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口村位于長城南邊一處相對寬闊的山谷中間,緊靠灤河岸邊。全村共有三十余戶人家,全都姓潘,是潘家祖先開枝散葉繁衍下來的後代,這些繁衍的旁支多數不是屯軍戶,但世代居于此處,早已扎下根基,也就在這北地邊關安家落戶,屯田墾荒。實行募兵制度後,為了掙取那微薄的餉銀補貼家用,很多輕壯依然在明軍服役。所以雖然已近年關,很多家庭依然顯得清冷沉悶,沒有一絲節日的團圓喜慶。
因天氣寒冷,北方人家冬天習慣貓冬,甚少外出。雖是白日,整個村莊都顯得很是寂靜。在這樣一個被寒冷愁苦包裹的北地邊村,卻不時傳出陣陣歡聲笑語。
仔細尋覓,這聲音乃是從村子正中心一戶人家傳出。此戶正是潘家口村的大戶潘嘉義家。
潘嘉義家坐落村子正中,共有前後兩進十余間草房,前邊一排供人居住,後邊一排當做倉房、馬廄和牛棚。潘家雖然生活很是拮據,但在村里已是數一數二大戶,再加上是嫡傳正宗,威望也高,在村里說一不二。
前排供人居住的草房最西邊一間房子,靠窗戶一面是一個通鋪火炕,火炕兩邊各有一床隨意卷起的簡陋棉絮。正中間放著一個炕桌,炕桌前邊是一個用泥巴丕制的火盆,火盆里燃著紅紅的炭火。地下正中間擺放著一個早已月兌掉漆面的八仙桌和四把椅子,桌上放著一些文房四寶和幾本啟蒙書籍,再無其他家具。
潘興漢坐在炕桌左邊翻來覆去擺弄研究一支笨重的鳥銃;坐在炕桌右邊的潘興臣,正拿著一柄約有一尺長一寸寬的小巧精致、雪亮鋒利的多功能現代軍刀玩耍,一會塞入深綠色塑料刀鞘,一會又噌的拔出,擺出各種揮砍劈刺姿勢。
這把刀具是潘興漢的,除此以外還有一些其他礦工隨身工具,比如螺絲刀、鉗子、游標卡尺,U型磁鐵等工具,都裝在一個穿在褲腰帶上的工具袋里,隨著穿越一同帶了過來。
兩個拖著長長濃鼻涕的小不點,站在地下,手肘搭在炕沿邊,支著下巴,用羨慕祈求的眼神看著炕上的二哥耍把式,眼神隨著刀具的揮舞四處游走,不肯離開半分。十余歲的小姑娘潘美娘,倚在里屋門框上,將手抄在袖口里,一眨不眨的用少女特有的脈脈眼神看著大哥哥。
站在炕邊的一個稍微大一點的孩子實在經受不住刀具的誘惑,用漏風的語句說道︰「好二哥,給我耍耍,一下就成。」
另一個更小的孩子受到小哥乞求的鼓勵,也放開膽子跟風,女乃聲女乃氣隨聲應和,並且扒著炕沿要上炕直接奪取,可因個子太小,大頭剛剛超過炕面,無論如何努力蹬踏,也爬不到炕上。于是急的抓耳撓腮,上躥下跳,咧開嘴巴不依不饒。
潘興漢將手里的鳥銃掛到牆上,探過身子,一把將小不點拽到炕上,抱在懷里,從袖筒掏出一方手帕,將快要流過河的鼻涕擦拭干淨,親昵的拍了拍大頭,說道︰「五子還太小,耍不得刀槍,等長大一些,哥哥給你做一把比這還要漂亮的戰刀。」
說完從潘興臣手里要過刀具插入鞘里,扣好保險遞給小五撫模片刻,又隨手遞給已經上到炕上的小四,吩咐道︰「不許抽出,否則就不給玩。」
能夠親身拿著哥哥帶回來的寶貝,兩個孩子無比興奮,苦大仇深般向對面的二哥示威賣乖,然後乖巧的趴到大哥這邊的炕上研究起刀鞘上面的精致花紋。
潘興臣正處舞槍弄棒的年齡,在加上世代軍旅,對武器有一種特殊的偏愛,听哥哥說可自制武器,信以為真,立刻來了興致,滿懷希冀的問道︰「大哥真的可造出和這把短刀一樣鋒利的戰刀?」
「是的,哥哥別的能耐沒有,就是這兩年在外邊學了一手鍛造武器的精湛手藝。」潘興漢說到這里,想起一件事,趕忙問道︰「你將我救回時,一同帶回的那塊鐵疙瘩撩哪了?」要制作精良武器,離不開好的鋼材,以大明朝的冶鐵技術,肯定無法煉制好精鋼,那個將自己帶到明朝的炸彈殼是百煉精鋼,有三百多斤,不可錯過,一定要弄到手。
