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琴箏三听
循覆逆開浮抑揚，升降綺靡隨高寡。
琴聲從山風中淙淙流淌而來，靜音裊裊，不絕于耳，梅凝閉目凝神，但覺得湖面如席，層層疊動，千簌婆娑，萬枝搖曳，發出極為輕柔的嘩啦流動聲。
梅凝丹田里的真氣迅速涌遍全身，之前在怪癲郭風和怪癖瞿寒的掌力之下，早已打通了任督二脈，此時真氣隨著琴聲流動，毫無阻礙，流轉了三個小周天，渾身舒暢難喻，似有無窮無盡的力量沖將出來……
琴聲如同月光般在梅凝心中靜靜流淌搖曳，霎時間，腦海中所有的苦楚竟蕩然無存，翛听琴瑟之聲慢慢襲來，既而又急若鳴鼓，琴聲頓時如雨點灑落在湖面之上，濺起了粼粼徐波；忽似挑撥幾弦，漸如江水滔滔，連綿不絕，忽疏忽急，不過片刻，絲弦一並，勢如裂帛，一片江水急下，猶如驟起平波，漣漪風寒，梅凝的腦海中突然一閃︰「江作青羅帶，山如碧玉簪，憑舟弄琴弦，漁者閉目觀。」這四句詩伴隨音色映現在梅凝心中，清雅顰顰、眉黛洗塵……
琴聲忽而轉和，七弦和樂，似若指尖急速劃過，此時宛若翠峰畢現，山如伏波，但見碧水縈回，似灕江之濱。琴聲輾轉，鏗鏘有韻，似英雄之悲歌，又似漁舟煮酒，酣飲灕江之水，梅凝心馳神往，氣定神閑，沉溺其間。
盡未甫息，一弦流螢，盈盈不絕，忽然咚一聲響，余音冉冉飄來，梅凝心中一凜，但覺江面瑩雪紛紛，輕煙月碎，似銀燭散幻，忽然見是到了華山之巔，更見蒼山付雪，明燭天南，一位輕紗拂動的仙女環抱古箏緩緩從雲霧中走出，只見那仙女通體如玉，發髻繽紛，神態舉止，柔媚嬌羞，艷麗迷人，梅凝心跳突然加速，情不自禁地叫了聲神仙姐姐，那仙女含目低眉，露出了笑容，梅凝見此更是心醉，神智飄渺，恍如到了天宮。
清醒之時，又是黃昏淡月，琴聲不知在何時早已經停息，梅凝感嘆一聲，頓感失落無比。
此後，梅凝每天清晨都去那蓮湖旁邊的青石板上盤坐練氣，每次都沉溺其間，醒來時都已黃昏，一連听了六日，只覺琴聲每天都在變化，但卻一天比一天更有洞天神韻，體內真氣流轉也越來越流暢。
第七天清晨，梅凝依然來到那塊大石板上打坐，獨自運氣流轉，發覺真氣已可以自己控制，隨意而動，隨意而發，並且自行在體內各個穴道流轉，梅凝大感詫異，暗道︰「神仙姐姐真是神人，竟然能用琴聲輔抑我的真氣，不知她以後還會不會再來彈琴給我听？」神色甚是低落。
梅凝意隨心發，意念所到之處，真氣自行流過，但覺丹田流出的真氣源源不盡，永無止境，每運氣一個大周天，但覺功力又增加了幾分，自行在體內流動的真氣也逐漸加強，時而發現肌肉彈跳，穴道隱隱發熱，真氣流過之處，酥軟無骨，說不出的舒服，心境放松到了極限，神定如海，仿佛有「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泰山崩于前而神不懼。」之感。
日已中天，琴聲還沒有飄來，梅凝睜開眼，饒是剛才心定氣閑，這時也不由得微微吃驚，不知何時對岸的亭樓中已經放了一台古箏，月崖正微撫雙手準備試弦，旁邊還站著一個眉宇清秀的小書童，兩眼晶瑩明亮，靜靜地望著湖面靜波。
月崖見梅凝睜開了眼，朗聲說道︰「小兄弟，你不是說這幾天都在听一位神仙姐姐的琴聲嗎？听了這幾日想必有很多感受，今日有沒有興趣來听听我的琴聲？」
