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幾張鮮紅色的鈔票被摔在孟憲紅眼前,養老院院長鄙夷不屑的聲音不斷在這小小的辦公室里回響著。
「……這是你這個月的工資,拿了趕緊走,我們這里是正經的愛心工程,不需要像你這樣道德品質有問題的臨時工。出去」
苦笑一聲,孟憲紅沒有任何做任何的辯解。她默默拾起桌上的一千塊錢,一張張仔細的檢查鈔票的真假。收錢入袋,轉身離開。
這已經是第幾次了?自和那人離婚,不管她工作的地方有多麼偏僻,她總是干不滿一個月,每次月末總被人以各種各樣的理由辭退。
不過這也有一點好處,那就是她雖然沒有做滿一個月,但總是能得到一個月的工資。
呵,道德?品質?
這還不都是那些人說了算?自從跟了他,她的人生就充滿了黑暗。
婆婆小姑的各種刁難,丈夫的背叛,第三者的挑釁,女兒因高燒時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而燒傻,被迫離婚淨身出戶的同時,還要背上偷人的誣陷……
這樣的日子真是糟糕透了,有多少次她都想干脆找個地方結束這一切算了,可是每每想到家中女兒純真的笑臉,孟憲紅只能打落牙齒往肚里咽,咬牙繼續堅持。
對于女兒來說,她就是女兒的天,就是女兒賴以生存的一切,沒了她的照顧,只有倆三歲智力的女兒如何在這個社會上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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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老院在郊區,而孟憲紅母女租住的地下室則在城市另一頭快要拆遷的舊城區,兩者之間的距離很遠,正好是橫穿整個城市,這也就導致了她每次回家都要騎將盡一個小時的自行車。
路過菜市場時,孟憲紅掃蕩了些已經不新鮮的便宜菜,加上一小塊瘦肉,十幾個雞蛋,準備給日漸消瘦的女兒補補營養。
等她趕到家中時早就過了飯點,急急忙忙的放好車子和蔬菜衣物,又急急忙忙大汗淋灕的爬上五樓,領回寄宿在房東吳女乃女乃家一整天的女兒,順便在吳女乃女乃兒媳的催促下繳納了這個月的寄宿費和房租。
「佳佳,餓了吧?今天有沒有在吳女乃女乃家吃飯飯啊?有沒有很乖看小人書啊。」
看著20多歲的女兒猶如稚子的表情,孟憲紅心里滿是苦澀。
「嗯嗯佳佳寶…貝,乖乖哦…嘿嘿,乖乖…媽媽放心。嗯,寶貝餓。」
「真乖,佳佳在這乖乖的看電視,餓了就先吃點雞蛋糕,媽媽去給你做飯啊。」
「嗯嗯佳佳乖哦。」
安頓好女兒,孟憲紅背過身去擦擦發紅的眼角,就開始收拾當晚的晚飯,時不時的回頭看看女兒是不是在乖乖的看電視,生怕她亂動暖瓶電線等危險物品。
「佳佳真乖,一直都在乖乖的看電視,沒有讓媽媽擔心。來,今天媽媽給佳佳做了你最喜歡吃的茄子炖肉,快點洗手,咱們開飯啦」
母女二人在歡聲笑語中結束了晚餐,孟憲紅又陪著女兒看了一會兒她最喜歡看的喜洋洋和灰太狼。然後幫佳佳洗了澡,9點鐘準時上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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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啊……」
月復部傳來一陣陣劇烈的絞痛,把熟睡中的孟憲紅疼醒過來。
右手捂著胃部,掙扎著從床上坐起。孟憲紅想了想,從枕頭下掏出一個白色的小藥瓶,倒出兩粒止痛藥干咽了下去。
她這是老胃病了,多年壓抑辛勞的生活讓她的身體不堪負荷,全身上下各種病痛,不犯時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一點也不影響生活,可一旦疼起來就要人命。
「今天怎麼回事,疼起來沒完沒了了……佳佳,佳佳…」
一粒粒豆大的汗珠從臉上滾落,止痛片並沒有起到她預料中的作用,月復部仍是絞痛個不停,陣陣虛弱感襲擊著孟憲紅的身體。
推推身邊女兒蜷縮著的身體,卻得不到絲毫回應,察覺出不對勁的同時。孟憲紅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意識陷入混沌的前一刻,孟憲紅腦海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這樣也好,佳佳和她一塊走了,就不用一個人在這世上受苦了……若人生重來一次,她再也不要經歷那些悲痛苦難,再也不要見到那個男人,再也不要讓她的小公主變成傻孩子…………