「早被老爹悄悄弄回了,就放在後邊倉房,還囑咐我們不得聲張。」
「姜還是老的辣,知道那鐵殼是好東西,即使賣錢也能換回十幾兩銀子,不肯糟蹋一點過手的財富。」通過這幾天接觸,已對便宜老爹性格有所了解的潘興漢,听了二弟的話,放心的同時,暗暗月復誹。
機靈的二弟听了哥哥問話,眼珠一轉,就猜個八九不離十,眼楮放出光彩,好似那個鐵殼子已經變作無數把鋒利戰刀,躺在倉房,任憑自己可勁挑選使用。迫不及待的說道︰「反正眼下也沒事,若是哥哥身子骨已無大礙,就將它取來做刀。」
潘興臣雖然已經十五歲,依著古代標準,過完新年就算成人,可成家立業,當兵吃糧。但畢竟長期窩在山溝溝,最遠就到過喜峰口鎮子讀過幾年書,長城以北倒是沒少跑,但那里荒無人煙。沒有啥子見識,更沒有看過如何鑄造,理所當然的認為有鐵有手藝就可打造戰刀。
潘興漢理解弟弟的迫切心情,不好拂了他的興致,抬頭看了一眼,說道︰「等過完年,消停下來,我攢夠家什,就給你打造。」
憑著他的一生所學,別說打造一把最簡單的好刀,要有設備,機槍大炮都可制作出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別說打造鋼刀,眼下就連破開炸彈殼的能力也沒有。
一直站在門口的妹妹看出端倪。這兩年被二哥吆來呵去,早已不忿,眼下有大哥撐腰,再也不肯忍讓,撇了撇嘴,逮著機會搶白道︰「造把鐮刀斧頭還須小爐匠,你以為戰刀是大風刮出來的,那麼輕巧。虧你在大哥不在家時候自詡老大,卻任嘛不懂。」
做慣了二大王的潘興臣听到妹妹的搶白,裝出一派教訓手下的模樣,「反了你了,看我趕明個把你送到婆家,讓婆婆好好管教管教。」潘興臣作勢就要下地教訓妹妹。
潘美娘丟著手指在臉上掛了兩下,做個鬼臉,帶著一路銀鈴般的笑聲跑到外屋,稍停一會又返了回來,說道︰「成天舞刀弄槍有什麼好,大哥還是給講昨天的故事吧。」
潘興臣這算找到反擊妹妹的話頭,「又想听‘白馬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真是不知羞臊。」然後學著老爹的口氣繼續說道︰「唉,女大不中留,早晚要嫁出去。」
妹妹听了二哥的揶揄,稍微有些臉紅,但也不肯吃虧。反唇相譏︰「你和我一樣听的入迷,還賣腆別人,趕明個大哥再講故事你不听好了。」
潘興漢笑眯眯的看著兄妹二人斗嘴。待兩個小家伙失去對刀具的興趣,也摻和進來的時候,潘興漢發了命令︰「到了讀書認字時辰,由二哥接著領你們讀三字經。不達到要求,誰也別想听故事。」
幾個孩子听了大哥的吩咐都乖巧的跳下火炕,坐到八仙桌邊等待二哥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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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興漢回到明朝的家已經七天,經過這些天與弟弟及家人的巧妙交談,獲得很多有價值的信息,對眼下處境有了基本了解,再也不是一無所知的睜眼瞎。通過這幾天與家人的交流,已擺正自己的位置,開始融入這個新家庭,成為不可或缺的重要一員,並且還是那種說一不二,威信極高的頂梁。
潘家在村里是日子最好的人家,但連基本的溫飽問題都沒解決,一年中青黃不接的時候,要斷糧一個多月,依靠樹皮野菜過活。至于其他人家就更可想而知。