梅凝道︰「好啊！梅凝能有此福緣，听到月伯伯的雅奏真是三生有幸！。」心中卻囁嚅道︰「月伯伯來彈琴了，神仙姐姐必定不會再彈了，唉！」此時不禁有幾分失落。
月崖兩指夾住一根弦，忽然放開，立刻就飄來一個頓音，梅凝暗道︰「這一個音固然美妙，卻不過是些音節的節奏跳躍和變化罷了，與神仙姐姐的琴聲相比卻也不過如此。
那頓音傳來一半忽然轉為長音，梅凝一凜，欲仔細听，那長音繞過一只蓮葉頓時散失得無影無蹤。
梅凝道︰「月伯伯果然是神技，這一個音便彈得很有味道。」
月崖微微一笑，兩指相並，叮叮咚咚地彈了一陣，如同山泉從石縫中迸濺出來，忽然月崖雙手一叉，十指相向而劃，瞬間隨意揮掃，肆意而彈，琴聲忽慢忽快，但卻甚是溫柔。
月崖神色悠閑，眉須飄動，聚精會神，雙手十指在幾根琴弦上慢慢扭動，越扭越慢，似乎在捏一只泥女圭女圭，琴聲穿過湖面，聲聲飄入梅凝的耳中。梅凝暗道︰「月伯伯的琴聲與神仙姐姐的琴聲似乎不是一個路子，每次听神仙姐姐的琴聲，我體內的真氣都會隨著琴聲而流轉，月伯伯的琴聲雖然美妙，但卻比神仙姐姐的稍遜一籌。」
月崖詳察梅凝冥思不忍，眉目一聳，卻不動聲色，雙手迅疾交叉一拂，琴音頓變，忽然間難听無比，梅凝只覺內心作惡，通體奇寒。突然听古箏上劃出一個長音來，心中平復了一些，漸漸融合了那些駭听之聲。月崖小指一勾一放，溫柔之音緩緩彈出，再也不是那種難听之聲，此時便如水波蕩漾，瀲灩滿湖，梅凝听了一會，暗道︰「月伯伯現在的琴聲似乎與神仙姐姐的琴聲有異曲同工之妙了，似乎還要溫柔一些，只是這琴聲旋律只有溫柔，好像總缺少些什麼，細細想來卻不知缺在何處。」
又听了一會，但覺琴聲只是溫柔無比，如同沐浴在柔軟的月光下，梅凝越听越是無味，暗道︰「這琴聲雖然好听，但卻沒有其他有靈魂的東西了。」漸漸感到琴聲蒼白無力，有形無神，突然厭倦無比，索性閉目凝神，此時意念隨著自己體內的真氣在各個穴道流動。
梅凝暗忖道︰「神仙姐姐走了，听了她的琴聲，我以後還怎麼能再听進別人的琴聲？」
正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雲。」
月崖微微點頭，臉露微笑,小指在一根弦上一扣，錚的一聲，頓時打破了那種無味的溫柔，月崖五指一掃，天空中仿佛灑過一場暴雨，月崖左手緩緩一拂一按，似一團海綿把這團暴雨聲吸了進去，頓時如雨過天晴，彩虹飛架南北，漸漸琴聲如水，從高山上嘩嘩流下，時而叮咚作響，時而像泉水繞過山石，發出潺潺流動的聲音，輕快而靈活，似有形而無形，無神而有神，飄飄渺渺，虛幻難測。
梅凝微微一驚，但也並不怎麼在意，有凝神隨著真氣而動，突然肩貞穴上跳了一下，接著臑貞，肩，秉風，曲垣，肩井，命門，懸樞，脊中，中樞，至陽，靈台，神道，身柱，陶道，大椎諸穴都跟著跳動了起來，每個穴位跳動後都發出一股熱氣來，迅速與從丹田流出的真氣融合，然後再流經其他穴道。
梅凝大吃一驚，暗道︰「奇怪，听神仙姐姐的琴聲時都沒有出現這種情況，月伯伯的琴聲並不如神仙姐姐的琴聲美妙，但為什麼反而會出現這種情況呢？難道月伯伯當年也曾听到過神仙姐姐的琴聲，並且效仿而鳴？」
當下放松了全身，任憑真氣在體內快速流動。