第二日,J市早報頭條︰黑心商販再度曝光,XX茄子毒死二人。
據報道,XXX小區一對外來務工母女今早被房東發現死于地下室內,尸體僵硬多時,據醫院專家判斷,系死于食物中毒………
「姐,姐,你沒事吧?你沒事吧?…嗚,姐姐,嗚嗚……」略帶哭音的稚女敕同音從耳邊響起,身體被人用力的晃來晃去,孟憲紅只覺得自己的骨頭架子都要被搖散了。
哪家的小孩子這麼淘氣,沒見她正病著呢嗎,再這麼搖下去沒事也要變有事了。
這是在醫院?怎麼沒有消毒水的味道?看來她和佳佳是被人發現送到醫院了,也不知道佳佳怎麼樣了。
孟憲紅吃力的睜開眼楮,眼前的畫面一陣恍惚,她使勁眨了幾下眼,眼前的情景才漸漸清晰起來。
「姐,姐,嗚,你終于醒了,嗚嗚,你可不能死啊,哇,俺們娘剛走了,姐姐你也不要俺們了……哇……」
四個頭發亂哄哄,臉上黑一道黃一道的小腦袋擠做一堆,每人鼻子下掛著兩條黃鼻涕,沖著她哇哇大哭著。
向上看,房頂上一根根圓木清晰可見,好幾禿嚕陳年老灰混著蜘蛛網險之又險的吊在上面,生命力極其頑強的搖來擺去。微抬頭,對面牆上貼著一張少了倆眼楮,四角泛黃翻卷的主席畫像。
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真切,又是那麼的遙遠陌生,熟悉到每每午夜夢回這些畫面總是清晰的出現在她的腦海中不願離去,可又遙遠到他們之間隔了幾十年那麼長。
「你,你是江子?…小玉……小五,小六?」
孟憲紅顫著聲音挨個喚著,臉上從迷茫到驚異,從驚詫到不敢置信,最後狂喜的表情定格在她的臉上。
「真,真的是你們?~」
「姐,你怎麼啦,你連我們都不認得了嗎?」。最大的江子疑惑問道。
小玉︰「嗚~~姐傻啦爹你快來啊,俺姐變傻了,誰都不認得了。」
小五,小六二重奏︰「哇~~嗚嗚。」「嗚嗚,哇~」
「這是真的嗎?我…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哈…嗚,哈哈
……」
孟憲紅猛地從床上坐起,抱過幾個小蘿卜頭挨個親著,抱著,又哭又笑,像是瘋了一樣。
「二丫,二丫你別嚇哥啊,你怎麼了,是不是誰欺負你了?啊,你給哥說,是哪個臭小子?看我不揍死他。」
23歲的孟憲海風塵僕僕的從縣中學趕回家里,一進門就听到家里一群弟弟妹妹哭成一片,剛經歷了喪母之痛的他馬上有了不好的預感。連忙急沖沖的跨進屋里,看到亂哄哄的弟弟妹妹們,才發現原來是虛驚一場。
看到大妹妹平安無事,孟憲海松口氣的同時,他更感到憤怒和心疼。孟憲紅和他之間相差了整整6歲,兩人中間原來還有一個弟弟的,不過剛生下來就夭折了,傷了身子的孟母時隔多年才又有了孟憲紅。
在那個貧困特殊的年代里,農村的都是大孩子帶小孩子,可以說孟憲紅就是他從小帶起來的,小時候一點點省下吃的用的,都給了這個妹妹。
相比起其他的弟弟妹妹,他對孟憲紅的感情最為特殊深刻,那是一種亦兄亦父的復雜情感。
此時看到妹妹哭得如此傷心,讓他怎麼能不生氣,不擔憂?
「哇……哥,哥哥啊……我好想你啊。」
看到哥哥年輕挺拔的身姿,孟憲紅先是一愣,隨即便撲到哥哥懷里嗚嗚大哭。
孟大哥對于妹妹突然地親密舉動有些不知所措,兩臂舉在半空中虛環住妹妹,急的是滿頭大汗,心中更是肯定了有人趁自己不在欺負了妹妹的「事實」。
「乖,乖,不哭了啊,不哭了……」
听著哥哥笨拙的安慰聲,孟憲紅心里酸酸澀澀的,更是愧疚難安。沒有人知道,此時她的腦子里都是哥哥滿身是血,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樣子。
那一次,孟憲紅回娘家時不小心讓哥哥看到了她身上的淤青,在哥哥和家人的連番追問之下,她斷斷續續的說了家暴的事情。
怒不可遏的哥哥當晚親自把孟憲紅送回了婆家,並且打了馬家駒一頓,結果換來的當然不是丈夫和婆家的理虧收斂,而是馬家人變本加厲的刁難和折磨。
沒幾天,重傷的哥哥就被縣中學的同事送回了家里,貧困的家庭並不足以支付高額的醫療費,哥哥最終因為內髒大出血永遠離開了她。
哥哥喪事當天,婆婆以戴孝回家不吉利,晦氣為由,把孟憲紅鎖在了家里,死活沒同意讓她去參加葬禮,懦弱膽小的孟憲紅除了哭泣什麼也沒做。
她好恨啊,恨馬家人的冷血強硬,更恨自己的懦弱不作為或許老天爺也看不過去了,給了她這個重獲一次用來贖罪的機會。
這一天,是1981年9月10號,一切的悲劇從今天開始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