靜不下來。
那藥香,藥香,藥香——
紛亂的神思終于還是在她起身的瞬間被打破,楚雲輕沒有猶豫的換上一套利落的衣物出了廳門,然後輕手輕腳的繞到了主屋之後,起身一躍往高牆之外躍出。
夜晚的尚書府安靜的可怕,雖然少了值夜的下人,但是楚雲輕知道她一點也大意不得,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往福熙堂而去,到了福熙堂的門口,卻見一人正從里面出來。
楚雲輕躲在一處山石之後,只見從門里出來的人一身黑袍,腳步極重,赫然便是楚天齊,他面色似乎是沉暗萬分,楚雲輕看的不真切,卻覺得此時的楚天齊混上上下都透著一股子悲涼之感。
心中疑問更甚,待人走遠了,楚雲輕看到院子門口還有兩人守著,當即便從山石之外的小徑繞到了院子後面,黑沉沉的圍牆高高的豎立著,楚雲輕勁氣一提,輕輕的落在了院子里。
眼瞅著屋子里似乎還有一絲光亮,楚雲輕以為還有人,當即便矮身行到了屋檐之下,待她從旁側里開了些的窗欞之中往進一看,只見的一盞孤燈正在亮著,原本跟在莫氏身邊的惠嬤嬤面色沉沉的在屋子里左右拾掇片刻,再往那掩著的床榻看一眼傾身吹熄了燈盞。
室內霎時間便是一片幽暗,楚雲輕鼻尖一股子極苦的藥香彌散了來,她眉頭幾皺,听著惠嬤嬤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終于閃身從窗口躍了進去。
縴細的腰肢一抬,落地之時輕的沒有半分聲響,楚雲輕眸光沉暗,這院子里似乎除了惠嬤嬤之外就沒有其他的下人,看著被簾幕掩著的床榻,楚雲輕移步走了過去。
越是靠近那床榻楚雲輕心中卻是沉的厲害,有重重的呼吸聲傳來,一聲聲的落在她的心尖上,楚雲輕定下心神,那帷幕已經是觸手可及。
她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眸光沉凝的將那簾幕徐徐拉開了些,屋子里沒有電燈,借著絲絲月華,楚雲輕的眸色漸漸變了顏色。
只見在那錦緞華貴的床榻上,莫香蘭只著了一身素白衣衫躺在那里,她的眼窩深陷,發絲凌亂,此刻額頭之上冷汗涔涔,細細看去她的身子正在微微顫抖,而最讓楚雲輕覺得觸目驚心的卻是她發黑的面色!
楚雲輕下意識的退後半步,一顆心猛地沉了下去,鼠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