既然已成家庭支柱,就要為今後全家出路做些打算,改變目前的現狀,起碼先月兌貧,解決溫飽,然後再考慮將來的發展。
大明朝給每個在邊地屯駐的屯軍戶分配五十畝農田作為屯軍的報酬。依著明軍不成文的成例,這些屯田戶需要每年從田產中給自己的長官一份孝敬,或者白出勞力為長官耕田種地。作為總旗,潘嘉義曾是這里的最高長官,能夠得到這份理所應當的額外收入。可因全村僅剩不多的兩個屯軍戶都是本家,又兼潘嘉義本性純良,不忍如此,和這些親族一樣只是依靠自己家里的比別人家多出一倍的百畝農田過活。
要是依著現代標準,百畝農田數目不小,可說算是大地主了。但在明朝時期,並沒有如玉米、土豆等高產作物,只是種一些高粱谷子等低產雜糧,北方農田產量極低,每畝也就收獲幾斗糧食,好年景也達不到一石,要是遇到天災,連種子都收不回來。再加這麼多農田,農忙時候需要雇人打理,一年剩不下多少糧食。
想要擺月兌目前這種境況,單單依靠官家分配的屯耕田地無法月兌貧致富,還要另想他法。
以潘興漢的了解,可說這里遍地是寶。家鄉附近的長城內外,大面積地域蘊含釩鈦鉻等混合原礦脈的高品質特種鐵礦,這種鐵礦是生產軍工特種鋼材的主原料,是限制級開采,不容許出口的鐵礦產品。此地還有幾處高品位金礦,素有慈禧太後胭脂金礦的峪耳崖就在據此只有幾十里地遠的長城北部。並且這些礦脈具體分布哪里,他都門清路熟。要是依靠這些礦產讓自家月兌貧致富,過上富足生活輕而易舉。
但是,以大明朝的嚴苛律例,早已經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不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人剛一呱呱墜地,就已決定了今後的命運。比如老潘家是官府掛號的屯軍戶,就只能代代戍邊屯軍。同時,金屬礦在明朝可是由官府直接控制,想要挖礦采金,不等你付諸實施,就會被錦衣衛以藏鐵造器試圖謀反的罪名給 嚓了,連毛都不會剩。
要想改變這種境況,只有兩個辦法,一是做漂泊不定的流民,四處流浪討食,還要躲避官府的緝捕;再就是建功立業,提高自家軍戶的官職地位,別無他途。至于考取功名,身處邊地,沒有好的學習條件,想也別想。就以潘興漢滿腦子的現代知識,想要考取一個秀才功名,也是天方夜譚。考取武秀才、武舉人等武職倒是有可能,但窮文富武,僅憑現在潘家境況還真請不起武師教授孩子學習十八般武藝。
潘興漢思來想去,最後得出一個無奈的結論,眼下只有走繼續從軍,做戍邊兵丁這條路,等到有機會再改善家庭生活狀況,培養弟弟妹妹。
為了與自己身份和牙,不致露出馬腳,潘興漢身體徹底恢復後,就讓弟弟潘興臣做臨時教官,教授自己從軍必須掌握的幾項本領,比如騎馬射箭、軍隊條例禁忌,還有原來所在軍隊的基本情況等等。
潘興臣很多本領除了老爹傳授就是哥哥教導,如今換了個,自己成為無比崇敬的哥哥的教官,心氣立刻提升一大截,在大哥面前不再覺得畏懼。哥倆的關系因此反倒更加隨意和密切。雖對哥哥將過去本領一下子全部忘記有些疑惑,可經潘興漢一陣甜言蜜語,被受到撞擊失去記憶的謊話給遮蓋過去,不再懷疑。
時間在學習適應的過程中,悄然流逝,轉眼過完大年。老爹潘嘉義帶著兒子潘興漢踏上了去往喜峰口‘軍衛所’報到的路途。潘興漢不驗明正身,就無法繼續在大明軍隊干事,連面都不能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