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四下皆驚,有人忍不住懷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確認了在場大部分人听到了她的指示,夏飛才從馬上滑下,落在曹氏顫抖的懷抱中。輕輕推開曹氏後,夏飛站直了身子,盡可能面向更多的人,說道︰「諸位請听我一言享富貴易,共患難難,但是,在最艱難的時刻,懋兒與我,卻依舊有你們陪伴在左右,不離不棄;此大恩大德,懋兒與我,無以回報眾位都是鐵錚錚的血性漢子,你們的忠誠天可明鑒只是,這荒僻的土地不應用你們的熱血來澆灌,你們的頭顱也應該在脖頸上高高昂起,跟隨著旌旗的引領叱 風雲你們時值壯年,懋兒也正當年幼,來日方長,我在這里,懇請諸位留下有用之身,以圖將來」
夏飛的聲音不算響亮,沒有完全月兌去童音甚至有些軟糯,但沒有人會輕視,更沒有人會質疑其中的堅定與決心,以及飽含著發自肺腑的感恩與情誼,當下,就有很多漢子忍不住紅了眼圈,周圍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
夏飛面色冷峻︰「若諸位還尊懋兒一聲主上,尊我一聲殿下,那麼,剛才的話,是請求,卻也是命令之後,也請同樣听命行事,勿多言,莫違抗」
听到「命令」二字,所有的護衛們都呆了呆,不由自主的看向統領丁晉。丁晉已膝行上前,跪在夏飛腳邊,神情激動的就要開口勸說,不過夏飛阻止了他的勸解,只說︰「丁晉,這一路上,已經犧牲了、失去了太多,財帛丟了可以再賺取,城池失了還有奪回的可能,但每一個忠臣能臣的性命卻不能重復的在場的所有勇士都是我夏氏將來的希望現在,懋兒與我,把他們的性命都交托在你手上了,你要好自為之」
丁晉圓睜雙目,大約隨著夏飛的話,讓他回憶起了一路的艱辛,那些曾經同樽共飲的袍澤,很多連尸骨都沒能收斂掩埋,面對眼前少女鄭重而期許的神情,一時間他竟說不出話來。
夏飛這才緩了緩口吻︰「你們也是知道的,懋兒的病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如今也只能選擇這條路了。」其實,夏飛也知道,她說的輕松,那是因為她並沒有親身經歷過這一切,听到的不過是轉述,所以她才能置身事外,冷靜的權衡利弊得失;否則,僅僅是四個月逃亡的代價與辛酸,就不是說舍棄就能舍棄的了的。
這年頭,一個「忠」字給夏飛行了極大的方便,她雖然還年幼,但只要是主子的身份,就沒有人敢違抗;而且,夏飛雖最初用了「投降」二字,但她的話里卻沒有流露一絲怯弱與氣餒,全是對未來的展望與雄心,再加上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因此這時,就連丁晉也沉默了下來,其他的人也同樣明白了,一切已成了定局。
曹氏與李氏無奈的從丁晉背上解下了夏重懋,李氏留著眼淚,把迷糊抽泣著的孩子緊緊擁在懷中。曹氏在夏飛的吩咐下,有些不明所以,卻也利索的為越桃整理了衣飾。夏飛看了看,覺得差不多了,又從懷里取出匕首塞進了越桃手中。
越桃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就想把匕首丟出去,可是听到夏飛一句「你若身柔體嬌的連一把匕首也握不住,我留你又有何用」,她也只能把匕首當做救命稻草一般牢牢的抓住了。夏飛又親手把越桃身上的白狐狸皮裘大氅的兜帽給越桃拉了起來帶上,遮住了越桃一臉的惶恐無措。歪著頭打量了幾下越桃,夏飛也算勉強滿意了,這才和越桃並排並,領著這些人,通過護衛讓開的縫隙,往隊伍的最前方、也就是薛德開所在的方向走去。
夏飛領著越桃、李氏抱著夏重懋已經走了,丁晉自然也不能繼續跪在原地,他只能把滿腔憋悶化作了一拳捶在地上後,起身幾個箭步趕上前去。
夏飛看了他一眼,丁晉滿臉復雜而糾結,在愚忠與奪人而走的兩種對立情緒中掙扎,終于還是抵不過深入骨髓的丁氏家訓,只能在夏飛等人行至隊首停了下來時,他搶先一步,用自己的身體擋在最前面。
