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月送走村里的赤腳醫生老孫,面色沉重的回到家中。老孫說閨女是因為氣血兩虛,身體營養跟不上,再加上勞累過度才暈倒的,身體沒什麼大問題,只要在家休息兩天,多吃點好東西補補就好了。
這都怪他啊,光顧著傷心妻子的離去了,卻疏忽了家里的孩子們。
讓家里的雜活家務全都壓在女兒一人身上,忙前忙後累壞了身子,玉珍在地下知道了一定會埋怨他的。
自玉珍跟了他這個地主兒子就一輩子都沒過上好日子,家里三天兩頭的被批斗,他更是時不時的被拉去鎮上樹典型游街,右腿又被人打瘸了,家里的重活大多時候是幫不上的,全都是靠妻子一個人撐起來的。
可沒想到啊,國家政策才放寬沒多久,日子眼看著就好過了,苦了大半輩子的妻子卻在這個時候離開了他和孩子們。
孟昭月仰頭眨巴眨巴發澀的眼眶,一瘸一拐的進了院門,拐進廚房拎了菜刀拿了碗,往菜園子邊上的雞籠子去了。
看著雞籠子里唯二的兩只老母雞,又想想家里的一大群孩子,孟昭月猶豫一下,終是逮了較肥的那只。
左手把雞頭彎過來和雞翅膀一起捏住,使雞脖子向前突出,右手拿刀對準雞脖子利落的一劃,接雞血,煮開水給雞拔毛……
經歷了這些年的苦難,孟昭月早就從一個五谷不分的闊少爺,變成了一個事事親體力為的普通老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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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飯時,孟家一大家子團團坐在堂屋的老舊八仙桌周圍,孟父獨佔一邊,剩下的六人兩兩一對,分坐在剩下的三邊桌子邊上。
眾人面前擺著一大盆干巴巴的野菜窩窩,一盆沒有丁點油星的白菜湯,一碗切的大小不一的疙瘩咸菜,還有一大碗噴香油亮的炖雞湯,油汪汪的雞湯里泡著小半只肥女敕的雞肉。
除了孟父孟昭月和大哥孟憲海之外,剩下的人都雙眼冒光的盯著那碗誘人的雞湯,但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沒有一個人去動它。
就連最小的小五和小六也都乖乖的捧著半個窩窩啃著,小腮幫子鼓鼓的,像是兩只貪吃的小松鼠。
「小玉把雞湯給你姐端過去,老孫說你姐身子有些虛,得多喝點雞湯好好補補。」孟昭月啃了口菜窩窩,又 嚓一下,咬了口咸菜,慢吞吞的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才故作漫不經心的沖小玉說道。
「哎」
孟憲紅紅著眼圈接過妹妹遞來的雞湯,在家人關切的目光中,低頭大大的吸了一口,口中的雞湯向她傳來的滿是溫暖關懷。
「姐,雞湯香不香?好不好喝?」
小五眼饞的看著姐姐手中的雞湯,咽下一口口水,忍不住問道。坐在他旁邊的小六也忙盯向孟憲紅,小鼻子還可愛的抽了幾下,仿佛在追尋著雞湯鮮美的味道。
眼淚終是沒有忍住,大顆大顆的滴落在碗里,孟憲紅吸吸鼻子,努力地瞪大眼楮露出最美的笑容,仰臉,微笑。
「香著呢姐可吃不完這一大碗雞湯,小五小六幫姐吃點吧?」
不等老爹大哥瞪眼,孟憲紅忙沖二人遞過一個懇求的眼神,化解了二人還未出口的責怪。
「姐騙人那碗雞肉根本不多,俺都能吃完,你比俺們還大那麼些,怎麼會吃不下?俺和弟弟才不喜歡吃雞肉,這是爹專門給姐補身子的,姐你趕緊吃了吧。」小五用俺可不是兩三歲的小女圭女圭了,你騙不了俺的小眼神,瞪了大姐一眼,大聲反駁。
「嗯俺也不喜歡吃」
小六跟在哥哥後面用力的點點頭,狠狠看了一眼雞湯,小腦袋一偏,把手里的窩窩賽進嘴里使勁的咬了一口。
「安馳握透(俺吃窩頭)」
孟昭月看到孩子都這麼懂事乖巧,心里是又覺得欣慰又覺得心酸,把臉一板,一人給了一個小腦蹦。
「你姐讓你們吃你們就吃,哪來那麼多廢話。」
「就是,小孩要听話姐不騙你們,姐真的吃不了這麼多,咱們分分,幫姐多吃點。」
「你們要是不吃,我也不吃了」
孟憲紅把碗往大哥面前一放,裝作很生氣的樣子。
其他人看她這樣堅決,也只好依她。
在孟憲紅的堅持下,每個人都象征性的喝了一點雞湯,撕下一小塊雞肉,小五小六兩人合分了一根雞腿,最後剩下的大半雞湯還是歸了孟憲紅。
孟憲紅也不矯情,把一個窩頭掰碎了泡進雞湯里美美的吃了一頓,祭奠了她饑餓的五髒廟。
被人關心愛護的感覺真好像是被蜜糖包裹了一樣,讓她深深地陷進去了,就再也不想出來。
抬頭打量一下父親大哥和弟弟妹妹們消瘦枯黃的臉龐,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很有必要想法子賺些錢,讓家里的日子過得好一些。