月崖的琴聲還在如水流動，梅凝督脈上的穴道正在接連不斷地跳動，跳到會陰穴時，琴聲似乎已從高山流到了大海口，飄來的琴聲已經變慢。那股督脈上的真氣已經變得非常強大，梅凝大驚失色，暗道︰「再這樣流下去，我都要被真氣炸裂而死了。」心中正在著急，真氣已經流到白環俞穴，白環俞穴跳動後，突然之間真氣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其他的穴道也沒有再跳動。
梅凝吸了一口氣，驚嘆道︰「好險，這真氣還真解人意，為什麼月伯伯的琴聲會引起我的穴道跳動呢？而且跳動的都是督脈上的穴道。」
這時，梅凝再听琴聲，只覺這琴聲如水已經像流進了海洋，再也沒有半絲波瀾，琴聲越來越溫柔，越來越慢，每一個聲音都被拖得老長老長，每一根琴弦時時撲通一聲發出悶哼，漸漸似冰凍河水凝固了起來。
琴聲如冰漸漸凝固，越來越慢，但月崖的手指卻越來越快，只見琴弦不住顫動，在古箏檀木板上彈跳不休。
月崖雖然身負絕藝，武功深不可測，但這時卻彈得滿頭大汗，撥弦之間，汗水隨勢濺落。梅凝見此，暗暗稱絕，若不是親眼所見還真不相信世間還有彈得這麼快，發出的琴聲卻這樣慢的琴技。
月崖手指越彈越快，只見十指飄渺，恍恍惚惚。梅凝越發覺得這琴聲詭異無比，忽然間胸前天突穴猛烈地跳動了一下，接著璇璣，華蓋，紫宮，玉堂，羶中，中庭，也跟著跳動了起來，一股暖流從天突穴上涌出，流經氣穴，四滿，中柱，幽門，靈墟，缺盆，氣戶，乳中，關門諸穴，一路流來，所到之處和剛才在督脈上流動的真氣一樣，每穴都涌出一股內息與外面的真氣融合。
琴聲越來越慢，仿佛整個大海都要凍結，琴聲突然完全凝固，梅凝的任脈內息剛好流過任脈的最後一個穴道雲門穴，真氣在此突然消失，梅凝感覺全身酥軟，汗沁脊背，似大病初愈。雲門穴跳動之後琴聲凝固，蓮湖也已靜得似是結冰。
月崖越彈越快，但見琴弦上下震動，在古箏檀木板上彈起了一片弦雲，琴聲卻早已凝固，梅凝突然感覺丹田中有兩股真氣在逐漸融合，不過片刻，已然融為一體，又迅速反回諸穴形成流動的護體真氣。
梅凝這時才睜開眼，但見蓮湖如同結冰，微波不漾，月崖這時汗水漸去，越彈越輕松，但手指還是飄忽如風，琴聲卻沒有傳來，突然間，月崖用力地扣住一根弦，忽然彈下，琴弦在檀木板上一彈，頓時傳出琴音，如同裂帛，更如銀瓶砟破，琴聲如破寒潭，鼓推冰泉，一股寒氣只向梅凝面門襲來。
梅凝大吃一驚，但見湖中之水沿著一條線向兩邊散漫開去，前頭水線推著湖水如同田溝里的水蛇，速度非但不快，反而奇慢無比，仿佛感覺不到它在前進，只是湖中卻在不斷發出嗤嗤的水聲。
梅凝越看越奇，忽然之間那條水劍迅速從水中躍起，直射梅凝項脛，梅凝措手不及，這一驚卻嚇得全身都冒起了冷汗，那水劍離梅凝項脛數寸之際，突然偏離了方位向下射進了他盤坐著的大青石板，梅凝斜眼一望，只見一個細洞深不見底。
梅凝滿臉驚險之色，見到這條水劍頓覺心寒無比，暗驚道︰「若不是月伯伯手下留情，我哪里還有命在?這是什麼功夫，怎麼這麼厲害？」
忽然，對岸琴瑟一聲，如戛金斷玉，但听湖水四散開去，梅凝雙目茫顧，卻不知所措。
正是︰「江面隨波千萬里，冰劍流霜不覺飛。」
欲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