看著高大寬厚的背影,夏飛也有些嘆息。她曾問過曹氏丁晉與丁家的一些事,知道薛德開之前所言並非是無的放矢。最初,丁家先祖只是一名追隨著衛朝開國皇帝太祖入主京城的普通兵卒,後憑著一股勇猛憨直之氣立下功勛躋身高位,可到了丁晉父親這一代,卻被朝中奸臣構陷,失去了當時皇帝太宗的信任,被打發到西北苦寒之地戍邊多年。但當衛朝生死存亡關頭,在各個州府、駐軍或觀望或趁火打劫或賣主求榮的時刻,丁家子弟卻不忘舊主,毅然挺身抵御叛軍,帶領著實際已經在多年里被削弱太多的丁家軍拋頭顱灑熱血,最終嫡支血脈只剩下了留守京城的丁晉一人;在衛朝不長的五十余年中,從開始到落幕,都能看到丁家人矢志不渝的身影,足可謂滿門忠烈
夏飛與丁晉接觸的短短幾天里已經知道,這個平日里看起來有些憨厚的壯小伙,並非是個肌肉發達頭腦簡單的家伙,他身手不凡,更擅兵法知統帥,一路上靠著他的決斷與機敏,屢屢化險為夷,無論是行程計劃還是日常雜務都能處理的井井有條;哪怕不是盛世,只要給他一個恰當的機會,他定能闖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建功立業;只可惜,卻因出生于丁家,只能登上衛朝這趟末班車。
從丁晉的背影撤回目光,夏飛看向一臉欣喜與得色的薛德開,她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鼓勁,她既然換了這身新殼子,她就已經不單單是以前的夏飛了,她不僅要為自己的新生而活,也要為大長公主活下去,同時抗下大長公主留下的一切,無論是富貴還是貧賤,無論是榮耀還是屈辱此刻,她只希望一直耍著她玩兒的老天爺,這一次能保佑她一回,讓她賭對這一局
……
……
依著夏飛的暗示,曹氏向著對面喊話。到了這時候,膽怯只能弱了己方的氣勢,曹氏畢竟也是經歷過風雨的人,雖是表達投降歸順之意,但也口氣倨傲,擺出了談條件提要求、一言不合便破釜沉舟的架勢,首先就點明了要求薛德開近前談話。
薛德開皺了皺眉頭,有些猶豫,左右看了看身旁的護衛,商量了片刻後,終于還是抵不過「不戰而屈人之兵」功勞的誘惑,單人單騎行至夏飛等人兩丈開外。他沒有下馬,只拱了拱手算是行過了禮,眼珠子忙著打量最年幼的夏重懋以及衣飾最華貴的越桃,當他看到越桃懷中抱著連鞘的匕首、身子微微發抖的模樣時,神色輕松了幾分,笑的有些露骨與輕慢,緩緩的開口/交代了自己的身份。原來,他雖是這千余精騎的統領,官職稱作指揮使,近似于解放軍的營長,但卻是個副職,言下之意便是,即使他有個不測或是被扣作人質,夏飛一方也無法從他身上討到任何好處。
聞言,夏飛心里也同樣松了一松,薛德開的自爆其短,讓她的籌碼又多了一重;從薛德開之前在她身上一晃而過、全無停留的眼神,以及死死盯著夏重懋與越桃的神情,夏飛就知道自己的計劃算是成功了一半,薛德開已經把越桃當做了大長公主來認定了,全然沒有對她這個模樣看起來與十三歲不符的婢女起任何猜疑。
接下來的談判很是順利,薛德開的急功近利,讓夏飛的幾個條件都如願的達成了,不僅答應立刻救治夏重懋、為夏重懋與大長公主提供與身份相應的尊重與待遇,還允諾放丁晉等護衛離開,畢竟這區區幾十號護衛人馬,對于千余精騎來說全不足為慮,放走了他們一來避免了魚死網破之爭,二來就算收押也毫無邀功價值反成了累贅。
倒是丁晉這邊,很是費了夏飛一番氣力。在薛德開面前,夏飛不能直接勸說丁晉等人,必須繞著彎子借越桃之口來表達。不過這麼一來,越桃這顆棋子落在丁晉等人眼中,讓他們對夏飛更添了幾分信心,略微寬心,而在薛德開眼中,越桃大長公主的身份,更是落的實打實了。
在離別之時,夏飛假意借越桃命令前去話別,見氣氛有些凝滯,她低聲微笑著打趣丁晉︰「你也二十好幾老大不小的人了,以前一來二去耽誤了成家,此番前去投奔範大帥,其余之事無需你著急,先得給丁家留上幾個後人」
可是,丁晉卻沒有像她意料之中那樣露出靦腆的神情,那張稜角分明的面孔幾乎擰成了一團面團,雙目赤紅,就差沒落下淚水了。
夏飛訕訕的想著,以後還是少揭別人的痛腳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