起碼不用像現在這樣,就連粗糧都不能可勁吃,頓頓都吃菜窩窩啃咸菜。還有弟弟妹妹們的教育問題,大哥的婚姻大事,父親的老寒腿……
吃過飯,孟憲紅就被小玉趕回屋里休息,不讓她幫忙干一點的家務,理由就是她現在是病人,需要好好修養。
坐在床上,孟憲紅不禁苦笑,其實她這根本就不是什麼病,暈倒的原因很簡單,除了赤腳大夫老孫說的營養不良,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的大姨媽來了。
勞累加上身體瘦弱,貧困的家庭條件致使不能及時補充營養,再加上人品大爆發趕巧來了大姨媽,一來二去,少女時期的孟憲紅就暈倒在了自家菜園子里,被將來的大媽孟憲紅佔據了身體。
無聊之下,孟憲紅開始在家里四處亂逛,結合實際梳理著已經模糊的記憶,順便掌握家中的財政情況,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快點用來賣錢的
一圈下來,孟憲紅還真是欲哭無淚,和記憶中的一樣,家中可真的可以稱得上是家徒四壁。
家中三間屋子她和小玉佔一間,屋中除了一張木床之外什麼也沒有。剩下的兩間屋子,一間是父母的房間,父母房中稍好一些,床邊上多了一張雕花的梳妝台,兩只摞在一起的樟木箱子。
不過梳妝台上的鏡子只剩下了一半,兩個放首飾胭脂的小抽屜也少了一個。紅漆斑駁,木質的梳妝台上布滿傷痕,一看就是拿利器砍得,許多花紋都已經看不清楚了。
兩只樟木箱子都是原木的,沒有上漆,除了看起來老舊一些,倒是沒有什麼毀壞嚴重的地方。
最後一間屋子中間用滿是補丁的布簾隔開,簾子里邊是小五小六睡覺的地方,外面就是放八仙桌吃飯的地方。而大哥早就搬到了學校宿舍,家中沒有他的房間,回來住時就和小五小六擠一擠。
而廚房是用幾塊木板挨著房子簡單圍起來的,里面只有一些鍋碗瓢盆和一個土灶台,柴火則是另外堆在外面。
雞籠就放在柴火堆旁邊,里面現在還有蘆花小母雞一只,雞屎雞毛若干,裝水破碗一只。
前院分成了兩部分,左邊是相距不遠的兩棵果樹,一棵棗樹,一棵柿子樹,兩棵果樹現在都已經是果實累累,棗樹已經紅透了,引得不少的鳥兒來偷吃。想來是因為最近的事情太多了,家里人就都忽略了它吧。
柿子樹下還有一台巨大的石磨,石磨下半部分完好無損,上面的圓形巨石不知為何被弄了下來,立在牆角長滿了青苔。
右邊則是一小塊菜地,上面種著大蔥,小蔥,茄子,白菜,蘿卜,冬瓜,扁豆幾樣常見的蔬菜,扁豆和茄子明顯的有些老了,葉子都已經有些泛黃。
屋子後面同樣是一塊菜地,但只種了白菜和蘿卜兩樣蔬菜,這些都是用來過冬的,到時候整個冬天基本上就吃它們了。
菜園子邊上還稀稀拉拉的種了幾棵花椒樹,枝葉掩映間隨處可見一簇簇成熟火紅的花椒粒,空氣中散發著獨特的花椒清香。
看著這些慢慢變老的的蔬菜瓜果,孟憲紅心疼極了,父母從小的教導讓她最見不得這種浪費,馬上風風火火的跑進屋里挎上菜籃子,叫上家里所有人一起出動。
「大哥你拿竹竿打棗子,小五小六你倆上屋里拿布袋子墊在棗樹下面,幫著大哥揀棗子。江子小玉和我摘菜,別的先不忙,先把這些茄子,扁豆和冬瓜收了,再不收就不能吃了,不是白費功夫種它了?記得留下幾個長的好的留種。」孟憲紅單手掐腰,嘴里麻溜的安排著。當看到聞聲趕來的老爹時,忙討好一笑,屁顛顛的跑過去扶住老爹。
「爹您歇著就行了,小五,還不趕緊的給爹沏壺茶來」
「得令」小五搞怪的沖孟憲紅敬了個軍禮,和小六一起嘻嘻哈哈進屋泡茶去了。
這茶還是孟母去世時買來待客用的,就剩下一小包了,家里人都知道老爹沒事喜歡喝個茶,就一直小心留著呢。
「爹,您坐這歇著」孟憲紅搬出廚房里的燒火時坐的小矮凳放在柿子樹下面,扶老爹坐下。
感覺著手下老爹皮包骨頭的胳膊,孟憲紅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心疼。
上輩子,她和老爹不親,在外人面前總因為自己「地主子孫」的身份而感到自卑,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對于給予她這一切的老爹,心中多多少少是帶著那麼一點疏遠甚至是怨恨的。
她從沒有發現老爹原來是這麼瘦,這麼輕,仔細看去,才四十冒頭的老爹,頭發早已花白,看起來倒像是五十多歲一樣。
孟昭月僵硬著身子被女兒按到小凳子上,他有些疑惑的看向自家閨女,閨女這是咋了?咋忽然像是變了個人?
孟憲紅低頭不敢去看老爹的眼楮,她覺得愧疚極了,小聲丟下一句︰「……我去給您端茶,別燙著那兩個笨小子。」
便急慌慌的跑進了屋里。